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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却多情(下):魔界篇 第88节

      她不懂。后来为何紫修没来, 为何她去望月雪山找他后,他会是那样的态度……
    她很想问问紫修。可是,现在他什么都记不得。她问也问不出什么。只能紧跟着青寐的步伐,接着探索。
    这个晚上,青寐和紫修又聊了一会儿, 大多是与谋略相关的内容。
    但是, 他整个晚上心情都特别好,时不时会笑起来。比起这满魔界的月色,少年的容颜竟更加干净璀璨。
    回到奈落后,一天夜里,青寐独自穿过森林,见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为了杀人, 她可以追到阴间鬼界,从不怕一人在寂夜行走。可是, 看清这人的面貌, 她吓得差点晕过去——那人脸上脂粉白如纸, 头上插满黑色乌鸦毛,双颊涂成桃花粉,摸着脸颊,殷勤地冲她抛媚眼。
    她掏出匕首想捅人,对方闪了一下,没全闪掉,被划得胳膊直喷血。他按住伤口,委屈道:“你为何要捅我?”
    “景焕……?”她拍了拍胸口,气息未定道,“你为何要打扮成这个鬼样子?”
    “你不是喜欢这样的人么。我特意打扮给你看的啊。”
    “我不记得自己说过喜欢男不男女不女的妖怪。”
    景焕拽着头上的乌鸦毛,蹙眉沉思,道:“莫非,英罗给我的口信有误?”
    二人吃力地沟通了片刻,青寐才总算得知,英罗见景焕剑眉星目、正气十足,便告诉他:“我这样的她都嫌粗糙,你这样的,还是放弃罢。青寐喜欢‘色如桃花,鬓发如鸦’的美少年。不知如此描绘是否精准,但大家都是如此评价那人的,那就这样罢。”
    青寐明白了景焕的用意,呆望他良久,忽然捂着肚子,笑出声来。
    她很久不曾如此开心地笑过了。
    甚至在这一个瞬间,“色如桃花,鬓发如鸦”八个字,也不再令她感到痛苦。
    结束一场没有结果的风月之情,像读完一本又短又精彩的书。再是意犹未尽,仍有翻到最后一页的一天。于是,反反复复地回味书中所有细节,想要在别的书上寻找这本书的影子,不过徒劳无功。
    奈落社学是和别处的学府不太一样,分上庠和下庠。毛孩子乱蹦跶的是下庠。上庠中的学生年纪稍大,有些还可议朝政。
    迁居奈落后,紫修进入了上庠,且完全隐藏了自己的实力。假装不好好读书,每天陶醉于流连之乐,荒亡之行。于是,不过多久,关于他吃酒赌钱、□□宿妓的传闻,便流传开来。
    最初,东皇炎湃还是不太信得过紫修,曾去社学探查过他的动静。
    那一日,凉亭中有一群学生在玩乐,好不热闹。那里女多男少,紫修被一群少女包围着,饮酒品曲,自有一番风流态度。他倚靠在搭着玄色外披的栏杆上,一身绛紫长袍垂在石凳上,瘦长的腿微微弯曲,靴尖轻轻打着节拍。
    看见他这模样,炎湃来了兴致,便招来了小儿子东皇闻尧,与紫修比拼射艺。
    其实相比建烈,闻尧更加聪明伶俐,身手敏捷,唯独性子傲气些,不如建烈沉稳。但这性子像极了曾经的炎湃,因此,炎湃表面上是一碗水端平,其实心中更偏爱闻尧。
    自紫修返回奈落,一直放浪形骸,斗鸡走马,却总是招得姑娘们尖叫连连,闻尧对他早看不顺眼了。他一箭正中靶心,再挑衅地看了紫修一眼。
    紫修连射几箭,胳膊跟面条做的似的,直接脱靶。
    闻尧见状,笑得直不起腰:“这根本不像苍霄大伯的儿子嘛!只怕是野种。”
    紫修痴痴地笑道:“野种,哈哈,野种好笑,哈哈哈。”
    但待他们走后,只剩了紫修一人时,他握紧双拳,气得浑身发抖,连额上的青筋都凸起来了。他静静调节了半个时辰,料想他反应太过痴呆,或许也会引起炎湃警觉,待平定了怒气,又接着安排孔雀去制造麻烦,转移炎湃的注意力。
    接下来,孔雀在朝堂上公然顶撞炎湃,故意炫耀紫修可怜巴巴的军事武力。
    除他之外,紫修的亲信全都将炎湃捧得忘乎所以。
    炎湃虽看孔雀不爽,却一直当他是小丑。闻尧想去教训孔雀,却被建烈拦住。
    建烈道:“即便紫修没有野心,他的手下也有。这匪羽以前便是东皇苍霄的狗,现在又来当儿子的狗了,都快成狗精了。不如想办法将他腰斩了。”
    炎湃道:“不必。留着孔雀。待他犯错,我们可以借刀杀人,将紫修这吃白食的傻子也斩了,我们才好高枕无忧。”
    建烈道:“是、是,父王真乃圣帝明王也。”
    青寐只负责传话、杀人,极少观察敌人的用心。
    尚烟看下来,只觉得东皇建烈其人,头脑清醒,冷静阴险,比东皇炎湃难对付。
    好在紫修智谋更高一筹。
    他安排孔雀声东击西,目的本便是让炎湃等待抓孔雀的小辫子,从而寻找借口灭掉主子。倘若不制造这个麻烦,炎湃何时下手,便取决于炎湃自己了。
    所以,孔雀每次闹事,看似疯疯癫癫,其实都经过精心算计,且步步惊心。
    虽然准备得十万火急,但紫修还是将世子党的剿贼行动都安排得八九不离十。
    他知道,时间不会再等他,多耽搁下去,反而会加大覆灭的风险。
    定好了决战的时间,他早早部署好了一切,只等待起兵时机。
    但紫修始终心神不定。
    一日,他对青寐道:“青寐,陪我去一趟佛陀耶。”
    “佛陀耶?神界那个?”
    见紫修点头,青寐心道:“佛陀耶远在天边,若现在赶路去……罢了,少主既做了如此决定,定有他的理由。我只管效力便是。”
    “遵命。”青寐道。
    然后,二人一起赶至佛陀耶,进入无量太学,找到了学生宿舍。
    相比奈落,佛陀耶简直美若梦境,静若世外。
    无量太学的夜,更是美得令人流连忘返。连青寐这样冷酷的人,都不免因之心动。
    只见仙蚕丝般的回廊蜿蜒而上,会一直延伸入明月之中般。偶有学生往来,也是漫不经心。
    云雾寂寂寥寥,月华染白阑干。在枫叶乱舞的亭台间,紫修终于见到了尚烟。
    尚烟长成了大姑娘,容貌不仅完全恢复了,还因昭华神力完全觉醒,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巅峰美貌状。
    她与火火一同回到宿舍,云鬓编成两条粗粗的辫子,以新摘新编的桂花团压在脑后,混入其余及腰披肩发。她手指纤纤,手腕细细,也戴着桂花手环,轻搭在鹅黄色的百褶裙上。她细腰曼妙,款款走来,简直像月中桂仙幻化了人形,静雅新入世,翩然貌倾城。
    与尚烟的光华灿烂、精致娴雅相反,紫修穿着一身黑衣,风尘仆仆,毫无点缀,几乎要融入暗夜之中。
    见她走出来,且对着他的方向展颜一笑。他心跳骤然加速,只当她看到自己了,迟疑了一下,上前一步。
    可她开口喊的却是:“紫恒,快来。”
    紫修停住脚步。
    下一刻,少年走向尚烟。
    人面桃花,眉目如画。
    他衣着虽不华贵,但金缕带、仙鹤展翅的香囊与雪白直裰,搭配得恰到好处,雅人深致,与尚烟站在一起,是何等一双两好的璧人。
    他们般配到便是寻遍无量太学,也找不出第二对;般配到连紫修都想送上祝福。
    只见紫恒深情地望着尚烟,轻轻拨开她云鬓上乱了的花瓣,柔声道:“烟烟,半日没见,我很想你。”
    尚烟看看周围,用手肘推了他一下,有些害羞,有些嗔意:“笨蛋,火火在呢。”
    “我不在乎,我习惯你们如此肉麻了。”火火大大咧咧道。
    紫修的脚步再未前进过。
    以青寐的眼看见这近七年前的一幕,尚烟虽知道历史已成定势,无可改变,却还是心急如焚,不断在心里喊道,叶尚烟,你这呆子,你回头,你回头啊!紫修哥哥在你后面!!
    但当年的自己,眼里只有紫恒。
    连青寐都忍不住道:“我去叫她。”
    “别去。”紫修断然道,“没必要了。”
    是他告诉紫恒,若在神界遇到喜欢的女子,便可以直接娶了。
    让紫恒用“紫修”的身份在异界活下去的,也是他的人。
    紫恒没有错。
    待到尚烟离去,紫修命青寐将紫恒带到无人之处,与自己会面。
    紫恒惊讶道:“哥,你怎么来了?”
    紫修本想告诉紫恒,自己马上要与炎湃决斗了,若是遇难,该当如何处理后事。但这一刻,他决定不说了。
    “我来看看你们。没别的事。”
    紫修没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但紫恒何其敏感,瞬间领悟了。因此,他心中咯噔了一下,只是并未表现出来。
    “哦,是这样……”紫恒道,“如今奈落情况如何了?我听说你回去的消息了。”
    “还在静候反杀时机。”
    “嗯嗯。”紫恒乖巧地点头,“哥,务必小心。”
    随后,紫修又问了一些紫恒近日的学业、生活状况。得知弟弟读太学后,成绩不甚理想,又再三叮嘱他,东皇氏既是至尊王室,又是武学世家,以强者闻名,紫恒作为东皇氏的男人,决不可玩物丧志,要时刻警惕上进,才能立足于世。
    紫恒自然从风而服。当然,会不会照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兄弟俩一阵叙话后,紫修便要启程回魔界了。他素来性情果断,不喜黏黏糊糊,因而哪怕这可能是永别,他也只是拍了拍紫恒的肩,说了一声“保重”,便准备离去。
    反倒是紫恒,颇有依依不舍之意,又硬拉着兄长聊了一会儿,才总算准备放紫修走。
    但紫修刚转身,又被紫恒叫住了。
    紫修道:“你再啰嗦下去,天要亮了。”
    紫恒道:“哥,我……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
    紫恒抿了抿唇,道:“我和烟烟可能快成亲了。”
    紫修只短暂地顿了一下,并未流露出任何异样之色:“挺好,哥为你高兴。何时办喜事?”
    “还没定时间……但应该不会太快,毕业之后吧。我还要问问烟烟的意思……”
    “哦,那时。我只怕是有些忙了。但你的婚礼,一定来。”
    “忙……是因为那时可能已当上月魔王了吗?”
    “要么便是被腰斩了,到地府里忙去了。”紫修自嘲地笑了一下。
    “哥哥一定会成功的。”紫恒也笑了,“到那时,我也会有很多嫂子了吧?”
    “嗯。”
    “真好。我哥果然是全魔界最霸气的男子。我好羡慕你。”
    “不必羡慕。你有你的人生。”
    “你知道的,我的人生原本早没了,只剩下了烟烟。所以,我只想跟她好好地,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