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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之燕燕 第81节

      何秘书风光了四五年,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受夹板气了。
    其实他早就开始想调走了,不想留在财政局了。可惜不止是财政局的局长不肯放他走,连市长那边都不想让他走,非要让他继续留在财政局把握大局。
    苏纯钧瞄到何秘书额头的一块青,叹了口气,又让给何秘书一支烟。
    何秘书这一根点着后夹在手里却不吸,重重的叹气。
    苏纯钧这才关心的问:“这是……”他用眼神示意何秘书额头上的伤痕,笑着小声说:“太座虎威啊。处长这是去哪里逍遥了,惹太座生气。”
    他猜出来这是来要钱的人打的,何秘书只能乖乖挨揍,出来一个字都不能说。但他不能说破。
    何秘书碰了下额头,嘶了一声,恨道:“早晚休了那个婆娘!我看他还能嚣张几天!”
    苏纯钧笑道:“处长怜香惜玉啊。今晚要不要去喝一杯?我给处长找个好地方。”
    何秘书看了一眼苏纯钧,知道这是财政局的一个小科员,读过大学,人比较聪明机灵会来事,但他也没有轻易的答应跟他出去,今天抽他两支烟已经够给他脸了。
    何秘书扔掉烟,踩熄,说:“我要回家陪父母吃饭,改日再说吧。”
    苏纯钧笑一笑,也不勉强,客客气气的转身走了,继续回到他的原位去站着。
    他一回来,队伍中的人就好奇的凑过来:“你跟何秘书说什么呢?”
    “你还认识何秘书啊?”
    “你找何秘书什么事?”
    苏纯钧笑着摇摇头,高深莫测,又小人得志,什么也不肯说。
    两边的人见问不出来也不理他了。
    一群人继续等到华灯初上,等到病房里的漂亮护士出来说局长们已经休息了,他们才拖着站僵的脚步出来。
    何秘书还没走。
    苏纯钧坐上黄包车,仍是没有回家,而是先拐去了宪兵队队长的小金屋。
    这个队长,去年还是个副队长,还要给原队长的姨太太送礼。苏纯钧替他找了条子,帮他送了礼,两人就这么交上了朋友。
    原队长过年抽多大烟抽死了,副队长赶紧上位,把头上的副字去了,成了队长。
    小金屋也赶紧置办起来了。
    小金屋里是一对卖烟的姐妹。
    原来姐姐在宪兵队前面的小胡同里卖烟,烟摊是她们爹的。后来爹被汽车撞死了,姐姐就出来卖烟,赚一点小钱贴补家用。
    副队长成了队长之后,占了一个商人的房子,找理由把商人一家都给抓进了宪兵队,折磨死了商人和他儿子,剩下的女眷都卖掉了,房子也被商人在大牢里按手印“卖”给了队长。
    队长就把姐姐和妹妹都接了过来。
    姐姐已经为队长生下了三儿两女,妹妹刚刚才十八岁。
    上回苏纯钧登门就凑巧参加了一个婚礼。妹妹也“嫁”给了队长,姐妹同侍一夫。
    看到姐姐浓妆艳抹的替妹妹和丈夫操办婚事,厚厚的粉下盖不住脖子上的伤痕,年轻的新娘面如死灰,苏纯钧连喜酒都没喝,送了礼就走了。
    他今天也没进门,敲了门以后,等队长出来说话。
    队长姓高,方脸方下巴,鼻子短人中长,耳朵长得不对称,看起来有一种届于凶恶与傻之间的气质。
    听说原来的队长听算命的说副队长是个“忠臣良将”。
    那算命的是有人在队长过四十五岁生辰时请到席上来的,还说原队长能活到一百岁,生二十多个儿子呢。
    不过他四十六岁就死在大烟上了。
    高队长披着衣服站在门前,“苏先生进屋里说话,咱们不是外人。”说着就要拉苏纯钧进去。
    苏纯钧摇摇头,反拉着他走到外头,左右看看街上都没有人和车,才小声对高队长说:“今天我听说,宪兵队好像有点不太好的地方。”
    高队长自己现管着宪兵队,动宪兵队那就是动他。
    他连忙问:“是什么不好?”
    苏纯钧:“上面好像有意要撤掉宪兵队。”
    高队长第一个反应就是不相信!
    撤掉宪兵队,那谁来保护市长和官员们呢?
    但正因为这件事太不可能了,反倒显得像是真的。
    高队长:“哪儿来的消息?你听谁说的?”他没那么相信苏纯钧,两人也无非就是钱与权的交换。苏纯钧手里有钱,能批条子替他找钱,他手里的兵!
    但他又想不出苏纯钧编这个骗他是为什么。
    无形中他就倾向于相信苏纯钧了。
    苏纯钧摇摇头,叹气:“我也就是听了一耳朵,真真假假的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应该先跟你说一声。你要是有办法,赶紧想办法先从宪兵队出去吧。”
    高队长:“我往哪里调?我就是个拿枪的,我能去哪儿?”他拉住苏纯钧,“苏先生,你给我指条路,我这条命就卖给你了!”
    苏纯钧装作思考片刻,说:“这样,过段时间,我想办法牵个线,让你见见何秘书。”
    这下,高队长彻底信了。
    第81章 房客
    杨玉燕坐上黄包车,正在回家的路上。
    路边的小摊贩比往日要少了许多,现在还不到黄昏,游走的小摊子已经看不见几个了。
    路人行色匆匆,不知是不是她心有所想才会带色视人。
    她总觉得连行人的脸上都生出了许多愁苦,没有以前那么轻松自在了。
    虽然整个国家都在经受苦难,但这座城市的人以前还是很放松的,这里还是城市的中心,是最繁华的地方。街上四处可见的大招牌,大画报。每天每夜都车水马龙的跳舞厅,大戏院。
    似乎争执与矛盾都集中在报纸上和外国人聚集的地区,与他们是无关的。
    她平时也喜欢听大人们说话聊天,大家都认为“有外国人的地方肯定打不起来,外国人还在呢”
    “外国人就是要钱,他们都把紫禁城搬空了,早就撤走了”
    “我看最后不是外国人打我们,而是山东或山西那边的人打过来才对”
    “大人们吵来吵去,赶紧有一个人出来登基就太平了”
    这个世界不是课本上的几行文字,几个数字,几个地名就能概括的。她在这里度过每一分每一秒都让她更加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她没有一点办法,想不出一点主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知道些什么,又怎么告诉祝颜舒与苏纯钧呢。
    她好像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只能跟家人在一起。只要他们在一起就可以了,不管是什么困难,她只想跟家人在一起。
    黄包车将她们姐妹送回家。
    杨玉蝉跳下车,扶杨玉燕下来,拉着她就快步上了楼。现在正是下班的时间,楼里都是人。杨玉蝉不想跟别人说话,也怕被别人拉住东问西问的。
    但就算是这样,还是被人拉住了。
    是一楼姓丁的一家,那一家是一对夫妻租房子住,儿女都送回老家去了。丁先生以前是在戏院做报幕的工作,也会写一些文章,偶尔写几个小本子。后来他供职的那家戏院的台柱子被抢走了,戏院就倒了,他就四处串场,做一个垫场的角色,他说学逗唱都会一点,还会拉二胡。
    丁太太是个挺普通的妇人,除了不会奶孩子,别的也没什么大毛病。她不做事,每天做完家事就是东家串串,西家走走。她人长得精瘦,从侧面看就像一片纸人,不过人长得很秀气,说话声音小小的,语速很快。
    张妈却不喜欢丁太太,因为她生下孩子却没有奶水,孩子刚落地时成夜的哭,饿得睡不着。
    张妈每回都要去敲门,逼她现煮米汤喂孩子,回来就说:“小气死了!自己生的还舍不得喂,还要等婆婆来了带回乡下去喂。”
    杨玉燕初次听说时吓了一跳,“那孩子不会饿死吗?”
    张妈推她回屋睡觉,让她不要管:“她晚上舍不得起来,白天还是会喂的,不过喂的也不够,孩子吃不饱可不就是要一个劲哭嘛。”
    杨玉燕:“那她为什么不把孩子喂饱?”
    张妈:“她不想收拾孩子的屎尿!不想洗尿布!”
    虽然张妈这么说,杨玉燕其实不怎么信。因为她想,小孩子不吃饱会死啊,特别是刚落地的小孩子,真有亲妈会不想洗尿布而故意不喂饱孩子吗?不可能的吧?
    不过她来了以后也就撞上一回丁太太生孩子,还是她刚出院不久的事。后来丁太太没有再生一下,她也没有证实的机会。
    据说丁太太生了四个孩子,都让婆婆带回乡下养了。
    丁太太跑上来抓住杨玉蝉的手臂:“大小姐,我问一声,那个治安费什么时候收啊?”
    杨玉蝉被她在楼梯上抓住,十分不快,下巴扬一扬指着大门上贴的通知说:“上面写的有,二十五号,就是明天。”
    丁太太:“那一家收多少啊?”
    杨玉蝉:“一家三块三。”
    丁太太一双精明的眼珠子转了转,嘀咕道:“三块三哦,啊呀,可是有点多了呢。”
    杨玉蝉:“家家都要交的。这也不是我们收的,是宪兵收的,您要是有意见,恐怕要去宪兵队说了。”
    丁太太连忙说:“没有没有,哪里有什么意见?应该的,应该的。”她赶紧放开抓住杨玉蝉的手,客客气气的目送她们姐妹上楼去了。
    八点钟,苏纯钧回来了。祝家人还在等他,张妈还特意留了饭。
    苏纯钧回来,她才去厨房现做的,一会儿端上来,专门放在他面前。
    苏纯钧一看,是赛螃蟹。
    他立刻起身专门谢张妈:“张妈疼我就像疼儿子一样。”
    张妈不好意思了,推他坐下:“快吃吧,别说话了,一会儿凉了。”
    苏纯钧这才坐下吃饭。
    祝颜舒和杨玉蝉都起身离开,只让杨玉燕坐下陪他一起吃。
    杨玉燕也吃过了,拿着算盘在拨珠子,拨一拨,看一看抄下来的口诀,嘴里还要念叨。
    苏纯钧吃饭快,大口吃完,把碗盘放到一边就走过去看她。见她背的艰难,伸手就去拨珠子。
    杨玉燕一巴掌敲上去,虎着脸:“别捣乱!”
    苏纯钧:“其实我也学过的,我来教你吧。”
    他把算盘拿过来,放在手里先复位,然后念一句口诀就打出来了,顺畅的简直像在弹琴,不到五分钟他就打完口诀了,再咔咔复个位,又潇洒又帅气。
    没想到看人打算盘还能看出个帅气来,杨玉燕都有些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