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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第77节

      荣烺说,“我朝新编的《新贞烈经》你读了没?”
    “更是见地非常。”朱使臣正色道,“我虽是第一次来,却觉着天、朝与传闻中的大不相同。可见,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正是如此。”
    朱使臣还有个请求,“小臣在买的书里面特意挑了两册,在佛前供了三日,想请公主殿下给小臣签一个花押,小臣想,回去奉予国主,国主必然珍藏。”
    “没问题。”荣烺一口应下。
    俩人年纪能差十五岁,不过,都是爱聊的,一聊能聊半日。荣烺好奇心重,跟朱使臣打听镇南国朝会什么样,既然有女子为官,那岂不是要男女共立一堂了?
    朱使臣道,“我国一向有女子参政的风俗。平常便有女官,所以并不觉奇怪。天、朝似乎是男女壁垒分明。”
    “这也是礼法所束。”
    “礼法也并不生来如此。”朱使臣说,“是发展至此的。世间无不变之事,亦无不变之法。且不说女子论才干并不输男子,殿下是读书之人,且拿姓氏而论,姓是表明家族之意,从姓字拆分可知,姓最初始是从女而来。”
    “上古八大姓,姬、姜、姒、嬴、妘、妫、姚、姞,皆从女字。可见,最早的时候,家族是以女子为中心。”八角亭畔初绽的迎春花上,几只蜜蜂在阳光下辛勤采蜜,朱使臣一手搭在贵妃靠的朱栏上,“那时的礼法,想是与现在大不同的。”
    荣烺即使自幼聪颖,眼下论学识也较朱使臣大有不如。她吃惊的说,“那怎么变成现在的样子了?”
    “很简单。以女子为中心时,礼法维护的是女子。以男子为中心,维护的便是男子。”
    “两个都不好。”荣烺说,“我觉着人应该是一样的。既不过分尊祟谁,也不过分贬低谁。”
    朱使臣颌首,“我国就是如此,不论男女,都会给大家奋进的机会。”
    荣烺问,“你们国家的汉人也是这种想法么?”
    “殿下忘了,臣姓朱,便是汉人。”
    荣烺一宭,自己就笑了,“我还真没注意。”
    “臣虽是汉人,不过,祖上早就与国内土族通婚。臣母亲便是当地著族,当年母亲与父亲成亲,陪嫁便有两千土兵。”朱使臣并不介怀血统之事,“我出嫁时,母亲也给我陪嫁了两千兵马。”
    “这可实在太威风了。原来朱使臣你是文武双全。”荣烺真心赞美。
    “不值一提。臣母是因嫁予臣父,才没继承家业。臣外家家业,便是臣姨母掌管。”朱使臣道,“我看殿下行动时脚步轻盈,应该也有习武。”
    “嗯,平时我们的课程里也有兵法军事一项。”
    朱使臣非常赞同,“这是应当的。我们国主也常这样说,女子天美,这是女子的长处,却也不要就此拘束自己于家宅内闱,还需多走出去看一看,如此心胸开阔,便不会被琐碎之事消磨了心性。”
    荣烺说,“想来令国主经常出游。”
    “我国大小州府,国主的足迹踏过每一寸土地,深受我国百姓爱戴。”可见朱使臣是真心敬爱其国主。
    荣烺问,“等你们国内安稳了,也欢迎国主来我朝到访。我们既为主属之国,便不需外道。”
    “我必向国主传达殿下好意。”朱使臣委婉的说,“只是近来怕是不行,国主初登基,还有大婚之事要忙。”
    荣烺还挺八卦,“你们国主还没大婚么?”
    “敬爱国主的贵族子弟实在太多,原本王夫是在大理城的,奈何王夫兄长病逝,王夫要回族继承族主之位。国主身边不能没人服侍,总要再为国主选一位知心人。”
    纵荣烺一向颇有想像力,且不以规矩国体所束,此时也听的目瞪口呆,好半晌才说,“那王夫现在与国主是什么关系呢?还是夫妻么?”
    “自然是的。”
    “那再为国主选人,算是什么关系?”
    “侍夫。”
    荣烺喃喃,“我朝从无这样的事。我朝一般是男子多妾室。”
    “公主想,我国主堂堂一国之主,有几个侍夫也是情理之中。”
    “这也是。”荣烺年纪小,接受力格外强。
    荣烺问,“你们那儿家境好的女子,也会跟好几个男人成亲么?”
    “更多似我父母这般,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朱使臣向荣烺解释,“不过,殿下也知,咱们女子身负传承血脉的重任,必然要选最为优秀的男子,才能诞下更为强大的后代。”
    蓝蓝的天空,雪白的云朵,太阳明丽,春和日暖。但此时此刻,荣烺仿佛听到遥无的天际传来咔嚓一声,湛蓝天空撕裂开一条缝隙,随之缝隙里迸射出一缕白炽强光——
    那是天空之外的另一重天空。
    第108章
    殿下
    正文第一零八章
    荣烺把在朱使臣这里的所见所闻告诉祖母,郑太后听的哈哈大笑。
    荣烺自己也笑,“要不是听朱使臣说,我都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这样的风俗。”
    姜颖都说,“原我觉着嘉平关外的西戎就很特别了。”
    荣烺晚上练过大字,拿出朱使臣送来的书,请祖母帮着写句话。郑太后问她,“写什么话?”
    荣烺想了想,“斯以千年,永以为好。”
    郑太后颌首,给她写了。荣烺再印上自己“梨花院”的印鉴,心里特遗憾自己刚习字,不然自己就可以写了。
    姜颖几人都夸这话写的好,颜姑娘道,“非但字好,寓意也好。”
    待将书还给朱使臣,朱使臣赠了荣烺一双宝光莹莹的玉璧,然后便带着国书向朝廷告辞,准备回国。
    荣烺想去送送朱使臣,郑太后道,“镇南国不过附属小国,四方馆通事舍人送送她们便罢了。你去送,礼节太过盛大。齐尚书现在忙春闱的事,哪儿抽得出空来?”
    公主相送,焉有礼部尚书不出面之理?
    荣烺一向机变,并不为这些繁琐礼仪所困,她道,“我也不用摆公主仪卫,也不用穿大礼节时的宫装,就平常衣裳。我带着阿颖姐、阿玥姐她们,过去说两句话,不用劳动齐师傅的。”
    “行吧。就当是你们私交甚笃,过去送一送。”
    “就这意思。”
    姜颖荣玥不觉什么,主要姜颖在嘉平关经常与北戎部落打交道,迎送之事平常。荣玥是觉着,反正是女官么,送一送也没啥。
    郑锦爱凑热闹,独颜姑娘深感郑重荣幸,相送一国使臣,哪怕是属国使臣,也是要载入朝廷四方馆记录中的。
    朱使臣也没想到荣烺会来送她,天气很好,晨风微凉,朱使臣郑重行一礼,“此番前来天、朝请安,小臣见闻颇广,永不忘殿下待我之情。殿下身份贵重,或并无去我国做客的一日,臣只望还能有机会,再来天、朝,向殿下请安。”
    荣烺扶起她,握着她的手说,“我两国永世交好,过几年闲了,使臣只管再来。”
    朱使臣此方正式向荣烺郑重拜别,带使团离开。
    非但朱使臣对荣烺印象好,连随行女官也觉着荣烺这位小公主不错,还特意过来送别他们。
    齐尚书要送荣烺回宫,荣烺说,“齐师傅你先去忙吧。我还得去城墙那里看看去。”
    齐尚书想到同样被扣薪俸的史太傅,很赞同荣烺的想法,“去看看也好。这事公主帮了大忙,您平时多在宫里,出来看看民间疾苦,以后更加忠君爱民。”
    荣玥说,“这得跟史师傅说一声,再去比较好吧。”
    齐尚书道,“殿下要想看到真实模样,就谁都别知会,直接去便好。”
    颜姑娘也道,“我听说,下头的官要知道上头有人去,都会提前做许多准备。”
    荣烺想了想,的确是这个理。
    于是,荣烺让齐尚书自去忙,她自己去墙城那边儿就行。齐尚书一向周全,依旧是亲自将荣烺到城墙附近,这才回的礼部去。
    荣烺见城墙边车马忙碌热火朝天,问过来相迎的工头,“早上什么时候开始干活?”
    工头说,“辰初就开始了。”
    “什么时候歇?”
    “现在天黑的早,酉初酉正的。待天时长了,还能再多干些活。”
    荣烺边走边看,问,“工钱怎么算?”
    工头说,“这也不一样,运送物料的一天三十,上面砌城墙的多些,每天四十个大钱。”
    荣烺看有两个妇人随着送菜蔬的马车经过,问,“吃的怎么样?”
    “青壮每顿有两个黄面炊饼,一碗菜。”
    荣烺看那扛着砖料的男子,背都叫压驼了,问工头,“能吃饱不?”
    “吃饱吃不饱的,这既有银子拿,还能一天供三顿饭的,也就朝廷的工程了。”
    荣烺沿着上城墙的砖道,往城墙上去。一到城墙,干活的就更多了。荣烺问,“工程进度怎么样?”
    “人们干劲儿足,年中必能修好。”
    荣烺朝工头摆下手,“你去把每天的工料记录拿来,我瞧瞧。”
    工头实在忍不住了,很恭敬的矮了矮身子,“贵人,那记录都是上官收着。恕小的直言,小的去取这记录,怎么跟上官说呢?”
    荣烺道,“跟你上官说,我是史太傅的弟子,过来瞧瞧。”
    工头也不知道史太傅弟子是谁,好在他知道工部尚书就姓史。工头下去取工料记录,荣粮继续溜达着,林司仪不让她挨得太近,怕砖石多伤到荣烺。
    荣烺还去看一回拌糯米砂浆,颇觉大开眼界。
    工头腿脚很快,跟一位青衣老者过来,那老者是管理此次修城墙的营缮使,好歹是入流小官。见荣烺身畔女子虽衣饰简单,相貌举止却与旁人不同,且身边侍卫皆人高马大,健壮矫捷。
    营缮使抱拳一揖,“见过贵人。”
    荣烺一摆手,“外头无需多礼。工料记录我看看。”
    营缮使也不认识荣烺,不过,前些天皇长子殿下刚来过,他有幸远远跟着服侍一回。此次见荣年岁尚小,也不敢怠慢,奉上工料账簿。
    荣烺略翻了翻,见每日砖石灰土糯米出入皆有记录,只是不甚详尽。荣烺说,“这出入除了记个日子,所用所入多寡,怎么没有取料人或者送料人的记录。”
    营缮使迷惑了,“回贵人的话,自来就是这样记的。取料的就是干活的管事,送料的就是咱们工部。”
    荣烺说,“这工程不少,管着干活的管事肯定也不一样,谁取多少,什么时候取的,自然要记清楚。”
    营缮使松口气,“这个臣都记着哪。”指给荣烺看,“贵人请看,后头划的圈,这个是一组的管事。这个扁些的圈,是二组的。这个像鸡蛋的,是三组的……他们每人领东西,就签自己的名儿。不会写字或图省事,就画个圈。”
    荣烺目瞪口呆:……
    她各处都看了看,还有做饭的灶房,荣烺险没吐了,味道不大好,荣烺也没嫌弃,就是私下同大家说,“我看不大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