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宋 第42节
郭药师最近可以说的深居简出,十二分的惶恐。
他是辽将高永昌的手下,这次的事情,高永昌十分重视,派了一位心腹家将负责此事,他们觉得辽国产羊,羊毛之利,当远强过宋国,这才派人前来,先是让他潜入镇中,收集消息,然后等匪兵攻入镇子,由他带领匪兵,里应外合,掠走这里的财富和工匠,成功退去,然后他们就可以从朝不保夕的饥民,变成高将军手下的精兵。
计划是那么的美好,但计划第一步就出了问题。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新修的、连城墙都没有小镇,居然有着带甲精兵,且个个战力不凡,箭术优秀,那些匪兵们,连大街都没走上去,就已经被杀得嗷嗷逃亡。
这种情况下,他哪还敢按计划出门,去给他们带路。
要知道,那夜里死去的匪徒们,都被割下首级,垒成一座京观放在路口,其中有一个,正是那位高将军倚重的心腹家将,那恐怖的景象,不但吓哭无数小孩,还让郭药师也阵阵胆寒。
听说这是西军的传统,所以这些乡军,其实都是从西军中抽调的精军么?
这真是太可惧了。
郭药师已经全然不敢去想什么立功的事情。
他只想快些回到船上,回到辽东,他在宋国没有户籍,若让宋人知道他是辽人探子,说不定便要成为材料,给那座京观添砖加瓦。
光是想想,这位年轻人就觉得不寒而栗。
可郭药师已经等了好几日了,先前送他过来的海船,却毫无踪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的心情渐渐从期待、忐忑,最后变成了绝望。
是呢,一个普通的饥民探子,又怎么可能值得他们冒险呢,哪怕他观察细致,了解了很多消息,但这对一位将军而言,又有什么重要?
郭药师的钱已经见底,他不可能在客舍里待的太久。
进退两难。
嗯,其实也不是特别地难。
在他看来,打不过就加入,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这个镇子看起来,至少不会饿肚子,做些活计就能养活自己,岂不是比在辽东吃沙子要好?
他一向很机灵,就靠着这份随遇而安的机灵,他才能活下来,到现在。
……
韩七于是又见到了那位形迹可疑的青年。
对方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禀报。
韩七最近反复审问了那几个俘虏,如今听着他带着浓重口音汉话,心里便有了几分猜测,神色瞬间严肃起来,将他带到静室,开始审问。
但不用审,这位叫郭药的青年已经仔细地把其中的关窍一一说出。
“……小的就看那吴船主从高将军的家中出来,还让仆相送,想来相谈甚观,”他甚至还在其中补充了自己的猜测,“高将军是渤海国遗民,渤海国被契丹所灭后,王族一直都没弃过复国,想来,高将军是想用您这里方子,补充他的财力,方便将来趁机而起。”
“渤海国想要复国,契丹人便听之任之吗?”韩七疑惑地问。
“您有所不知,契丹与宋国不同,他们,是宫帐制……”郭药师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继续道,“契丹人追逐水草而居,政事都在帐篷里过问,每个王上都有自己的宫帐,前王的宫帐宫帐治下的近卫、土地都可以保留下来,所以,契丹国内,有很多这样的以宫帐为核心的部族,契丹王族只是其中最势大的一只。”
“尤其,上任国主不得各部族民心,渤海国旧地从属一个宫帐治下的势力,”郭药师顿了一下,又道,“而且,辽东的部族常常反叛,辽国也都是以辽东部族和女直部族去镇压,而不是用自己的近卫。”
韩七又问了很多他知道的情报,让人将他带下去看着,然后便把所知写入书信,送给宗知州,问该怎么处理这个辽人。
……
情报很快落到宗知州手里,宗泽觉得既然他弃暗投明,让他们知道幕后主使,就不必杀他,但这事毕竟是因为羊毛而起,宗泽将信又转给了赵士程,想看看他的意见。
赵士程拿到信后,一时有些惊讶。
郭药师啊,这位三姓家奴可是靖康时期有名的人物,如今居然落到他的手里,也是奇了。
他先后在辽国、宋国、金国担任高级指挥,但有一说一,在主人手下工作时,他是非常认真负责,立功能力特别强,但原主人一但眼看着要玩蛋了,他绝不会跟着一起陪葬,而是立刻转身,投奔新主人。
他投降宋国是因为契丹人想先动手杀他,他一入宋就帮着打进了北辽都城,结果遇到猪队友,宋军进城就要把城里的契丹人全杀了,激起强烈反抗,苦战三天三夜生生把他们歼灭了,而明明约好要来的友军,一直到他们逃回兵营都没有挪过地方。
而后来,他也是有功于宋的——远的不说,在宋朝抗金时,他的常胜军是真在打,尤其是白河大战,鏖战三十余里,都带兵杀进金军营地了,但耐不住背后的宋军队友让金人吓破了胆,给军阵留下巨大漏洞后一溜烟跑了,独留他的部队在金人的包围里风中凌乱。
后来金人要他投降时,他也就很干脆了降了,而且跳槽后第一件事,就是带着金人一路南下,有一说一,他带着金人打宋都可比带着宋人打辽都牛逼多了,一路势如破竹,那真是神一样的队友,不像宋军,“看到金军才开跑”已经算是宋军中的精锐了,一般的都是听说金人来了,不管真假那就直接跑掉,金人骑马都追不上的那种。
这种人,只要你比他强,他就会认真工作,努力完成kpi,可一但公司效益不好、工作环境不好,他立刻就会跳到对家去,成为完全知道你底牌的敌人。
那么,要收下他么?
赵士程陷入了沉思。
第57章 我见你如肥羊
赵士程开始的时候还在想要不要收郭药师这个人, 如果收了会怎么样,不收又会怎么样。
不收的话,要么杀了他, 要么放他走,以他的能力,走的话也会干出一点成绩。
收的话,那好像也还行,毕竟他对辽东是了解的,将来辽国灭亡, 辽东的汉儿也会是一个很好的招揽对象——辽东人一开始和金人战斗起来是常败军, 后来至少也能打得有来有回了,战斗力还是相当不错的,再说这个人工作态度是很好的,大不了控制不住他就想办法灭了他嘛。
辽东的情报势力肯定也要计划起来,不能光看着,这个药师可以先用用, 毕竟金军起事还要十年呢, 这位打工人至少可以用十年啊……
越想越是打开了想像的翅膀, 没一会儿,赵士程甚至已经给他的工作安排到二十年后了, 还是007且每年都没假期那种。
行吧, 那就先观望一下, 看看这家伙想不想留下来, 愿意就入职,不愿意的话, 也不过是一拍两散, 相比将来完颜家那一大波敌人, 一个郭药师真的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于是赵士程随手写了封信给韩七,说给点奖赏,先留着吧。
不用写太多,他相信这个人如今真是历史上的那位郭药师而不是同名同姓的话,一定会找机会往上爬的。
他是那种有准备有想法的人,普通人的圈子,容不下他们太久。
……
韩七很快收到消息,便又见了这位长得很不错的年轻人。
“你的消息来得很及时,主家已经知道了。”韩七与他相对而坐,“但你不是宋人,没有户籍,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郭药师谦卑地低着头,洗耳恭听。
“第一,我可以做主给你二十贯钱做为奖赏,让你随市舶司大船回到辽东。第二,我可以给你十贯钱,给你办一个流民籍,让你留在大宋讨生活。”韩七道。
郭药师陷入了沉默,他是想回去的,因为辽东才是他的家乡,他的亲人、帮里兄弟都在那里,可是,如今的辽东却是一日比一时艰难,上京道麦地沙化严重,粮食一年比一年贵,他回去,就算有二十贯钱,也用不了多久,就得继续挨饿——那里的土地,都是各大部族的私产,就算用钱卖了,也留不住。
可若是留在这里,赚些钱财,落下户籍,再找机会回到铁州将家人接来,不是更好么?更重要的是,这里的乡军都能着甲,显然不是平凡之地,又是初建,必没有什么错踪复杂的关系网,万一,有钻营的机会呢?
权衡之后,他诚恳道:“多谢大人,小的愿意选第二条。”
韩七点头:“想好了,那就随我去落籍。”
落籍很简单,羊毛镇的民户基本都是外来户,流民军户各种都有,镇上主管户籍的王洋问了前因后果,便点头,找出一本写了大半的户籍册,抬手写下他的名字,然后,他就算是一个暂时有着双国籍的人了。
看着他写下那个名字时,郭药师是紧张的,等写完之后,才松了口气。
他突然间,就明白,这两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年轻人,都有权力在这一笔之间,左右他的未来。
他领了户籍文书,走出那简陋的小镇官署,一时不知道到何处去。
正在这时,天空有雪花飘落,飘飘摇摇,落到他的眼睫上。
算了,先找个地方落脚,来这里大半个月,他如今也是洗羊毛的好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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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州一个小镇遭到海盗掠劫的事情,并没有引起朝廷注目。
山东路的盗匪案件本来就多,这次死的都是盗匪,平民没有伤亡,当然也就不值一提,至于朝廷的嘉奖,除了口头表扬之外,就没有其它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发下来,让哪位经手官员摸走了。
不过,赵士程发下的奖励却是很丰厚,他奖励了参战的士卒每人一套街面上的房子——以新镇大户一起凑钱感谢的名义发的,虽然是还在规划中的那种,却也有效地刺激了新镇上洗羊毛的男人们,他们每天都看着进进出出的大船和船员,看谁都觉得很可疑,很希望能有哪个海匪再来抢一抢,让他们立个功劳。
尤其是一个叫郭药师的年轻人,成天打听怎么可以加入乡军,在知道暂时不收人后,他已经准备加入周围的民驿里,去做保护商路的保镖了。
宗泽则给市舶司发了信函,证明高丽吴氏的商船有勾结海匪掠夺村镇的恶行,要求禁止高丽吴氏的海船入港。
市舶司的官员们收下了函件,他们给宗泽回信,表示会通知广州、泉州、杭州、明州这些港口,必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再与大宋通商。
这不是什么大事,做为北方最大的港口,一个高丽小族罢了,禁了他们的船,高丽有的是其它家族吃掉这些份额。
而赵士程在得到这个答案后,让山水另外物色与外国通商的客户。
他现在需要处理另外一件事情。
他要处理和便宜师傅的关系。
最近在密州的上层勤奋钻营,在把基本盘扎稳后,终于有点空闲,开始理会自己那个便宜徒弟。
林灵素,这位便宜师傅最近对他可热情了,每次除了嘘寒问暖、教导道法之外,他还会给他表演几手魔术——什么棋子自己动、符纸自燃、烤后的纸上出现字迹……
而今天,他表演了一个虚空生火,表演之后,他看着那可爱小孩严肃的表情,悠然地问他:“为师这一手道术,如何?”
赵士程就一整个大无语住了,非常想直接揭穿这些现代早就被打假的可笑把戏,但他忍住了。
这人还有用,拆穿了对大家都没好处,他可不想再花时间去找个师父。
所以,先把师徒关系处好吧。
“师父好厉害啊,你是怎么做到的?”赵士程看着他,打起精神,一脸惊叹地问。
“一点小伎俩罢了,听说徒儿你喜欢炼丹之术,”林灵素摸着一缕小须,自得地道,“这丹术为师也略知一二,回头啊,必可让你开开眼界。”
赵士程立刻道:“哪里用等回头啊,师父你现在就教我好了。”
林灵素摇头:“炼丹之术,博大精深,哪是一天就可以讲完的?来,今天,我就给你讲讲些故事……”
赵士程看了看天色,发现还早,于是便跟着他,听他讲解本朝的道教历史。
说赵太祖当年得了仙人陈传的点拨,从而笃信道教,讲解了真宗的天书封禅盛事,言语之中,满满都是向往。
还提起了自己的志向,那就是要在茅山、龙虎山、阁皂山这几大教派里,让他这一脉成为一新的道教大宗,而赵士程正赶上了一个好时候,拜到他的门下,将来也必是门派中的中坚人物,留名青史都是小意思,为师十分看好你。
赵士程心说这事你还真的做到了,不但做到了,你还怂恿得赵画宗把和尚尼姑全改了名字职业,让道教大大地扬眉吐气了一番,可惜的很快遇到靖康,你的做为让后世道教都不太想提起你呢,留名青史是做到了,可惜是反面留名。
他听得很认真,还偶尔提一些小问题,让他把内容往炼丹方面提。
林灵素只当是小孩真的很喜欢炼丹,于是便带一把拉起他,带小孩去参观自己的丹炉。
铜质的单炉有一人多高,粗大的炉肚能塞下两个大人,其上却没有雕龙画凤,而是很简单古朴的大肚,下方还有很多黑灰,是长年灼烧的迹象。
林灵素介绍了这个丹炉:“这是为师长辈所传来的丹炉,质量上乘,为师的许多丹方都是在这里验证,看到那些材料么,就用这个。”
说着,还指了指旁边的架子,其上放着各式各样的小瓶子。
赵士程疑惑道:“师父,那么大炉子,一锅得炼多少丹药啊,吃的完吗?”
林灵素哈哈一笑,随即正色道:“徒儿,你这个问题可问得很好,为师不妨告诉你,炼丹之术,素来十分危险,所以放入的材料绝不能多,且这丹炉必得做大、盖严,否则若是失败,极易炸炉,伤到炼丹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