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三国打工人 第72节
小胡子郑重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叠田契,很明显是提前准备好的,“郎君请看。”
……她勉强能看懂是渑池附近田地的田契,其余看不懂。
“我虽不才,祖上却也食过两千石的汉禄,谋得了这一份身家。而今天下大乱,我有心携家眷回故乡去隐居,”小胡子说道,“郎君若寻安置之处,不若去我那里,虽不富贵,读书明理,进可谋出身,退亦可隐居田间,度日无忧啊。”
见她犹豫着不吭声,小胡子又继续地劝说起来,“现在关中虽乱,不过是董卓遗害而已,只要离了西凉人的地盘,天下终归是有规矩的。”
她还是没吭声,于是小胡子摸了摸胡子,“郎君不为自己,也该为令妹考虑,她身子笨重,本就不堪旅途颠簸,与其去雒阳,不如到渑池便先安顿下来,待平平安安养育了孩子,再走不迟啊。”
最后这条说动了她,但她心里还是觉得有点不踏实,但这或许也是之前在长安的刺激太大了。
【你觉得呢?】
【你可以试一试。】黑刃答得很巧妙,【你有无限试错的机会,不是吗?】
【……………………】她决定稍微的保守一点,【总之还是先观察一下他是什么样的人吧。】
小胡子是个标准的士人,就是那种不特别高尚,但还颇重视名声,因此倒也不干什么下三滥事儿的人。虽然对平民百姓没有什么好声气,但这也算是人家特权阶级一贯以来的做派。现在知道她一身本事,折节下交后,就显得颇为亲亲热热,不仅他家娘子很爱寻同心董白几个一起说话做针线,甚至话说多了,结下友情之后,小胡子还含蓄地问过她董白许没许配什么人。
“舍妹今年刚满十五,”她有点懵,“兵荒马乱的,哪里有心思许配什么人家。”
“令妹行止有淑德,内子多番夸赞,”小胡子笑眯眯地说道,“很想与郎君结亲,成通家之好。”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小胡子那个三弟就在车队里,长得跟小胡子挺像的,五官端正,平平无奇,跟平头百姓说话有点傲气,但看到董白时倒还知道小心些,没肆无忌惮地盯着看。
……当然这也不能说他品行好,毕竟虽说董白理论上现在是平民了,好歹还有个人间兵器的兄长,换她是小胡子弟弟也不敢色欲熏心。
她想了一会儿,“我会告诉她,看看她是什么意见,不过就算我妹妹不反对,也要到渑池再说。”
小胡子对她的答复一点都不意外,仍然是笑眯眯地同意了。
第一片秋叶落下时,她们终于过了潼关。
有些流民留在了蒲坂,有些与他们一样,准备过了潼关,在弘农、渑池寻个位置,只有最少数有决心有毅力的人,才坚持着要回雒阳。
但那座大汉昔日的都城已经付之一炬,据说残破不堪,匪盗丛生,已经不适合居住了,甚至连整个京畿地区都修建了许多邬堡以自保。
关于这一点,小胡子倒是不意外,还颇有兴致地给她讲了讲边地多邬堡,尤其是并州与凉州那等偏远地区,不仅豪强需自保,百姓亦可依附于邬堡之中,算是两全其美……
……………………
他这一番道理在千辛万苦,终于到达渑池时突然破碎了。
“这是我家田地!”小胡子取了田契出来反复验看,手指颤抖着,指着远处的邬堡,“谁人如此无礼!”
第77章
虽说田地被占了,但是好歹祖屋没被占,这几间祖屋修在嶔崟山下,十分清幽僻静,附近还有个十来亩的土地,一并被两个老仆打理着。见到主人一行回来,两个老仆热泪盈眶,提前就将屋子打扫干净了,但还是不免有些破旧,屋漏啥的都是小事,尤其当天晚上就下了雨,那叫一个“小屋如渔舟,漾漾水云里”……
当然,小胡子既然回到自己故土成了主人,就得有姓名了,这位北宫卫士令录事姓王名瑶字世珍,按照这时候的起名风格来看,不见得是长子,有点怀疑也是前面几个孩子没养活,所以养到他这里起了这么个名,又给了这么个字,足见父母珍爱之意了。
小胡子带了二十来号人回来,屋子一下子有点吃紧,不过他是有办法的。
“妇人们住一屋,仆役住下屋,”他说,“郎君与我——”
“……我这人晚上不爱睡觉。”她说,“喜欢四处狩猎,白天再补觉就行。”
小胡子睁大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试探性地问一句,“下雨天也是?”
她低头看看自己脚下,并没有平地生出台阶,于是咬咬牙,“下雨天也是。”
虽然人比较多,但其中妇人也不少,凑在一起张罗着生火做饭,十二三岁的羊家四娘在咸鱼看来还是个小萝莉,但也能利落地打水生火,同心弯不下腰,也来帮忙洗菜切菜,唯独一个董白,活干得还不太利落,往炉灶里塞点干柴都能呛自己一脸灰。
……本来干活就比较笨蛋了,王家那个三郎还时不时的想跑过来刷好感度,往妇人堆里扎,简直是双重醒目,幸亏脸上全是灰,不然她皮肤本来就比别人白两个色号,脸再一红,可就太显眼了。
她站在廊下,看看这些姐姐妹妹们一边干活一边叽叽喳喳的样子,竟然有一种熟悉又陌生,恍若隔世的感觉。
晚饭在主屋里摆的,虽然有些匆忙,但有猪油和肉干炒的菘菜,有腌葱,有炖瓠,因为这附近太荒凉的缘故,咸鱼出门溜达一圈还抓了两只避了吕后讳的山鸡回来当做加菜。
“邬堡之事,需要我帮忙吗?”
当她这么问起的时候,小胡子回答得非常斩钉截铁,“自然不必,郎君亦不可再生恃武之心。”
……哈?
“我明日便去拜会渑池令。”小胡子十分自信地说道,“任那邬堡主人是谁,多半以为我举家西迁,才有了侵占之意,而今我既回来,又有田契,他岂有继续侵占之理呢?”
“话虽这样说……”她说,“他们人不少吧?”
小胡子嗤之以鼻,“凭他人多势众,难道能多过县里守军?他若是敢犯上作乱,郡守难道不出兵?这大汉的天下,还是有公理的!”
这话似乎有道理,她挠了挠头。
……黑刃好像噗嗤笑了一声。
【……笑个什么?】
【笑你晚上没地方睡觉。】黑刃接得也很快。
…………………………
小胡子换了正装,就是那种长冠深衣佩剑方履的打扮,一脸端肃地出门了。考虑到他这次回来虽然还带了几头家畜,但高头大马一匹也没有,最后还是借了陆悬鱼的马,让随从骑了自己的骡子,气宇轩昂地去找渑池令了——他当然没有忘记带上那一叠田契。
另外两个弟弟也得出门,去看一看他家这千亩良田上除了好大个儿那个邬堡之外,其余部分究竟如何,于是家里只剩下这一群妇人,外加几个仆役。
……这就老热闹了,比如说她也出门,四处看看,做两个陷阱,整了两只兔子回来的时候,正看到羊家小郎在院子里玩泥巴,半身全是泥巴,他姐姐也没管他,硬是趴在门口那里听个起劲。
……这听什么呢。
她刚往前迈了两步,羊四娘就发现她了,立刻捂着嘴跑开了!
趁羊四娘捉了弟弟去洗白白,她也凑过去听一下……同心在一边跟董白一起做针线活,一边教董白什么东西。
“莫与他太近,也莫冷落了他,”同心这么说的,“近了怕他看轻了你,太冷落的话,又容易让他死心。”
“我还没……”董白诺诺的声音传了出来,“还没想过这事……”
“嗯,不是我说,以妹妹的模样举止,就是郡守家的公子也是配得的,”同心顿了一下,“但是拿这个练练手也行啊!”
……瞳孔地震。
董白的声音似乎也有一点颤抖,“这,这怎么行……”
“这有什么不行的?乞丐都想着娶两个老婆哪!身为妇人,自然得多替自己打算。”同心斩钉截铁地说道,“你还替他着想,若是王三郎见到一个相貌更美的,你替他着想,就能换来他一片真心了?”
董白弱弱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可是……我们毕竟是住在这里……”
“那又如何?我们能住在这里,是借了陆郎君荫庇,否则就凭我们几个束手束脚的妇人,一路上打不得猎物,守不得夜,赶不走盗匪,王家能平白带着我们来渑池?”同心说道,“你可不能为了这个,就存着拿自己去报恩的心,要报恩也该寻陆郎君报……偏又成了义兄,你那件短衣的领口是怎么做的?”
……她搓搓脸,再搓搓脸,赶紧走开了。
晚饭时间,小胡子回来了,全家都迎了过来,特别期待地问他县令怎么说。
“不过是些蟊贼据守在那里,不足虑也,”他是这么说的,“只是渑池荒凉,县中人手不够,还须借郡守的人马一用,县令已与我文书,明日我便去郡守处,尔等可以放心了!”
全家欢天喜地,一片赞美,美中不足是小胡子又表示,去见郡守就不能空着两只爪子了,既然要用人家的兵马,自然要备一份厚礼。
妇人们继续去忙晚饭,小胡子又坐下开始收拾自己那些竹简,她靠在门口盯着这人,总觉得很不对劲。
“你也是守过城的人,”她说,“你觉得那个邬堡,要向郡守借多少人,才能打下?”
小胡子抬起头,跟她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有点底气不足,“其实我素日掌各处文簿,并未上过城墙……”
……行吧。
见她无言以对,小胡子立刻又嚷了起来,“无论他聚敛多少流寇暴民,总不能与大汉朝廷作对!”
“已经很多人与朝廷作对了,不然你也不会跑出来。”
……小胡子一脸被噎得说不出话的表情,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又低情商了。
不过他噎了一会儿就立刻反驳了,“董贼作乱,皆关中事,关东诸侯皆忠贞守节之人,必不会放过那等逆贼的。”
“……哪个诸侯比较守节?”
“冀州牧袁绍,累世台司,宾客所归,加以倾心折节……”
她之前在什么地方听过袁绍的名字来着?……算了不在意,反正人家是大人物,跟她没半毛钱关系。
“总之,郎君不必担心,”他笑道,“倒是令妹之事……”
“再等等,”她尴尬地说,“她现在还不懂事呢。”
小胡子有点没听明白,“令妹已至及笄之年了吧?”
……那倒是,不过她的意思是,同心那套“教程”怎么也得再教几天的,等教完再说吧。
“这个再过几天也来得及。”她尴尬地赶紧转移话题,“你带那些礼物去,不怕郡守说你这是在贿赂吗?”
“这怎么能是贿赂呢?”小胡子立刻反驳道,“既然想请郡守出兵,自然要有所犒劳,以表心意!再说这原是我家的田,有田契在此!我熟读《九章律》,岂能不知法度?”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小胡子见她被噎得不吭声,又恢复了和缓的语气,摸摸胡子道,“待将这等琐事清理干净,我就准备在此隐居,效仿那等高士,与乡人田客陈俎豆,饰威仪,明礼让……”
她听得有点想啃手指头,但小胡子还在那里阐述他的未来梦想,于是听着听着她也开始琢磨起她的梦想了。
盖房子一般是要开春才能盖,她自然是不准备久住在这里的,但如果没有兵乱,那么在附近住下也行,她还挺喜欢养猪的,所以房子还需要修个猪圈?那种一楼是猪圈 厕所,二楼住人的房子挺流行,但她有点儿遭不住,总觉得猪吃翔她吃猪这事儿颇不能细想……
小胡子第二次出门,带的东西颇郑重,除了几匹丝绸,甚至还有压箱底的金饼和两块玉佩,领着仆从,天不亮就走了。
临走之前还留了话,“我等祖上亦曾积阶级,累阀阅,而今子孙不肖,门庭寒微,却不能落了气势,郡守若欲登门,亦为常情,尔等须小心整治才是。”
一整天里,妇人们仍在缝缝补补,努力裁剪冬装,男人们忙着修缮房子,敲敲打打,企图给这破祖屋添加点隐逸之气。
她是照旧出门去打猎的,只是今天出门时发现有些不太一样——有人在监视这里。
几个衣衫褴褛的壮汉,戴了顶破草帽,见她望过去,那几人神色颇不自然地将目光移开,各自继续在田间忙碌,但光看那个肌肉,她就觉得怎么也不像农人,要知道这时候光靠种田吃饭的人,几乎各个都是骨瘦如柴,佝偻腰背,哪来这样肌肉虬结的模样?
因此到了这天晚上,小胡子还没回来,她便忍不住问了。
小胡子的二弟倒是很乐观,“来回也近百里地呢,阿兄又是朝廷中人,现下虽隐居于此,郡守必是高看一眼的,留宿也在情理之中。”
“我看这附近总有人窥伺,”她提醒了一句,“你们须得小心。”
两个弟弟互相看了一眼,三郎便开腔了,“既如此,我去寻阿兄,若有差池,也好帮一把手。”
“用不用我去?”
这两位弟弟互相对视一眼,倒是很自信地拒绝了,而且三郎给出的理由更对劲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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