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婢 第19节
话刚说完,袖子被人轻轻地拉了拉。
一拉就回头,秦玄策冷冷地看着阿檀:“作甚?”
崔明堂对阿檀有恩,此时见他为难,阿檀心中不忍,只好壮着胆子、厚着脸皮,来求秦玄策。
秦玄策眉目间肃杀之气未褪,阿檀愈发胆怯,她搓着衣角,软软地求情:“二爷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惹了这么多事端出来,若是再闹大了,我就要无地自容了,求二爷息怒,就此罢了,权且当作对我体恤。”
明明胆小,低着头,却要悄悄地觑看他脸色,那眼波斜挑,似烟雨妩媚,浓密的睫毛翘了起来,微微地颤着,撩拨春色。
这婢子又做出这般不正经的妖娆情态,很不像话,叫人……叫人恨不得提着她的耳朵,把“端庄”两个字怼在她的脑门上。
阿檀见秦玄策板着脸不说话,有点急了,又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她自己也不觉得,当她神情娇怯、轻声细语的时候,其实就是撒娇的味道:“二爷。”
秦玄策别过脸去,略一抬手。
玄甲军武士放开了那小丫鬟,她连滚带爬地逃回傅锦琳身后,缩在那里瑟瑟发抖。
秦玄策一拂袖,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头也不回,不耐地道:“发什么愣,走。”
“啊?是。”阿檀忙不迭地应了一声,小碎步地跟了上去。
……
稍远处,一乘朱栏镂空仙人顶的轿子还未停稳,一个儒雅文士模样的中年男人匆匆跳了下来,神色激动,声音颤抖:“婉娘!”
轿夫大惊:“崔大人,您小心点,别摔着。”
那崔大人却不理会,踉跄着追了两步,又叫了一声:“婉娘,是你吗?”
那边的崔明堂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急急迎了过来:“父亲,您怎么来了?”
曲江岸边,游人来往,不知谁家小娘子在追逐打闹,笑声如银铃,洒了一地。
崔大人方才惊鸿一瞥,依稀在曲江畔又见到了胞妹,她仿佛还是年少时的模样,瑰姿艳逸,婀娜绰态,容??色灼灼若桃夭。
崔大人的眼睛湿润了,他拨开往来的路人,慌乱地追赶过去,然则,慢了一步,待他回过神来,却已经不见了那个令他心尖发疼的身影,只能茫然四顾,徘徊不能自已。
“父亲。”崔明堂近前,见父亲情态有异,担心地唤了一声。
崔大人一把抓住崔明堂的手,急切地追问道:“我方才恍惚见到你姑姑从那里走过,你可曾留意到?”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作者是土狗,就爱真假千金梗。以及,是崔表哥啊,不是哥哥。
第24章
这是崔明堂的父亲崔则。
崔明堂耐心地道:“父亲,姑姑已经过世十几年了,您必定是看错人了。”
崔则慢慢地放开了儿子的手,好像已经清醒过来了,他伤感地道:“是,我年纪大了,眼花了,婉娘年少时,我们同游长安,她也曾在这曲江畔漫步寻花,我依稀看到了她的模样,容色宛然,与旧日一般无二。”
“舅舅!”
这时候,傅锦琳唤了一声,扑了过来,她看见崔则,就像见到主心骨一样,“哇”地哭了:“琳娘被人欺负了,舅舅要给琳娘做主。”
崔则的胞妹名唤崔婉,自幼手足情深。崔婉艳色倾城、有天人之姿,但天妒红颜,遭逢不测,韶年而亡,只留下傅锦琳这一点骨肉,崔则心疼胞妹,对傅锦琳格外爱护,此时一听她的哭诉,当即竖起眉毛。
“谁敢欺负我们家琳娘,明堂,你说,你跟着表妹出来,怎么会叫她被人欺负了去?”
傅锦琳哀怨地看了崔明堂一眼,又补了一句:“连表哥也偏帮着外人一起欺负我。”
崔则勃然大怒,一声断喝:“明堂,过来!”
崔明堂扶额苦笑。
秦玄策原先和周行之在登云楼上喝茶,这会儿尾巴后面带了一个阿檀,依旧回到登云楼,茶水尚温。
秦玄策在上首大马金刀地坐下,冷着脸询问老钱:“说吧,你们如何和傅家的人起了争执?”
方才不知道,没关系,不妨碍他替自己的丫鬟撑腰,如今回过头来了,自然要追究。
老钱不敢隐瞒,从头到尾仔细说了一遍。
秦玄策听得一点表情都没有,转过来,对阿檀还点了点头:“原来是你先出头惹事生非。”
他的嘴角勾了一下,像是笑的模样,但那个笑容看过去有点森冷的意味:“傅家的表哥,哦,原来上回那件衣裳是他借你的,真是有缘,不错,是个怜香惜玉的君子,你问了他名字吗?”
阿檀再傻也知道不对了,她一脸惶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没有问,我也不想知道。”
“如此,岂不显得你无情,有负公子高义?”秦玄策的手指在桌案上敲了一下,声音沉了下去,说得格外慢。
阿檀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角微微挑起,仿佛是天真,又带着一种不自觉的妩媚:“无端端的,我对人家公子多情作甚?”
秦玄策面色稍缓,勉强对这个回答满意了。他看了阿檀一眼,轻轻地“哼”了一声,把这个茬揭过去了,再换一个:“那好,你来说,不安分待在家中,跑出来作甚?”
“呃?”阿檀心虚地搓着衣角,小声道:“见天有些冷,怕二爷着凉了,出来给二爷送件衣裳。”
周行之坐在旁边,本来端起茶杯要喝,闻言“噗嗤”笑了:“是,天挺冷的,玄策最怕凉了,玄策,你家几时多了一个如此体贴的小娘子?”
外头太阳明晃晃地照着。
秦玄策面无表情:“嗯,我的衣裳在哪?”
阿檀把头埋得更低了,声音也更小了:“衣裳……在马车上。”
“马车在哪?”
老钱站在下首,擦了擦汗:“马车停在登云楼下。”
秦玄策不动声色,朝阿檀勾了勾手指:“过来。”
阿檀直觉有些不妙,硬着头皮,蹭过去一点点。
秦玄策指了指窗外:“自己看。”
此楼以“登云”为名,临水而建,峻宇高檐,若苍鹰俯仰江畔。
秦玄策所在的房间是登云楼的最高处,也是位置最好的地方,凭栏处,一江碧水、远山青黛,一览无遗,更可见杨柳岸边游人看花、来来去去,情景如画。
风景蛮好的。
阿檀看了半天,没看出所以然,茫然地回望秦玄策:“看什么呢?”
小眼神特别无辜。
秦玄策差点气笑了。
周行之把茶杯放下,一脸促狭:“小娘子,你没发现吗?这边窗口望下去,外头的情形瞧得清清楚楚,你家二爷方才就坐在这里,看着你从江岸东边走到西边、再从西边走到东边,来回好几趟,若不是出事了,你这会儿大约还在溜达着玩耍吧。”
虽然隔得远,看不太清容貌,但阿檀的身段婀娜多姿,春意无限,特别惹眼,周行之无意中瞥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回过头去,就发现秦玄策的脸色不太妙了。
大将军生性严苛,不苟言笑、不近女色,但那时候,却盯着人家小娘子看了许久,还看出了一脸怒意,让周行之十分稀罕。
“马车停在登云楼下,人却不上来,在外头瞎逛荡,玩得开心吗?”秦玄策继续问。
阿檀难得贪玩一次,就被人抓了个现行,粉扑扑的脸蛋“刷”的一下变成红通通,连耳朵尖都在冒热气,她吓得结结巴巴的:“我、我、我……”
“你什么!”秦玄脸板着脸,沉声道,“你既是我的丫鬟,不在府中安分做事,公然欺上瞒下,花言巧语寻了名目出来游荡,还在外头莽撞生事,你可知罪?”
阿檀的眼眶红了。
周行之看不过去,出言劝阻:“快打住,这可不是你手下那群粗鲁汉子,如此娇滴滴的小娘子,怎么能这般责备人家,你也太不知情趣了。”
秦玄策全然不听劝,怒道:“这丫鬟胆大妄为,今日若不是我在当场,她定要被人辱骂殴打,折损我的颜面……”他话说到一半,倏然收住,怒视阿檀,“你为什么又哭?”
阿檀站在那里,那朵藏在袖子里的芍药花被她攒在手里,揉来揉去,已经揉烂了,她抵着头,眼泪叭嗒叭嗒地掉下来,很快沾湿了衣襟,听了秦玄策的话,眼泪不但没停住,反而流得更急了。
她哽咽着,小小声地道:“我、我除了上回去了一次大法明寺,就再也没有出门看过这世间风景,只因今天是我的生辰,一时难忍,这才犯了糊涂,傅大姑娘说得对,我连一朵芍药花都不配戴在头上,我这样的奴婢,原本就该安分守己,是我错了,二爷息怒,我以后、以后再也不敢了。”
周行之一拍桌案,大声道:“岂有此理,如此佳人,只有芍药不配你,岂有你不配芍药之理,你家二爷是个没心没肺的……”
“周行之!”秦玄策一声断喝,目光如剑,差点把周行之戳死。
周行之马上改口:“但他说的话你还是要听一听,日后都改了吧。”
秦玄策果断地对周行之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周行之瞪大了眼睛,指了指自己。
“对,你,快走。”秦玄策直直地盯着周行之,一字一顿地道。
虽然周行之与秦玄策多年至交,但秦玄策变起脸来,煞气骇人,他也是有点发怵的,没奈何,只得笑着骂了一声“忒不讲理”,站起身来,很干脆地离去了。
老钱见势不妙,早就自己滚下去了。
阿檀还在啜泣,哭得好不可怜,鼻子尖都红了。
秦玄策咳了一声,声音低了几分:“动不动就哭哭啼啼,你这毛病很要不得,赶紧给改了。”
阿檀咬着嘴唇,用袖子抹了抹眼泪,但怎么也抹不干净,转眼间袖子也湿了。
她的睫毛特别长、也特别密,尾梢微微地翘了起来,沾染了春露,颤动着,简直是戳在人的心尖上。
秦玄策有些不自在,站了起来,走到门外去,叫了人过来,在那里不知道吩咐些什么。
阿檀娇气,自己一个人也能在那里抽抽搭搭地哭了半天,整个人仿佛是水做的,眼泪怎么流也流不尽。
少顷,登云楼的伙计捧着炭匣、茶釜、罗合、水瓯、高碗等物上来。方才秦玄策和周行之喝茶喝了一半,伙计们便将残茶撤了下去,重新支起红泥小炉、端出了各色茶具。
秦玄策重又进来坐下,抬头看了阿檀一眼,指了指侧方,淡淡地道:“坐。”
这里有两个座位,一个秦玄策自己坐了,一个和他对坐的,原是周行之的位置,伙计挪了一下,挪到了秦玄策的侧下首,挨得很近。
阿檀的眼里带着朦胧的泪光,看过去迷迷瞪瞪的,反而后退了两步:“二爷面前,不敢落座。”
“二爷面前,你都敢睡着,有什么不敢落座。”秦玄策不耐地道,“坐,不要让我说第三次。”
阿檀的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难过之余,又添了害臊,别别扭扭地坐了下来,头也不敢抬。
秦玄策亲自动手,将茶釜架在小炉上,斟满水,开始煮茶。
伙计们又端了配茶的小食上来,有胭脂鹅脯、鸡汁笋鲞、酥油鲍螺、蟹膏细卷、天花饆饠等诸般花色。
阿檀的眼睛泪汪汪的,说话时还带着一点啜泣的尾音,但时时刻刻不忘忠心,轻轻地说了一句:“这些怕是不行,我家二爷喜欢甜口的。”
秦玄策的目中带上了微微的笑意,他看了阿檀一眼,很快又将目光移走了:“甜口咸口都使得,你当谁都像你这么矫情。”
伙计们退了出去,这雅间里只剩了两个人。
白陶茶釜中云雾山泉水慢慢地沸腾,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安静得有些过分。阿檀不哭了,她觉得有些心慌,两只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搓了又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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