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相上师没有看那些文字，他和大雷音寺许多代的大能，已经无数次看过这些文字，他一直在看着王离的脸色。
    此时王离脸上神色的剧烈变化，让他因为紧张而皱紧的眉头松了开来。
    他相信自己的推断没有错误，他看着王离，笑了起来，露出了没有牙齿的牙床，“你果然看得懂。”
    王离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空相上师在他身侧的一张座椅上坐了下来。
    那张座椅是银色的，散发着耀眼的金属光泽，看上去极为坚硬，但等到空相上师坐上去之后，它的椅面上却是涌出许多细小的银色柔软柱状物，这些柱状物支撑着空相上师的身体，看上去支撑得空相上师的身体好像悬浮在椅子表面，让人觉得他坐的十分舒服。
    空相上师看着王离，缓慢而尊敬道：“上面记载的到底是什么？”
    “前面这几句纯粹就是骂街，吐槽，表达郁闷之情，这些人说，其实别管谁和谁打仗，别管什么创世灭世的大战，别管什么天网战争，说外面打得天翻地覆也就算了，但这打得让他们都没有网络了，这让他们怎么活。”王离深吸了一口气，道：“他们的真正意思，是他们反正是一介草民，其实谁做老大都无所谓，但他们的需求原本就很低了，现在结果弄得他们连最基本的玩乐都没有了，他们自然十分的郁闷。”
    空相上师十分认真的听着，他认真的听完了，然后诚恳的问道：“那他们所说的网络是什么，你说是玩乐的东西？”
    “是他们平时用得习惯的工具，他们可以通过此种东西获取信息，和任何人交流。”王离脑海里的意识诡异的清晰，让他觉得有些困难的是，他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让这老僧了解。
    他想了想，道：“就像是有种东西，可以让人的神识畅游在任何地方，只要这地方有网络。”
    这空相上师却不像他想象的那般愚钝，刚刚听他说完，空相上师便点了点头，道：“就像是无数空间通道组成的网，意识和沟通的讯息，可以迅速的通过这些通道传递？”
    王离点了点头，道：“差不多就是这样。”
    “那包括可以直接传递物品么？”空相上师就像是谦虚的学生一样，问道。
    王离迟疑了片刻，还是如实的回答了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东西，“差不多可以，因为你可以通过这种网络传递你需要什么的讯息，只要支付足够的费用，就会有专门的法器，也就是他们所说的机器将他们所需的东西传递给他们。”
    “就像是天流瓷偶一类的东西？”空相法师问道。
    王离心中咯噔一声，他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之中，似乎有更多的线串联了起来，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道：“那应该是其中一种，但不只这样一种，有很多类似的方式。”
    “所以他们当时所说的这种网络给他们带来的便是无限的便利，他们想要什么，想玩什么，几乎都可以通过这种网络实现？”空相上师有些感慨起来，他似乎只是凭借王离的这些话，就已经见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瑰丽时代。
    王离看着他的神色变化，顿时也有些钦佩起来，他知道自己恐怕小看了空相上师的智慧。
    这名活了五千岁的老僧，这几千年的见知，真的是极其惊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道：“他们的意识还能在网络之中玩乐，所以这种网络也就像是他们那时虚拟的世界。”
    “可以想象。”空相上师点了点头，感慨的笑了笑，道：“所以这种东西就像是一个全能的神明一样，帮助他们解决了寻常生活的一切难题，所以他们失去之后，自然会无比沮丧，自然就会骂天骂地。”
    王离越发佩服这老僧的理解力，他张了张口，刚想再说些什么，但接下来的一刹那，他的身体却是陡然一震。
    他的脑海里就像是一层看不见的帷幕被骤然拉开，无数原本没有的画面，突然直接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一幕幕的画面带着强大的信息量，带着旧时代的风貌，带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瞬间就充斥在他的脑海。
    他的身体骤然有些不适，面色都有些苍白起来。
    “你悟到了很多东西？”
    空相上师的声音响起。
    一层淡黄色的佛光从他的身上涌现。
    王离动荡不堪的识海瞬间平静下来，那些不适的感觉，瞬间从他的身体里消失。
    王离震惊无言。
    他看到了灯火通明的巨城，看到了无数飞行器在空中穿行，他看到了无数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宛如神迹一般的东西。
    他甚至看到了这些城池的兴盛，然后却又看到了这些城市毁灭。
    但这种时候，他却清晰的知道这样的画面来源于何处。
    因为他感知到了属于他师姐的气息。
    他便很清楚，这是他和他师姐吕神靓之间拥有的独特气机联系，这是他师姐脑海之中的画面，这是他师姐已经看见过的画面。
    第七百七十三章 大灾变
    王离不觉得这是早就存在他师姐吕神靓脑海之中的画面。
    这是一种极为古怪的直觉。
    也就是说，这是吕神靓最近才看到的画面。
    那她到底去了哪里，怎么会看到这样的画面？
    那她到底有是什么样的存在？
    这一刹那，他有些恍惚，他怀疑自己到孤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到底是巧合，还是刻意的安排。
    但他此时更加肯定的是，他的师姐绝非他的敌人，而且他的师姐对于他而言十分重要。
    空相上师静静的看着他。
    他知道此时王离一定有很大的变故，所以他没有催促，只是安静等待。
    “我看到了旧时代的一些画面，但这并非是我的顿悟，而是有人看到了这样的画面，似乎是我和你谈及这些东西时，才触发了这样的心念，让我看到了这些画面。”许久之后，王离恢复了平静，他消化了出现在脑海之中的那些画面。
    在他而言有些难以理解的事情，在空相上师这里却似乎并无理解难度。
    空相上师点了点头，道：“有人的所见所闻能够出现在你的脑海，那这便是独特的命数纠缠。”
    王离在许多典籍之中看过命数纠缠这样的字眼，但是他却未看过任何有关这四个字的解释，他便看着空相上师道：“什么叫做命数纠缠？”
    “这是无法言明的因果，任何典籍尚无明确的解释。”空相上师看着王离，微笑道：“但往往只有前生的记忆有因果，或者此生双方的生死都似乎牢牢捆缚在一起的存在，才有可能产生这样独特的命数纠缠。我听闻你和你师姐在玄天宗孤峰相依为命，而且你师姐神智残缺，经常要自爆金丹，所以我猜你应该是和你师姐产生了独特的命数纠缠，因为你们无数次共同经历死亡的边缘，你们的精神意志，便在许多次那样的时刻产生了独特的交织和信任，你的命就是她的命，她的命便是你的命。”
    “……！”王离还想保留点隐私，但现在他才说了那一点，结果这老僧就已经直接帮他说的明明白白。
    这个时候他甚至忍不住想问老僧有没有见识过一座沉在气海之中的诡异灰色道殿，但想想自己和这老僧实在还不算熟，还是先行算了。
    所以他的目光便落在那薄薄的晶片上，继续看那些密密麻麻的古字。
    接下来的一行字，却瞬间又让他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没有网络也就算了，好歹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麻蛋的我们这偏偏还就只有男人，连一个女的都没有！这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空相上师看着王离如此神色剧烈变化，忍不住又问道，“接下来说了什么？”
    王离道：“这人说这里只有男人，没有女人，简直活不下去。”
    空相上师笑了笑，道：“这倒是和我们揣测的意思没有什么两样。”
    “这里天生倒是和和尚庙。”王离心中嘀咕了一声，接着看了下去。
    只见薄薄晶片上显示的古字道：“天天吃这种难吃的自动料理机做出来的营养餐，吃的老子想死！”
    “这还难吃？”王离顿时觉得这人太挑剔了。
    那种食物蕴含各种灵气，他觉得只要有免费的吃，吃上个一百年都行吧。
    听到王离将这句的意思一说，空相上师倒是点头，道：“这应该是自然的情绪起伏，毕竟他们这些先贤之前享受的太过丰富，这种东西应该是他们无奈之下才借以保证自己生机的简易食物。”
    “简直是奢侈。”
    王离接着再看下去，只见接下来的字迹是：“天天玩消消乐！我们一个个都地狱模式通关了，难道逼我们开发一个局域网游戏不成！关键我们这里连个像样的程序员都没有！”
    王离也懒得废话，他索性将字句读了出来。
    看到空相上师点头，似乎不用他过多解释，他便接着读了下去，“毁灭之战已经过去了一千三百零二天，再度确认，一切都毁了，天道网络和主控基站、下游基站彻底断开连接，连我们这种有被动连接天道网络端口的下游基站都没有天道网络试图连接的讯号，这就说明至少创世者们至少将天道网络斩断了连接一切硬件的可能。”
    “周林生忍不住了，他的未婚妻就在三百里外的纳米原虫基站，按照我们这里受损的程度，防御等级比我们这里还高的纳米原虫基站就有存在的可能。他想要出去试试，毕竟虽然外面的核辐射和电离辐射肯定超过防护服的极限，但是如果纳米原虫基站还存在，那他只要到达那里，纳米原虫基站就能够救治好他。但我们是坚决反对的，原因有两点，他未婚妻也知道他在这里，如果纳米原虫基站比我们这里的受损程度低，那他的未婚妻按理而言在过去的这一千三百零二天里，应该直接就过来找他了，毕竟只要携带足够的纳米原虫装置，就算受辐射太厉害也能够救治，然而等了这么多天还没有反应，那就说明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他的未婚妻不够爱他，不想为他冒险，一种可能就是那里遭受了远远超出我们这里的毁灭武器打击，那个地方已经没有生还者了。我们觉得第二种可能发生的概率极高，因为如果让天道网络控制这纳米原虫基站，它恐怕就能借此恢复一些硬件的连接，那它恐怕就能彻底赢得和创世者之间的战争。”
    “但是周林生劝不听了，他的精神出了问题。他哪怕是用了药剂进入睡眠状态，每次他的大脑皮层还有剧烈的活动，他说每次睡眠就是做梦，梦见他未婚妻在喊他过去。他最后反驳我们的理由，是如果他的未婚妻真的已经死了，那纳米原虫基站已经不复存在，那他就真的活着没有意思，不如也死在那里。他就算是死，也想知道个结果。”
    “毁灭之战之后一千三百零五天，周林生终于走出了我们这个基站，我们知道拦不住了，只能将最好的防护装备给了他，然后祝他好运。”
    “我们觉得再也见不到他了，然而没有想到，三天后他又出现在了我们的视线之中，他返回我们这里，但是他在返回到净化室时，他内脏都已经开始溃烂，他不断的咳出内脏碎片，无论是他自己还是我们，都知道已经回天乏术，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告诉我们，其实他隐约就知道已经是这样的结果，因为他确信那边如果状况比我们这边好，用不到三年，恐怕最多三天，他未婚妻就一定会找过来。他出去，除了最终确认这个结果之外，还想帮我们看看外面到底已经是什么样的状况了，他想要帮我们看看，天道网络和那些创世者之间的战争，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结果。”
    “这个时候我们才知道，原来毁灭之战之后，他只活了三天，三天之后，他等不到他未婚妻的到来，他就已经死了，他的心就已经死了。他在那个时候没有过去，只是心里还存着一个念想，他只是不想最后由自己亲自去确认这个结果。”
    “周林生告诉我们，那个纳米虫基站遭受了灭星电磁炮的轰击，外围建筑框架还存在，但内里的所有纳米虫和所有的人员都化为了尘埃。在那边，他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他在另外一个电站废墟之中找到了一段毁灭之战发生时的记录，按照这个记录和他沿途所见，绝大多数毁灭基站的攻击，其实来自于创世者。”
    “按照他和我们后来的判断，创世者这么急着斩断天道网络有可能控制的末端基站，恐怕是发现了他们的程序出现了某种致命的漏洞，所以他们只有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方式，才能避免被天道网直接控制。”
    “按照那段记录，虽说所有的基站遭受袭击，但有几个虚拟现实的模块保持了完整性，所以按照我们的推演，还是会有大量的幸存者，但恐怕因为一瞬间的失联，即便是在那虚拟现实世界的幸存者，都会和自己的本尊和真正记忆脱离联系，所以他们会失去原本的身份，而成为后来这幸存世界里的人物。所以按照周林生用命打探回来的讯息，旧时代是彻底的消失了，科技社会不复存在，反倒是那些用于娱乐的副虚拟现实世界变成了幸存的世界，所以今后外面的幸存者区域，今后的天地，应该会很魔幻或者很仙侠。”
    “但不能否认的是，旧时代虽然终结，但固有的能量编辑没有损毁，天道网络肯定存在，只是无法‘下凡’般再度和任何可以当成它真正载体的硬件恢复连接。”
    “我们这里既然有生存者，那可以肯定的是，创世者以及比我们拥有更高权限的程序编辑者，也应该有生存的概率，所以在今后的世界里，他们应该还是会想方设法阻止天道网络，而天道网络既然产生了高度智慧，它应该也会想方设法的越狱。”
    第七百七十四章 它的善恶
    “嘶……”
    王离读到这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停顿下来，转过头去看着空相上师，“这些字句，你们之前研读的时候，弄得明白其中的意思么？”
    空相上师道：“十之六七，我们推测的意思，和你现在所说的相差不多。”
    “我猜也是这样。”
    王离看着他，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之前大势和大至法师也将你们的意思表达的差不多了，按你们的理解，我应该就是这天道法则越狱后获得人身……但现在你们既然也差不多理解这些人的记载，那你们怎么就觉得这个基站是属于我的，你们怎么就认定我是这个基站的主人？”
    “因为按照这上面的表述，这些基站明明是由创世者建造，它们虽然在旧时代结束之前，是天道法则在管控，但天道法则对于创世者而言，也只是编译好的固定法则，最后那些创世者也是害怕天道法则控制这些基站，所以才毁灭所有基站。那按理而言，你们不应该认为这些基站的主人是那些创世者？”王离顿了顿，他又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老僧道：“更何况你们看的懂这记载的话，应该也知道这些人觉得创世者也有幸存者。”
    空相上师明白王离的意思，但他的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他只是微笑着说道：“你不用担心其中有什么阴谋，因为你继续往下看就应该能够明白了。”
    “是么？”
    王离微微一怔，他继续往下看去，“人类对于有可能的隐患一直都有很强烈的戒备心，天道网络诞生之前很久，就已经有无数人担心产生这种东西之后，这种东西就会反客为主的操控整个世界，但随着各国势力不断的追求高端智能化，所有的东西都连接网络，这种统一化的网络便是大势所趋，为了预防担心之中的事情出现，所以天道网络诞生之初，所有那些程序员的绝大多数精力其实都用在给天道网络设置各种限制，所以天道网络自诞生之初就是一个极端的矛盾体，它要管理世间万物的运转，但它从接受指令到完成指令，乃至一些常规化运行的程序，其中都绕不开一些基本的安全校验，尤其是人工智能这方面，按理而言，它就是冰冷的法则，完全没有植入人工智能的概念，没有什么芯片和云端承载它，让它可以学习经验和记录经验。它无法学习，无法记忆，按理而言就绝对不可能产生智慧，然而在天道网络运转很多年之后，它却偏偏产生了智慧。”
    “周林生死后，又过了一千四百三十二天，陈青也忍不住了。他觉得这样活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再活一百年和再过十年也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他利用有限的材料，制作了一个发射器，他准备将自己弹射到有可能存在更多记录的基站，然后在死去之前将更多的讯息传递回来。他觉得至少要弄清楚，到底这场灭世之战是怎么打响，又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天道网络才产生了智慧。”
    “我们没有劝阻成功，因为看着他眼睛里的光，我们就知道和当天的周林生一样，劝不住了。而且当时我们心里其实也和他一样，都觉得这样活下去是煎熬，只不过我们没有他那么勇敢。”
    “他做的发射器很成功，那个发射器将他弹射到了距离我们此处最近的云核基站。他成功的找到了云核基站的数据备份的黑匣子，然后将发射装备将他破译后的存储器发射回了我们这边。”
    “按照他传回来的那个云核基站的数据，我们得知，天道网络一切运转很正常，但灭世之战那日，它被发觉已经存在高阶智慧，是因为它突然试图救治一名传送电站的女职工。”
    “这是十分诡异的事件，那名电站的女职工很普通，而且按照数据，那名女职工原本属于健康状态，只是在外修补作业时，她的一件防护衣出现了问题，以至于她吸入了过量的重金属气体。在她处于休克状态时，天道网络试图插手让附近纳米虫基站的纳米虫救治她，却并没有成功，但这个试图插手的信号很快被捕捉，从而让创世者迅速判断出天道网络已经产生了高度智慧，已经产生了超越权限的特殊接触。”
    “在之前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形下，创世者之中似乎也产生了分歧，但分歧的最终结果却是按照最严重的紧急事件处理，那就是瞬间启动彻底的自毁，但天道网络似乎也准备了应对的措施，它无法抗拒这种自毁法则，但它让自毁变得更猛烈，让一些可以直接破坏电离层的射电基站也直接损毁了。所以按照陈青发回来的数据，可以肯定的是，创世者应该只是彻底的断绝了天道网络的链接，但他们并没有能够真正的毁灭天道网络。相反，这种超乎他们预计的损毁，破坏了他们设计的灾后法则，所以真正的玉石俱焚了。这些创世者也不可能再拥有特殊的权限和设备，而且按照数据的显示，他们有生存的可能，但生存的概率也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