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奴 第106节
江霖拍拍他肩膀,忍不住问道:“辛鞘功夫绝佳,辛兄没想过让他跟着自己多历练历练吗?”
“不知旁敲侧击过多少次,他不愿意。”
江霖啧啧惋惜,江炽闻言笑了笑。
老定国侯打个饱嗝,拍拍肚皮剔剔牙道:“孩子嘛,他爱做什么做什么,开心就行呗。”
楚言枝在厅堂内坐了一会儿,虽然狼奴被辛恩收为徒弟有些年头了,但她只去过北镇抚司,并未来过定国公府。辛夫人和老侯夫人果然如狼奴从前说的那样,都是很好的人,举止进退有度,还把辛鞣唤了过来,要她陪她坐坐。知道她们都还不曾用完晚饭,楚言枝便让辛夫人和老侯夫人回去用饭,独留了辛鞣在这。
从小到大,除了几位关系并不算十分亲厚的姐姐,楚言枝都没什么年龄相近的朋友,见到很有书香气质的辛鞣,她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难以相信她会是辛鞍的亲姐姐。辛鞍可一点礼貌也没有,她小时候一直感觉他是会欺负狼奴的坏孩子。
“我见殿下眉尖微蹙,脸色也有些发白,是近日休息不佳吗?”辛鞣递了茶来,温和问道。
楚言枝没想到自己情绪表露得有这么明显,放下支腮的手接了茶:“还好,就是偶尔会心悸。”
“若不介意,殿下可否让我把把脉?我对医术略通一二。”
“辛小姐竟通医术?”
“不瞒殿下,我自小体弱,看的医书多,所谓久病成医。”
一直侍立在侧的红裳不禁探身道:“这敢情好,在宫里殿下若有了不适,只能让太医隔帘悬丝诊脉,更有许多病症无法悉数告知,太医们也只敢开些保守的方子让吃,辛小姐既能一眼看出殿下精神不太好,想必医术上定有些建树。殿下,不妨让辛小姐试试吧?”
楚言枝见红裳这般就笑了:“好呀,只是要麻烦辛小姐了。”
“殿下言重。”辛鞣立刻让婢女将自己的药箱拿来,笑着道,“不怕殿下笑话,我虽自信医术不错,这些年却只给祖母、祖父还有身边的下人们把过脉。前年西南地旱情严重,我跟随祖父祖母过去帮忙赈灾,本想支起个医铺治病救人的,奈何没人支持,说女子抛头露面做这样的事有违礼法,更不好许人家。最后只能帮忙煮些防治时疫的药茶来发放了。”
“辛小姐能有这样的想法已胜过许多人了。”
下人拿来了药箱,辛鞣在案桌上铺好腕枕,示意楚言枝将手放上去,而后为她细细诊脉。
诊完脉,辛鞣眉目沉静道:“殿下多思多虑,夜间难眠,总用安神的香料其实并不好。不如试试以后睡前喝一盏温热的鲜牛乳,白日时多走动走动,但要少食用浓茶等提神的入口之物,否则会加重心悸。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尽快把心里的愁结解开,一直郁郁在内,必会伤身。”
“多谢辛小姐。”楚言枝收回手,让红裳将辛鞣说的都一一记下了。
越聊楚言枝越觉得和辛鞣投机,想到她还没吃晚饭,便让她先过去了。
辛鞣才下去不久,楚言枝刚拈起一块茶点,一道气势汹汹的脚步声传来了。
“喂,小公主,我今天是不会让你把我大哥带走的!”辛鞍走到堂中,抱着手臂大声道。
楚言枝将茶点放下了,拿帕子细细地擦着手指,并不抬眼:“他是我的小奴隶,我要他去哪里,他就得去哪里。即便不提君君臣臣,你是他小弟,平时都得听他的话,四舍五入一下,你甚至也算得上是我的奴隶。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辛鞍一噎,梗着脖子道:“你,你对他不好,你喊他回去干什么?我大哥这么厉害,就该有自己一片天地的,天天跟在你那,一点都不开心!”
他又看了眼楚言枝身侧已经目含愠怒的两个宫婢,再度侧身抱臂:“你把其他人喊下去,我有话要单独跟你说。”
楚言枝抬眸冷笑:“你命令我?红裳,去找辛大人好好问问,他平时都在怎么教导儿子的。实在不会,我明天就不辞辛苦把他送到父皇面前去,让父皇教一教他何为尊卑规矩。”
红裳探身应是,另一边的绣杏冲已经有些慌了的辛鞍抬高了下巴。
见红裳真要下去找辛恩,辛鞍忙道:“等等等!我,我就开个玩笑!”
“你自己不把规矩放心里,别指望别人替你分辨哪些是玩笑,哪些是真话,更别指望借着玩笑的由头说了没规矩的真话后,还让人家理解你、放过你。我可没觉得好笑,只觉得冒犯。”
辛鞍忙拦到红裳面前,对楚言枝喊道:“对不起七殿下,我错了嘛!但我真有重要的话想跟你说!”
楚言枝没理会,先吃了半个茶点,喝了两盏清茶,才漫声道:“你既要支开她们,还拦着她作什么。”
红裳朝辛鞍微行一礼,绕开他退下了,绣杏也领着其他宫婢太监跟着出去,守在了外面。
“想说什么说吧。”
辛鞍不自在地挠挠头,小公主脾气还挺差,好像也怪不得大哥怕她……
“我,我也没别的意思,”这半句话一出来,辛鞍自己就先懊恼了。他别过脸咬咬牙,尽量板着脸,却不敢直视她了,沉声严肃道,“你对我大哥好点吧。”
“怎么养他是我的事。”
辛鞍拖把椅子在她面前坐下来:“可你别害了他!是,你不在乎他,他对你来说,就是捡回来的贱命一条,和三殿下府里的那条狗差不多,高兴了逗逗玩,不高兴就想把他扔了。可大哥对其他人来说不是这样的,他是我兄弟,是我爹教养到大的徒弟,我爹我娘待他比待我还好呢。”
楚言枝把玩着手里的茶盏。
辛鞍见她不说话,轻咳一声,手在两膝盖上磨了两下,转头看看周围,确定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后,才低声道:“你别勾引他犯错成不成?你又不打算和他长久在一起,就把他当个玩具、工具,用完了丢,你是公主,当然不会有事儿,他是会死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别跟我打哑谜嘛,我多少猜得出来,我哥喜欢你,你呢,长着一张祸水脸,深宫寂寞,图个好玩新鲜,他肯定是不禁你勾的。”
楚言枝放下茶盏,心里觉得好笑,又觉得无畏。
这便是他们知道此事的反应。怪她耐不住寂寞,怪她不守礼教规矩,怪她勾引奴隶以下作乱。
却也不假,她就是这样的人。最开始是狼奴勾引的她,但他也躲过她,譬如去年这时候,譬如最近,两次都是她主动来找他。
楚言枝感觉到近来自己发愁的事显得很可笑。她把自己放到了欲望和理智之间,任两方拉扯,常常是被欲望所胜,最后的结果是还不如不拉扯,不如继续浑浑噩噩。反正事到如今,如果真被公之于众,不管她和狼奴进行到了哪一步,世人嘴里的话只会比从辛鞍嘴里吐出来的更难听。
她无法杀死狼奴,也无法杀死自己的欲望。那便都不杀了,破罐子破摔吧。
“他不禁勾,怪得了我么?”楚言枝坦然地与他对视,“我便是把他玩死了,又如何?他是我的奴。”
和一个心里早有了定论的人证明自己无错,或是证明自己并无坏心没有意义,楚言枝也懒得和辛鞍这样的闲人解释。她和狼奴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一个什么都不了解的人来置喙。
辛鞍又被她的话噎住了,气得起身直踱步,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没有心!”
高高在上,自私自利,天真又残忍的小公主,当初真是她把大哥捡回来的吗?大哥怎么就摊上了这样一个主子!
“辛鞍。”狼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了,辛鞍回过头,狼奴提着两只食盒,隐在青蓝的夜色之中,眼神微冷,“你欺负殿下,我不会饶过你。”
辛鞍指指自己的鼻子:“我?我欺负她?哥,你自己被欺负惨了知不知道!”
“你才不懂。”狼奴将食盒放到桌上,亲自搬来了只大桌子,将饭菜一一摆上去,“殿下,你一定还没用晚膳,奴伺候你用膳。”
楚言枝近来食欲不振,来的时候确实还没用晚膳,见狼奴做的饭菜都还可以,便由他扶着坐下了。
“辛鞍,你回去睡觉吧,殿下看到你不高兴。一会儿我再去找你。”狼奴推他出去。
辛鞍感觉更气了,但是根本拗不过大哥,嘀嘀咕咕说了句“无可救药”,气哼哼地回去了。
厅堂里没有别人,狼奴一心服侍楚言枝用膳,细致周到。
他想她想得好久,可是看她这样的状态,心里又难过,竟想怨她来找自己了。
“狼奴。”楚言枝吃完一碗饭后,再不肯多吃了,让他在自己身旁坐下。她摸摸他的脸,笑了下:“你小弟原来对你很好。”
狼奴牵住她的手:“殿下。”
“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狼奴垂眸:“奴不该跟殿下回去。”
楚言枝点头:“我也觉得我不该来找你。”
“是因为想奴了,来找奴的吗?”
“嗯。”
“奴也想殿下……”
楚言枝望着外面越来越沉的夜色,看星子渐浮上空。已是初夏时节了,一日比一日热起来。
“反正还没到最后的时刻……我想放纵自己了。”楚言枝闭上眼,于疲惫中将自己的面部肌肉一一放松,“一晌贪欢。”
临走前,狼奴去找了辛鞍,辛鞍坐在屋顶上喝着闷酒,看到他过来了,还想躲,然而酒量实在太差,一坛尚未过半,站起来时身体就摇摇晃晃想从屋檐上掉下来了。
狼奴提着他的衣领扶住他,压他肩膀让他坐稳了。
辛鞍搡他一把:“你个笨狼!”
“我和殿下的事你都知道了。”狼奴把没搡动他,反而自己失力乱晃的辛鞍扶住了,“谢谢你没告诉别人。”
辛鞍打个酒嗝,稍微清醒点了:“谢你个头!你知道你家小殿下怎么说你的吗?说把你玩死就玩死了!”
“真的吗?”
“对啊!她刚刚亲口跟我说的!你还说我欺负她……谁欺负谁啊!”
“殿下要是真能这么想就好了,她能比现在开心好多。”
醉醺醺的辛鞍听到这话,上下看他一眼,往旁边挪了挪,丢了颗石子过去:“傻狗!”
狼奴接了石子:“我不是狗,我是小狼。”
他抱着木奴,贴着自己的心口,凝视着天上的圆月:“但我愿意是殿下的小狗,只要她开心,被她玩死,也没关系的。”
辛鞍用见了鬼的眼神看他:“……疯子。”
“你不懂殿下。她爱我,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我后悔之前不甘心只做她的小狗了,她要是不爱我,只把我当随便玩的玩物,她就不会这样痛苦,还能玩得很快乐。现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痛苦,她以为只是因为坏了规矩,违背了自己的良心而已。”
“就,就是坏了规矩!她一个女的,还没出嫁,怎么能和你缠在一起!”
“为什么不能?为什么要用这么多的规矩束缚她?辛鞍,你这话说得很讨人厌。”狼奴把石子丢回去了,刚好砸中他脑门。
辛鞍嘶嘶抽气,一边揉额头一边要哭不哭的:“她爱你吗?我是一点没看出来!你催眠自己呢吧!”
狼奴把木奴抵在自己的下巴上,揉着木奴的脑袋,脸上的笑涡随说话时唇齿的牵动而越来越深:“她很爱我啊,今天我做的每道菜,她都至少尝了一口,以前她不愿意吃,动都不会动。甚至她今天就是空着肚子来寻我的,她以为我出事了。”
“哼,说明她出来的时候还不饿,你把菜端上来她又饿了呗!”
“她摸着我的脸说想我了,说要带我回家。你一点也不懂,每次我要是出来,她都会叮嘱我一定要打声招呼,说清楚什么时候回来,不然年嬷嬷会担心,其实担心的明明是她自己,年嬷嬷在正殿陪着和妃娘娘,很多时候并不知道我去了哪里。只有殿下会第一时间发现我不在,我不在,她会想我,会想我快点回去见她……”
“嗝,”辛鞍揉揉饱胀的肚子,“哥,你想多了吧。我看她是图你长得好看,要玩你才会想你,要是木奴丢了,你会不会想快点把它找回来?”
“木奴不是玩具。”
“啊行行行,你别跟我犟这个!”
“你一点也不明白殿下有多爱我,我之前,也没意识到。”狼奴捧着脸,眼睛里的光越来越亮了,“被殿下爱着的感觉很幸福很幸福,就算是分离,这些日子以来,我也只是为着无法和她永永远远在一起而绝望难过,一想到她,心里还是甜的。”
“矫情。”辛鞍搓了搓两臂上的鸡皮疙瘩,但过了会儿还是道,“你说这么多,就是想跟她继续这么错下去呗?我是觉得,她要是真的爱你,就应该再也不来找你了。你知道大家怎么看你吗?说你待她身边很可惜,这话你听多了,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她也说过,是我自己不肯。原因我也和你们说过很多遍了。我是北地的小狼,殿下不要我,我便只能回北地去,但北地已经没有属于我的狼群了。”
“你!是!人!”
辛鞍气得不行,恨不得提着他的耳朵强调。
“等殿下成亲了,我会离开她。先去……”狼奴眸光微动,“然后听你们的话,为你们做事,报答你们的恩情。”
“我们不是她,我们对你好没图你报恩!你的人生,你的人生能不能有除她以外的计划啊?哪怕当个行走江湖的大侠也好啊。”
“我不喜欢人间。”狼奴指尖点着冰凉的檐瓦,“如果不是她,我会为了自由撞死在笼子里。我不懂人,你们人也并不懂狼。”
辛鞍气累了,跟他说不通,只能仰躺下来,望着满天星和那轮月,半天没再说话。
狼奴以为他睡着了,要把他背下去,辛鞍一偏脸躲开了。他似乎酒醒得差不多了,声音轻下来:“哥,你难道不觉得委屈吗?你说你是狼,行,你是狼。狼怎么可能愿意当狗,狼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当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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