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后第二年 第16节
唤月也看她。
主仆两人都从各自的眼神里看到了‘离谱’二字。
唤月先道:“姑娘嫁过去,还是该想着如何与世子爷好好过日子才是,别总想着往世子爷房里塞人这种晦气事。”
桑萝道:“挑漂亮的放屋里,我看着开心,也是可以的。对了,唤月,离了上京后,你想去哪里?”
“胡说,姑娘都不喜欢屋里有人的,还放漂亮的在屋里,唬谁呢。”唤月道,“姑娘放心,奴婢知道日后是要跟着世子爷去锦端的,奴婢无父无母,能跟姑娘一起去。”
桑萝道:“锦端是要去的,去问一个人愿不愿意与我私奔,但之后就要挑个城市住下了,我没想好,你有喜欢的去处吗?”
唤月震惊到失语。
桑萝道:“提前告诉你一声,如果你不愿的话,正好我也不把你带去王府了。”
唤月道:“姑娘,为什么啊?你要和谁私奔?你连离开这府的时间都是少的,更不可能去过锦端,哪里怎么会有人要和你私奔呢?你要成亲了啊。”
桑萝道:“暂时只能告诉你这些,你好好回去想想,若是愿意与我走,我便带你走,若是不愿,你就当没有听到,下去吧。”
唤月忧心忡忡地出了去,迎头看到平姨娘站在院门口,做贼心虚般唬了一跳,深怕桑萝方才那番话被平姨娘听了去,平姨娘倒是笑得毫无心事:“你这丫鬟怎么冒冒失失的?你姑娘在吗?”
桑萝听到动静也出来了。
平姨娘道:“妾带丫鬟婆子来布置新房了,会有些吵闹,还望姑娘包涵。”
上京习俗,一般都是成亲前三日开始布置新房,桑萝站在阶上,听得倒有些恍惚,原来这么快就要成亲了吗?
这日子过得可真快。
桑萝对于成亲该是怎样的,并没有什么概念。她上辈子的亲事成得不明不白,连身红都没穿过,其实认真说出来,也不算做过新娘。
后来她倒是想做了,但叶唐不愿和离,还反说她偷/情,于是日子也只能继续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着。
所以桑萝看到那身王府送来的嫁衣时,心里还是兜过了千回百转地感慨,最末化成了唇边的一声叹息。
唤月在旁道:“多好看的嫁衣,姑娘缘何看了还叹息呢?”
桑萝笑:“怎么,谁规定做新娘就该高高兴兴的?”
“连扮家家酒的小孩子都知道新娘是最漂亮的,都抢着要扮新娘,姑娘明日就是最漂亮的新娘了,怎么就不该高高兴兴了?”
桑萝道:“她们是小孩子呢,不知道做喜欢的人的新娘才是该高兴的。”
唤月道:“那姑娘很喜欢那个想要一起私奔的人吗?”
桑萝没应。
唤月犹自道:“如果姑娘很喜欢的话,那奴婢陪姑娘去见他吧,跨过千山万水去见他。”
桑萝抬眼,眼里有惊喜:“真的吗,唤月?”
即使早就做好了独自上路的准备,可是若真有同行者,桑萝也必须得承认,她终究还是个害怕孤独的人。
唤月道:“自然是真的,我和姑娘从小到大都没有分开过,往后也不该有什么能把我们分离。”
桑萝很用力地抱了唤月。
与这晚的激动相比,次日的婚礼便显得乏善可陈起来,也只有全福人在给桑萝绞脸时的疼痛才能让她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然后假模假式地应酬一番。
很没有意思。
就当没意思的桑萝开始幻想岑妄半道跑路悔婚时,喜娘告诉她,花轿到了,该出门了。
好吧,唯一可能的乐趣也没了。
桑萝放下红盖头,任喜娘搀着把她扶出门,她们一道拜别高堂时,她和岑妄之间的距离还能再塞进三个人,比任何一对中年夫妇更符合貌合神离四个字。
轿帘快要落下时,喜娘提醒桑萝好歹哭一声,桑萝实在哭不出来,她心里想的是,我再也不想回到这里来了。
花轿在鞭炮声中被抬了起来。
王府迎接桑萝的也是一串鞭炮声,她与岑妄在青庐里完成仪式,接着是婚房里的合卺结发。
她和岑妄就是司仪喜娘手中两个任人摆弄的娃娃,让做什么就得做什么,还得对观礼的宾客露出得体的,一对新人该露出的笑容来,好满足她们对新婚的期待。
终于,等一切都结束后,偌大的婚房里也就剩了她与岑妄两个。
此时的桑萝已经被繁复的婚服,沉重的凤冠与这些复杂的礼节弄得很没有脾气了,喜娘一走,就起身找唤月。
岑妄看了她一眼:“你做什么?”
桑萝道:“拆头冠。”
岑妄诡异地沉默了。
桑萝原本以为他问话是有意要和她作对,比如非要她戴着头冠受刑什么的,都已经准备好了满腹的话回呛,可谁知,岑妄却沉默了,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神经病。
桑萝暗骂。
算了,管他呢,拆头冠要紧。
第二十一章
唤月进来时极为小心地往岑妄那瞥了好几眼,听说桑萝是为了让她拆头冠时,着实是松了口气。
唤月借着拆头冠小声问桑萝:“姑娘,世子爷没有难为你吧?”
桑萝道:“尚未。”
唤月往后匆匆一瞟,见岑妄的目光正落在这边,唬得又赶紧转过身去,道:“世子爷一直盯着这边看,许是有话要说。”
桑萝‘哦’了声,还没等她再有进一步的反应,那岑妄便起了身,也没有与她打声招呼,便径直离开了新房,唤月道:“世子爷要去哪?”
新婚夜新郎不在新房过,算什么样子。
桑萝道:“许是要去敬酒吧。”她见头冠都拆下了,自己终于轻松了,心情也明媚了些,“脚长在他身上,他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然而,岑妄确实哪儿都没去,他只是去前厅宴席上敬酒了,只是敬酒时也魂不守舍的,李枕偷偷与他道:“都成亲了,算了吧,大家都看着呢。”
岑妄瞥他眼,道:“你知道什么?”
李枕道:“好,我什么都不知道,王爷又在瞪着你了。”
岑妄没吭声,只闷头把酒盏里的酒都喝尽了。
他昨晚,非常莫名其妙地梦到了桑萝。
而且与现实很不相同的,梦里他极为顺利地退完了婚,因为梦里的桑萝与桑府的管家之子有了首尾,自绝了这门亲事。
即使只是在梦中,岑妄也感受到了偌大的轻松,他在上京度过了非常快活的两个月,更因为在围猎中上佳的表现而屡得皇帝的称赞,真可谓是少年意气风发。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某个午后,他与路边酒垆买了坛桂花酒用马载着,正准备拨拢马头打道回府,便听两个交谈的酒客吐出了‘燕王府’的名号来,岑妄便止了马,驻足一听。
很快他便知道了,他们谈论的是一件正在发生的暴行,他那位未婚妻在与情郎私奔后,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善终,反而屡遭拳打脚踢,日子过得很难看,听说光是逃跑,就在成亲的短短两个月里有了不下三次。
其实这件事说起来和岑妄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他对于那桩无聊的婚约最后的收场方式,除了顿觉轻松完,没有任何的感觉,那么现在,他也理当没有任何感觉,事不关己地掉头离开才是。
岑妄没想过,最后留住他的是一个婆子玩了命般的一嗓子:“快报官!要打死人了。”
他未及细想,跳下骏马,把缰绳扔给两个酒客,随着婆子进了近旁的巷子里。
巷子里的看客更是不少,但大多数都是在嗑瓜子看热闹,对于发生的暴行并没有任何劝阻的意思,其中还有一个还在得意洋洋地炫耀,他是如何发现这叶家娘子的鬼鬼祟祟,又是如何当机立断给叶唐报信,这才截住了叶家娘子。
岑妄冰冷的目光只来得及在他的脸上停了瞬,就投向了施暴的叶唐和正在被打的桑萝,只一眼,岑妄就忍无可忍地拧断了叶唐的手被他薅了起来,然后一脚,只是一脚,伴随着骨头断裂的声音,就把叶唐踢飞了出去。
那群看客终于在恐惧中散了。
岑妄看着还如烂泥般黏在墙上的叶唐道:“这样的人你别跟着他过了,回去和桑叔叔认个错,让他出面帮你和离了吧。”
他那时对桑府后宅的事一无所知,自以为了解地提出了这样一个建议,并且由衷地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也没有不能原谅孩子的父母,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以为桑萝的这次出逃的主动权完全在桑萝手里,而不是桑至。
现在想想,梦里的他可真是天真极了,所以,他很快便遭了报应。
就在他说完这个中肯的建议后,他若无其事地连带惯性般转头看了桑萝一眼,然后他愣住了。
岑妄从未见过桑萝,因此他不知道桑萝生了这么漂亮的一双眼,那瞬间,就让他想起了沙漠里摇曳的月牙泉,因为是从荒漠里生出来的清澈凉爽,因此显得格外得圣洁以及震撼人心。
即使你明知千里流沙会把人的骨头都吞噬干净,无人的城会在每个夜晚呼号不止,即使你知道此行前途未知危险重重,但为了这眼泉水,你会油然生出朝圣的勇气与决心来。
岑妄面对着这样一双清澈中又带着倔强的眼,慢慢地秉住了呼吸,继而,他感受到了激颤。
因为叶唐的□□入了他的耳,那简直如夏日的轰轰雷鸣,让他在恍惚中回过神来,继而不可抗拒的,他看到了桑萝身上的伤口。
岑妄从没有比此时更加清晰地清楚桑萝的伤口是因何而来,那瞬间,道德的背弃感以及情感上的洁癖在同时抓住了他,岑妄的手因为过于激动而颤抖不止,只能被他背在身后藏着。
而此时更加可怕的是,他发现桑萝似乎想要和他说话了。
绝对不能让桑萝开这个口,否则,他真的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岑妄就这样怯懦又勇敢地胡乱说了一句话,连他自己都不甚清楚自己究竟说了什么,然后仓促地转身逃跑了。
这个梦结束在了这里。
岑妄醒来的时候,最开始,他并没有把这个梦当回事,新的一天,他要做新郎,实在是有太多烦心事要去忙碌,因此他并没有闲情逸致去东想西想。
可是,当他在喜娘的指引下挑开桑萝的红盖头时,几乎是差不多的高度差,几乎是同样的自下而望上的姿势,让岑妄有一瞬间错以为他并非站在喜庆的婚房里,而是仍身处那个巷子里。
而眼前的红烛高燃,喜字剪纸,不过是他臆想后的痴人说梦。
这让他魂不守舍,犹如庄周般,分不清梦与现实。
他喝得半醉,被小厮搀扶了婚房,却见正房三间屋子蜡烛齐灭,非常得干脆,连传说中要一燃到天亮,否则不吉利的那对龙凤喜烛也不能幸免。
岑妄看了好会,唤月偷偷钻了出来:“世子爷,奴婢给你打热水?”
唤月也是害怕不哄着岑妄,岑妄会生气,即使桑萝对夫妻关系再心灰意冷,最好还是不要闹得太难堪才是。
岑妄望了她一眼,认出了她是桑萝的陪嫁,也是桑府厨房闹事的主力,大约是个心腹。
他道:“你们姑娘睡下了?”
唤月犹豫了下道:“姑娘本是想等着世子爷的,只是今日忙碌了一天,太乏了,故而先歇下了。”
岑妄道:“行了,不用给她找理由了,你下去吧。”
谁料唤月不退反进,道:“世子爷,我家姑娘人真的很好的,就是过了几年苦日子,防心有些重,但她真的很好的,所以,你别欺负她。”
岑妄停下脚步,瞧着眼前一脸忧容,还意图阻止自己进屋里去,只怕欺负了她家姑娘的唤月,几乎被气笑了:“你觉得我会对你家姑娘做什么?下毒手害她吗?”
岑妄极小声地嘀咕道:“我又不是叶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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