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病
“这位……”楚戎努力寻找措辞,“夫人……您认识瑟瑟?”
那美丽的女子流露出哀伤的神情,喃喃道:“我当然认识……”
秦瑟忍不住又要炸毛,一个长得跟自己很像但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突然蹦出来说她认识你,或许你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对于向来运气不好的她来说算是一个不好的讯号。
她敢保证这个女人若是说些什么不利于她的话,她一定会用自己的獠牙咬断她的脖子。
……才怪。
霄云剑尊迎光信步而来,三千白发扰乱絮风,发端是润泽光华。他真是清风濯雪,苍白的衣,苍白的脸,唯一一抹人间的亮色便是殷红的嘴唇。
最关键的是,他的手很自然揽住了门口女人的肩。
秦瑟在他平淡视线逡巡到她身上的前一秒炸成刺猬,瞪着腿拼命往楚戎腋窝里钻,对外只展示一个发抖的屁股。
楚戎少见她寒毛卓竖的模样,心想她说害怕原来不是撒谎,又忍俊不禁,于是安抚性地捏了捏她的后颈皮。
“谁准你摸她后颈了?”安无忧陡然拔高音量,呵斥楚戎如同呵斥一个登徒子,“跟她很熟吗就摸她后颈。”
楚戎被骂得莫名其妙,询问的目光看向霄云剑尊。
霄云剑尊:“这是你师母。”
楚戎躬身行礼:“师母安康。”
安无忧注意力全在秦瑟身上,颔首示意后,劈里啪啦连续不断问了一堆问题:“你在怎么认识她的?她怎么这个样子?她叫什么名字?她现在住在哪儿?她过得好不好……”
楚戎虽对师娘相貌酷似秦瑟好奇,却并不会透露任何秦瑟不愿外传的东西,他拱手道:“恕晚辈失礼,不能悉数告之。”
安无忧深深看了一眼楚戎,发出来自灵魂拷问:“你身上有她的味道,不是普通的味道,是雌性占据雄性的味道。对无相兽族而言,只有交配方能标记气味。你且说说,你对她做了什么?”
一下被揭穿两个老底,秦瑟尤为愤怒,她一个猛扎子跳下地,嗞着獠牙从喉咙中冒出恶狠狠的威胁,又被霄云剑尊冰冷的眼神吓退,讪讪躲到了楚戎身后。
楚戎主动调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避过安无忧的诘问,道:“夫人刚刚提及无相兽族,是那个可化形万物,不受因果轮回束缚的无相兽么?”
安无忧:“是的。”
“我只在古籍上见过寥寥几笔有关无相兽的记载,实在无力辨认。师娘如此了解,敢问师娘是无相兽吗?”
“无相兽隐居世外,你不知晓也是常理。我确是无相兽,她也是。”
楚戎抱起扒在他大腿上的秦瑟,低声道:“你可从未跟我说过。”
没必要,真没必要。人生在世,谁都得有点儿秘密,不然这个世界多无聊啊。
秦瑟眨巴着黑溜溜的眼装无辜。
此时一直作旁观角色的霄云剑尊发话了:“她就是你走火入魔那日冒险救你的人?你来信说的识海神魂有损的人也是她?”
楚戎:“是。”
话音刚落,便见安无忧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冒险救你?识海神魂有损?”
显然,她将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楚戎有些发怵,他猜测师娘或许是秦瑟遥远的亲戚,因而格外留心她对他的印象。但走火入魔那日他确实重伤了她,甚至她识海神魂也可能与自己有关,只好保持缄默,任由安无忧的眼刀子往他身上插。
霄云剑尊再次发挥作用:“我给她看看。”
……
霄云剑尊的手法很粗暴,他直接以摧枯拉朽之势在秦瑟的识海神魂探进一大股灵力。总所周知识海神魂是一个修士极为脆弱且私密的位置,外部的灵力刺激稍有不慎就会造成一个修士的覆灭。因此秦瑟有理由怀疑霄云剑尊是想借此机会干掉她。但她没来得及向楚戎求助,霄云剑尊大乘期的灵力像一场海啸,顷刻打翻了她的小舟。
秦瑟啪唧一声晕了过去。
模糊间有人说:“识海神魂留有天雷劫的雷击印,无法区分是渡劫还是天罚留下的。过往替她医治的医修修为不够,未觉察出这层原因,所以用药含蓄,没有触底。”
“祛天雷印最生效的办法你应该知道,既然你同她亲密,不妨再亲密一点。”
那道讨人厌的女声说:“不行,神交本就危险重重,更何况进入识海神魂消除印记。若是过程有一点儿不对,他们俩都会变成傻子!”
她又斥责道:“你下手怎么没轻没重的,宝宝都被你弄昏过去了。她本来就怕你,现在估计更怕你了。”
接下似乎有一段很长的对话,但她听不见了。
霄云剑尊那股惊涛骇浪尽数吸收至她干涸荒野的漏层,远超如酥润雨的滋养,皴裂卷翘的地皮舒展开来,隐隐复苏的趋势自荒野蔓延,乌沉沉天幕也总算泄下一缕光束。
秦瑟宛若一棵肥沃泥土下的草种,勃勃待发。
草种睡意正浓,蓦地有一大勺辛辣苦涩的汤药劈头盖脸强行灌入口腔。
这太丧心病狂了,秦瑟脾气一上来,抬手拨开那只作恶的手,不料手的主人没端稳,一碗温凉的药汁便直直浇到了脸上。
秦瑟:……
秦瑟生无可恋跳下地,用力甩毛发,感觉药汁甩得差不多了,才睁开眼看罪魁祸首。
果然,不是楚戎,他从不在她睡觉的时候做一些会让他承接她的怒火的事。是那个跟她长得很像的讨厌鬼。
她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似乎想要拿帕子给她擦擦,但在秦瑟阴恻恻眼神的警告下又尴尬收回手。
她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秦瑟不想理她,尽管她仿佛要哭了。为什么要哭呢?有什么好哭的呢?秦瑟暗中嗤笑。
楚戎在院中小廊下与霄云剑尊下棋,他棋艺和剑术相比简直天壤之别,棋盘上走不了几步便想悔棋。霄云剑尊也纵容他,即使一盘棋下来会经历无数次悔棋。可这也挽救不了他的必败之局。白子落,黑子围,循环往复,最终再也找不到安子之地。
“师尊,我输了。”楚戎看着自己一塌糊涂的棋局苦恼地说。
霄云剑尊牵起嘴角:“这么久也没一点儿长进。”
“是没长进。”楚戎说,“倒是师尊,棋风变了不少。”
霄云剑尊:“棋风见心性。你还是如此执拗,难怪一个人身上栽倒两次。”
楚戎:“无相兽不沾因果,我机缘巧合才认出她来,没想到师尊神通,竟认出她了。”
霄云剑尊摇头:“既不沾因果,我自然看不出来。是你,你的种种,除了琴瑟,没人会让你如此。”
楚戎了然,手指摩挲着一粒白子,道:“其实她的本名确实是秦瑟,不过姓氏是……朝秦暮楚的秦。”
霄云剑尊道:“昔日她对你誓死不从,怎地现在又与你亲近?”
楚戎长叹一口气:“年少无知时与她结仇,她一直讨厌我。”
结仇?楚戎昆仑正统出身,纵使难以接近,可也极少听闻他与人结仇,首先排除常年找他斗剑的那位,还会有谁呢?
霄云剑尊难得蹙眉。
一坨毛发湿哒哒一缕缕狼狈地粘连成结的线团怨气聚顶跑过来,身后紧跟一串脚印。她直奔楚戎而去,咬着他的裤脚向外拉。
楚戎抱起她,向霄云剑尊辞别:“有劳师父今日替瑟瑟治疗,改日我再带她登门道歉。”
秦瑟埋首在楚戎怀里,控制不住地发抖。她实在太害怕,以至于发觉霄云剑尊的视线在她身上有一瞬的停留都想要尖叫。
楚戎抱着她走远,那股视线的压迫感减淡,她才敢大口喘气。
“为什么害怕师尊?”楚戎问。
秦瑟也不知道啊,害怕大乘期大能也说不通,毕竟她以前可是出了名的天不怕地不怕。可她就是怕,不是无缘无故的怕,是那种毛骨悚然的怕。
她和霄云剑尊有过过节?
秦瑟想到这些就头痛得厉害。
楚戎的背影渐行渐远,安无忧目视着他远去,直至视野里不复那一抹墨色。
“你太着急了。”明时远站在她的身后,眼底是不加掩藏的森冷,“瑟瑟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的。”
安无忧冷哼一声:“你看来是一点儿也不着急。也是,左右你也没把她当女儿。”
她转过身,嘲讽道:“不过我警告你,想要我甘愿双手奉上骨头,前提是不许伤害我的女儿。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明时远眸色暗似深渊:“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
“相信你?信你什么?你没诓骗我放血炼剑还是没想杀我?让我信你可以,那你放了我,让我回家。”安无忧嘲意更浓,“怎么?做不到?做不到摆出这副令人作呕的样子干什么?”
明时远箍住安无忧的手腕,以一种强硬的姿态把她拉至身前:“无忧,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会弥补的,我会弥补的……”
安无忧气笑了,狠狠一巴掌哐地打到他脸上:“你怎么这么恶心呢?我原谅你?除非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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