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三章 皇陵旁边
五月初,在皇陵监修太后陵墓的金拙言递了折子上来,太后陵寝已经好了。
钦天监择了吉日,皇上辍朝一日,将太皇棺椁送入陵墓,秦王请求留下陪伴几日,皇上准了。
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退潮一般离开皇陵,夜幕开始垂落时,皇陵一带,安静的只有山风阵阵,鸟鸣清越。
秦王和李夏围着金太后的寝陵,低低说着话儿,慢慢走,慢慢看。
两人身后,金拙言和陆仪落后一二十步,说着话儿跟着,两人后面,古玉衍古六少爷和郭胜一起,时不时指点着和郭胜介绍这是哪儿那是什么。
“这是座空墓。”围着陵墓转了小半圈,秦王看着金太后那座一切还极其鲜亮的新墓,极其伤感。
“嗯。”李夏明白秦王的意思,太后走的时候魂飞魄散。“佛家说轮回,人死了,到赶紧到孟婆那里喝一碗汤,忘掉前尘旧事,白纸一样去投生,六道轮回,不知道会投生到哪一道,三千大千世界,不知道会落在哪一个世界。”
李夏话说的不快,和着熏风鸟鸣,带着股让人安心的平和。
“就算再和从前的母子做母子,再和从前的兄弟做兄弟,再和从前的夫妻做夫妻,也一无所知,孟婆汤一喝,和魂魄消散,我觉得没什么分别。
我不在乎上一世如何,后一世如何,只要这一世好好儿的,走的时候能够安安心心,就行了。
娘娘是安安心心走的。”
“我知道。”秦王伸手拉了拉李夏的薄斗蓬,侧身替她挡着山风,“这样的话,阿娘也说过,阿娘说,能把这一辈子做好就不错了,生生世世那是痴心妄想。”
“娘娘有大智慧。”
“嗯。”秦王低低应了一声,揽着李夏,往前走了很远,才岔开话题道:“我小的时候,阿娘常常看着我出神,能看很久,我不喜欢她那么看着我,她看的我透不过气。后来去了杭城,启程去杭城的时候,一路上,我觉得阿娘好象变了,她拘我拘的没那么紧了,后来几乎是完全放了手,也不看着我出神了。
后来回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我一辈子最愉快的时光,就是在杭城那几年了,不过,后来有了你,现在,我觉得当下最好。”
“杭州城啊。”李夏拖着长音,语笑盈盈。“我很想念杭城,古家点心铺子里的桂花糕,还有祥记银楼,他家的东西件件好看。”
“桂花糕容易,古六府上做的,比铺子里的强多了。祥记银楼?我想起来了。”秦王想起那天李五牵着妹妹,仰着张傻脸一脸茫然的样子,笑出了声,“你五哥小时候实在太憨厚了。”
“现在也憨厚。古家的桂花糕我吃过,总觉得不如在杭州城吃的好,对了,还有钱塘潮,真好。”
“横山县那间酒肆,还记得吗?”秦王一脸笑意。
“记得,横山县衙不远,有一家卖扬州猪头肉的,味道好极了。”李夏想着当年她和五哥处心积虑搬走家患的事,笑的眼睛弯弯,“那时候我和五哥经常扯着你的大旗。”
“做什么坏事了?”秦王眉梢扬起,笑意流淌。
“没。”李夏一边笑一边答,“晚上我们搭帐蓬住吗?我头一次在这样的地方过夜。”李夏紧了紧斗蓬,转头看着苍茫夜色下的皇陵。
“不用住帐蓬。这里一年四季祭祀不断,皇上一年也要来上一回两回,不是每次都能象今天这样,当天就能赶回去的。起风了,回去吧,明天咱们到那边山上看看,先李太后葬在那里。”
秦王揽着李夏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指着旁边一座青翠的小山,那座山在皇陵之外,却又拥抱俯看着整个皇陵。
“好。”李夏远望着那座小山。
那座山,她去过十几回,不知道那座山上,现在和从前,有什么不同没有。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夏穿着身利落的骑装,和秦王一起出了院门,郭胜和金拙言走在前面,金拙言带路,郭胜拿了根长棍子,不停的拍打着戳着路两边,几个护卫随着他的棍子这边拍拍,那儿打打。
陆仪和古六跟在后面,古六拄着根登山杖,陆仪手里背着手,意态闲适。
看山跑死马,从皇陵往山上看,好象很近,走起来就远得很了,一行人脚步不慢,还是直走到临近中午,前面才豁然开朗,一片青石漫铺的空地四周,错落有致的散布着几个亭子,亭子四周,花儿正开的绚烂无比,这一带,打理的都十分精心。
“那边景色最好,到那里歇一歇,喝点茶,吃点东西再看吧。”金拙言指着面对皇陵,最大的那间亭子。
秦王看向李夏,李夏点头,“好。”
护卫小厮,和跟来的婆子丫头们忙打扫布置了亭子,找了下风口吹旺炉子,烧水沏茶准备吃食。
李夏拉着秦王,站到空地中间,慢慢转着圈看了一遍,长长叹了口气,这儿和从前一模一样,连那棵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的银桂,都一模一样。
“这里,我也是头一次来。”秦王示意大步查看各处的金拙言,“先李太后葬在这里,知道的人不多,这一带,这座小山,不归在皇陵,日常照料这里的,是先李太后当初嫁进程家时的两户陪房,立了誓,世世代代为先李太后守墓。这两户陪房各有产业,不过,要是有大笔支出,就由金家供奉。”
李夏随着秦王的目光看着金拙言,嗯了一声,这事,是她做了太后之后,有一年查看皇陵的支出,才发现的,她问过金拙言,金拙言简单之极的只答了她一句:这是祖宗遗命。
倒是古六,跟她说了些前尘往事。
金家供奉这里的产业,是放在祀田里的,金家的祀田,也是先李太后的祀田,这一件,古六一说起来,就羡慕的无法掩饰。
“先李太后晚年一直在长沙王府和先古太夫人为伴,这里,是高祖大行后,先李太后亲自看着修建的,用的是先李太后的私产。皇陵里的高祖陵,阿娘说是衣冠冢,高祖和先李太后合葬在这里。”
秦王和李夏并肩进了亭子。
“尝尝这茶,在这里喝这明前,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两人一进亭子,古六就带着几分兴奋道。
“你带来的茶?”李夏从端砚手里接过茶,闻了闻笑道。
“王妃是真正的雅人!”古六先竖指称赞了一句,“从小就是。我家茶山上出的,今年春天一场倒春寒,明前出的极少,不过品质极好,是吧?”
看李夏和秦王抿了茶,古六一脸期待的问道。
“太淡。”郭胜先接上了话,“这明前就这点儿不好,茶叶少了淡,茶叶多了苦。”
“你喝柳芽儿都不觉得苦,喝这个倒苦上了?”古六被郭胜横插了这一句,没好气道。
“那不一样,柳芽儿不花钱,你这个一两明前十两银是吧?”郭胜嫌弃归嫌弃,一杯接一杯喝的却很快。
“老郭别跟小古打嘴仗了,过来烤肉,若论烤肉,你的手艺无人能及。”陆仪笑着招呼郭胜。
郭胜立刻放下杯子,“别动别动,我来!血放干净没有?”
“在这儿烤肉?”李夏惊讶道。
“嗯。”靠着根柱子坐在竹椅上的金拙言看着看向他的李夏和秦王,“这儿的规矩和皇陵的不大一样,听翁翁说,先李太后还健在的时候,和太夫人到这里来,回回都带着厨子,有肉有酒。
翁翁说,先李太后说过,祭祀是让已逝的人看看他的后代至亲,生活的都很好,当然要吃好喝好玩好。”
李夏眉毛挑的老高,片刻,拍手笑道:“这话说的太好了,我以后也要这样,我们!”李夏仰头看着秦王。
秦王失笑出声,“好,以后立下规矩,但凡你我的子孙,来祭祀都要吃好喝好,歌舞升平,谁哭谁就是不孝。”
“这里没有享堂吗?”李夏笑了一阵子,看着金拙言问道。
这是困扰了她十来年的一件事,她来过十几趟,每次都是象现在这样,在这里,这些亭子里停留,这四周都是山林树木,从这里到山顶,再往四周,她都让人探查过,除了山林树木,还是山林树木,先李太后真的葬在这里吗?还是这整座山,就只是座享堂?
“这里就是。”金拙言看了圈四周,“我也不知道陵墓在哪里,甚至在不在这里。翁翁说,当初,高祖是先李太后安葬的,先李太后走后,是太祖和太夫人一起安葬的。
高祖和先李太后之前,程家人都要归葬南边,阮家就是程氏在南边的守墓人。”
“拙言过来帮个忙。”金拙言话音刚落,古六招着手扬声叫他,“快点快点。”
金拙言有几分不情愿,不过还是站起来,过去帮忙烤肉。
“说说先李太后。”李夏拉着秦王坐下,递了杯茶给他。
“先李太后,”秦王顿了顿,好象在想怎么说才合适,“很神奇,太祖有本笔记,晚年的时候,常常提到先李太后,不过说的话让人不解,很象胡言乱语。比如,太祖说,不知道要历经几世,人才能过上神仙的日子,一日万里。”
李夏凝神听着,皱起了眉头,“这本笔记,我怎么没看到过?”
她有一本太祖的笔记,可哪有这样的话?这是哪一本?
“金家留着一本太祖笔记抄本,我小时候阿娘拿给我看过,我和阿娘在杭城的时候,长沙王府走了一回水,就烧了几间房子,就有这本抄本。”秦王叹了口气。
“唉!”李夏遗憾之极的长叹了口气,“你再说说,还有什么?你看过一遍的书,至少能记住八九,这本你肯定能记全,还有什么?”
“太祖和先唐皇后,夫妻情深,唐皇后活着时,太祖后宫只有唐后一人,唐后死后,后宫一直空无一人,太祖说,这才是人伦正道。”
“太祖真是了不起。”李夏发自内心的感叹,“神仙一样,真正的圣人。”
“王爷!您跟王妃要不要来试试?这肉就是现烤现吃最好。”亭子旁的宽敞空地上,郭胜站起来,扬声招呼两人。
“去看看?”秦王微微伸头看了眼,和李夏笑道。
李夏抽抽鼻子,闻着扑鼻的烤肉香味,嘴里一阵津液涌上来,急忙点头,“我饿了,咱们去吃烤肉,我烤给你吃。”
陆仪见两人过来,干脆让小厮把椅子搬过来,围在烤炉旁,郭胜忙递了把烤的半熟的鹿肉羊肉串给秦王和李夏。
李夏一把抢过,一把没翻过来,肉串掉了一半在地上。
秦王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从李夏手里接过肉串,“还是我来吧,我七八岁时,就跟着阿凤学行军打仗这种事儿,自己做吃的,是最先要学的。”
秦王果然比李夏熟练太多了,在旺火中翻转着肉串,很快就烤好一串,放到李夏面前的银盘中。
李夏不客气的拿起来,先咬了一口,仔细品了品,先将烤肉串递到两只手烤肉的秦王面前,“你尝尝。”
秦王就着李夏的手咬了一口,连连点头。
“你这烤肉的手艺真是不错。”李夏看着郭胜夸奖道。
郭胜顿时眉飞色舞,“谢王妃夸奖,从前……艰苦,又想吃点儿可口的,就挖空心思,这厨艺就出来了。”
“富贵说你油泼面做的也是一绝?”陆仪笑问道。
“一绝算不上,比京城那家山西面馆略强一点而已。”郭胜得意的谦虚道。
“比山西面馆略强一点,还而已!”古六哈了一声,“老郭,你可真是不谦虚。哪天请我吃碗油泼面?”
“我也想吃油泼面。”听到油泼面,李夏下意识的想到烂糊面。
“这容易,晚上我就给大家做油泼面!”郭胜立刻豪气答应。
“老郭改行做厨子算了。”金拙言烤熟了一串肉,闻了闻,再伸头过去闻了闻挨着他的郭胜烤的肉,再看自己烤的肉,一脸真正的嫌弃。“咱们换换,你尝尝我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