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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欲绝但为君 39 人情世故叹两难

      「啟稟圣上,聂大将军前来赴宴!」
    聂琰本就受邀参加春宴,未等太监覆命便领着麾下将领来至御前。
    果真如聿琤所言,来到皇帝、皇后跟前的聂琰一行人皆着戎装,,所携兵器全已先缴交予御前带刀侍卫,已是准备万全之姿,随时都要离京。
    为首的聂琰长揖而不跪,「末将拔营之前特地前来赴宴,军务紧急,不能随圣上一道饮酒赏花,还请圣上恕罪。」
    「朕明白你心系边关,此回出征,还得带上聿璋;朕这唯一的儿子,可就交给你领着了。」皇帝起身上前,满心信任的用力握了握聂琰。「来人!赐酒!」
    聂琰与皇帝对饮三杯,还未传聿璋,却见那一身素白、头戴金冠的聿琤开口,「聂将军,三弟年幼,此回离别前还能与母后见上一面,若不让他出来与咱喝杯离别酒,莫不是太无情了么?」
    聂琰睨了聿琤一眼,嘴边勾出的弧度略显轻蔑,頷首道:「长公主言之有理,聿璋,来与圣上、娘娘等人话别罢!」
    「谢大将军。」聿璋身着宽大战袍来到皇帝跟前,「参见父皇、娘娘,皇姊。」
    「到底是长大了,才入营不过两月有馀……」皇帝仔细瞧了瞧他,拍着他肩头,既不过份亲热,亦展露出为人父的慈爱。「年轻人,多见识多学总是好的,朕虽然不捨,看你如今脱胎换骨,是也不无欣慰!」
    聿璋拱手答谢,「多谢父皇关爱!」
    聿琤与皇后对望一眼,端着酒盈盈起身,「聿珏日前与你在营里一叙,说你瘦了一大圈,我瞧来倒觉得你精壮不少,眼神也越发锐利干练。」她让聿璋接过酒,举杯与之相扣。「此番随大将军出外,可是难得的歷练良机,我期待着能听闻你——立下战功的捷报。」
    此话说得大气,却是只问功劳而未闻关心。「承蒙皇姊看重,聿璋一定尽力。」
    聿琤瞧了瞧他低敛的眉,先乾为敬,聿璋后饮亦然。
    在旁目睹一切的聿珏,原想上去温声嘉勉一番,却给这二人那既拔弩张的气氛给吓得有些却步;纵使她再愚钝,也能明白聿琤话里深意。
    「母后……」她回头,但见皇后昂首,脸上平静无波,儼然不愿介入,就这么看着事情自然发展。
    咬了咬牙,见聿璋欲交还酒杯,知道要是真让他们走出御林苑,要追只怕是来不及了……
    「且、且慢!」
    这一声娇喝,不仅让聂琰等一干武将把注意都转到她身上,就连聿琤也杏眼圆睁,瞪着聿珏走上前来,却全然摸不着头绪。
    刻意忽略了聿琤又惊又疑的眼神,聿珏直是绽开笑顏,亲暱的攀住了聿璋臂膀。「既是离别酒,怎能少了二姊我呀?」她从太监手头接过酒壶,又给他倒酒。「我哪,不会饮酒,用茶汤来代替,怕是给诸位将军见笑了。」
    她只斟了半杯,望向他已染上些微风霜的清瘦脸庞,不自觉红了眼眶。「在外头不比在宫里,之前给你送去的东西谨慎点用,娘娘跟父皇,还有咱都在京城等着你哪……万事小心。」
    见聿珏红了眼眶,聿璋的笑里也染上一丝伤感,他强撑着,语调里多了几分温度。「二姊的话,聿璋牢记在心!」他仰头又是饮罢,聿珏点点头,喝了一小口茶汤,下一刻决然转身,绕到皇帝身边去请了韵贵妃。「娘娘,请跟聿珏过来,见见聿璋!」
    韵贵妃万万没想到聿珏会来邀她,自是又惊又喜,来到儿子面前,才打了照面,纵有千言万语,亦是哽咽得无法开口。
    聿珏眼底的两行泪终是失守,聿璋搂着母亲话别,给旁人的歌声掩盖,她听不分明,只是举袖抹了抹泪,仰起头时不经意对上聂琰,那望着她的笑意有些复杂,她瞧不分明,仅是点了个头当作答谢。
    在她身后的聿琤却面无表情,俏脸上彷彿罩了层寒霜。
    最后聿璋与韵贵妃的离别酒终没喝成,聂琰领着将领离去,那步伐迅捷,来去如风,而那少年的清瘦身影,便是给其他久经沙场的武将给掩盖,一下子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母子俩没说什么,却也像是什么都说了。皇帝搂着感动不已的韵贵妃离开,自是赏花散心去了,回过头,皇后不知何时也与德贵妃、聿珶相偕离席,前一刻还好好的饮酒赏花、接待朝臣的样貌,转瞬间像是人去楼空,徒留下空了的酒壶与逸散开来的茶香。
    未几,耳边却送来一声娇嗓,字字寒冷如冰,直指心底——「你可真做了一件好事!」
    聿珏猛然抬眼,只见聿琤一口朱唇似笑非笑,神情奇诡的瞧不出喜怒:她伸手来朝聿珏的肩头拍了拍,动作是轻柔非常,却教聿珏背脊发冷。
    她掀了掀唇角,欲佯作不知,颤抖的声调却洩漏了真意。「大姊……聿珏想问……就不能,宽容些么?」到底是姊弟!她想不透,是母后亲生与否,有这么重要?
    「聿珏,大姊要给你个忠告。」聿琤搂着她,靠在她耳边轻吐,「对敌人心慈,便是对自个儿残忍。」
    她方寸一紧,手里的茶碗登时倾覆,茶汤洒了一地,全入了脚下的春泥。
    「大……姊?」
    「对于绝情心狠这一门课,你还得多练练。」聿琤终是松开了聿珏的肩头,「好自为之。」语罢,她毫不恋栈的转身离去。
    ***
    「我不明白!」
    聿珏偕同谷燁卿来到水池畔,春暖花开,池子上头几隻水鸭理毛嬉戏,与池边的游人相映成趣。
    只可惜姑娘百感交集,无心欣赏。
    「谷燁卿!你告诉我,我错哪儿了?」
    拄着拐杖的他好不容易才跟上她的脚步,见她一身湘妃艷色,好似要与湖光桃红融在一块儿,合该是美人美景,一幅让人为之神往的景象,然而此刻,玉顏却是掛着两行清泪,教人望之心疼。
    他迈开步伐靠近,「你没错。」三个字,竟是如此难以啟齿。
    「那大姊为何要这样对我说话?」光是回想起聿琤那句「好自为之」,就能令她心痛如绞。「母后也是……她们总是宠着我、由着我的!看见弟弟即将远行,下一回碰头不知何年何月……我关心个几句不成?拉贵妃娘娘给他们亲生母子说说话也不行么?」
    谷燁卿不搭话,聿珏气恼得失了理智,推了他一把,「答话呀你!」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单臂搂着她入怀,聿珏起初还有些挣扎,最后是哭累了,将他一身镶银紫袍当成巾帕来使,鼻涕眼泪,还有那满腔气恼全撒在他身上。
    「聿珏。」听她哭声渐歇,终于稍稍冷静下来,谷燁卿松开她,开口的嗓音不由低哑几分。「论手足亲情,你那样做,一点儿没错;但若问人情世故,你是犯了大忌。」
    「大忌?」哭了这么一阵,聿珏只觉口乾舌燥,还有些发昏,对于他的一席话,反应是慢了几分。「我不明白……」
    他点点头,「不知你有否注意到圣上面对聿璋的反应没有?」
    「父皇他……我听起来是不慍不火的,还有点像场面话呢。」
    「是呀!那便是重点了,你想,为何连圣上替儿子送行都要如此小心忌惮?」他扬起一指,揩去聿珏眼角的泪。「因为手心手背都是肉。」
    「你是说……这才能两面都不得罪?」
    「就是这个意思!」他眉宇轻展,因聿珏的机敏而欢喜。「皇后那儿有你们两姊妹,尤其是长公主。他得做面子给未来的太子,但聿璋又是他唯一的儿子,是他的宠妃生下的。纵使疼爱,那也得藏在心底,尤其是不能当着皇后的面表露;你那一番话说得情意真挚,就连聂大将军都因你的直率而笑了,但,那却也是长公主最不乐见的。
    「她就是千方百计想把聿璋给拱上前线!你这样依依不捨,等于是公然与她的意思相左;你们又是亲姊妹,你这么做,不会真让聿璋变得好过,更是为难了你自己。」
    聿珏的疑惑,终是给他一点一滴的凿透,「所以,大姊她才这样对我说话……母后才一声不吭的拉着聿珶她们转头就走……我不知道,没想到会这样……」她又是失望又懊恼的抱着头,连梳理漂亮的发髻都要乱了。「这也太难了!」
    谷燁卿捏着鼻子,因她的开窍而欣慰,却也带了一丝难以言明的伤感。「人情世故本就是这般难的嘛!」
    聿珏懊悔的叹了几声,末了,才掏了巾帕抹脸。「我不想这样。」她轻咬菱唇,对上他疑惑的眼,「每个人都这样藏着掖着,纵然有话也不敢明讲,顾忌这、顾忌那的!多么累人?我不要这样!」
    就算是受了一点伤,她答起话来,还是那样任性故我;谷燁卿心疼又欣慰的笑了,这才是他熟悉的皇甫聿珏!
    只是,这样天真任性、了无机心的她,还能维持多久?
    他喜欢这样的聿珏,正因如此,才愈是不忍见她受伤难过。
    她敛上眼,似是倦了般的叹了口气,「我想回去了。」
    「回翠华斋?」
    「嗯,母后那头,若你碰上了,你再跟她说一声,至于大姊……就这样吧!」聿珏真想眼睛一闭,什么都不去搭理;她嘟着唇,执着巾帕随手往他身上抹了抹,「你的衣裳给咱弄脏了,对不住……还有,谢谢你。」她眨着眼,终是露齿一笑,「不愧是兄弟!」
    谷燁卿一楞,却是有些哭笑不得。「既然是兄弟,那就别谢了!」
    聿珏走了几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大叫一声!「啊!」
    「怎、怎么了?」谷燁卿拄着拐杖又跟上来。
    「湘君跟柳蒔松不晓得去哪儿了……我找找去!」心意已决,她提着裙襬,使起轻功奔来,一下子便把谷燁卿与池塘都甩在后头。
    现在的她,一心一意只想缩回自己的窝里去,暂时避开谷燁卿口中的「人情世故」。
    她想念起湘君那单纯直率的笑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