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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日18

      基地外是歃血烟云,满地的尸块和不知名的黏液,大地未乾又会再添上新的血水。日轮渐渐没入西边的地平线,好似巨人收回了他的玩物,留下寂静的黑夜惩罚贪婪的人们。
    亚刚佇立在南门城墙上,心底突突的老觉得有股奇异的力量在操控着,但说是操控什么他也道不出来。他很讨厌这种感觉,讨厌这种自己无法掌控的感觉,讨厌所有事情一夕之间变调,让他有点措手不及的慌张。即使心理转过百种想法,但亚刚面上依旧肃穆严谨,一旁的三两士兵面无表情,直挺挺的站着,目光直盯亚刚同样盯着的地方。
    其实很难判定目前情势究竟是哪方占上一分,活尸群的数量确实锐减,但己方的军人以削去大半,异能者死伤虽少,但难掩脸上的倦容,最让人操心的是枪械的弹药,这些年在外蒐集的军火所剩无几,弹药几乎耗尽,就库存看来顶多再撑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身无异能士兵便会如同手无寸铁的平民,毫无反击能力。
    仍在思考对策的亚刚被敲门声打断思绪,他没有回头,只是摆摆手让站哨的二等兵开门。进来的是几小时前被派出去的少校。
    亚刚不需要开口,少校自动自发的稟报,「报告基地长,威胁已清除。」
    闻话,亚刚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并未松动,视线仍然在城墙外来回巡视,「有查明原因吗?」
    「报告基地长,没有查到原因。事出突然,目标当时具有攻击行为,为保护基地资源,当下已下令依二级警戒处理。」
    亚刚沉默的衡量一番,最后才说:「这事就到此为止吧,处理了就处理了。但是剩下的那两个也要派人盯着。」
    少校领命退下。
    耳边是一声又一声的喊叫,连身为普通人不灵敏的嗅觉都能闻到空气中飘散着铁锈味,腥甜和恶臭混杂在一块。亚刚有点窒息的感觉,距离上回大规模的血洗已有五年,这五年来他天天埋首于建设基地,虽然一刻也没将那天风云变色的惨状忘却,但也被基地事务杂沓叠上,早已埋在记忆深处,而此刻嗅着那若有似无的血味,竟让那些被鲜血溅染的记忆再次浮了上来。
    他并不痛苦,只是有些呼吸困难。
    今日的天空有异,决绝的分为两半,一半云霞彩耀,在那头交织出层层叠叠的糖果色,薄云稀稀裊裊,似发丝糖点缀一闪金芒的甜点,既梦幻又魔魅,而另一半却归于沉静,星星点点的白光与银轮相佐,如雅典娜女神倾倒宝瓶,温醇柔和的甘露溢满穹顶,而少女青丝般的银河横亙半个天际,静謐且永恆。
    尸首落地,断裂的枪械从活尸的脑壳中穿出,马汀和罗杰归队,人至之时即替战斗力不高的麦克和卢卡斯解决正面威胁。
    「你们到哪去了?」
    马汀和罗杰、罗兰离开,大卫就得担起保护麦克和卢卡斯的责任,因此大卫见两人归队既是欣喜又松了口气。但他也发现了罗兰并不在中。罗杰沉默不语,马汀有意无意的撇了他一眼然后阴阳怪气的对大卫说:「罗兰出了点事,亚刚基地长正在处理。」大卫听了也没多想,反身继续抵抗活尸。
    倒是卢卡斯留了个心眼给马汀。队里谁都知道马汀和罗兰不合,这次罗兰消失后是马汀和罗杰一起回来的,马汀的表情怪异、罗杰却面无表情,这两人的心思卢卡斯是什么都读不出来。要是罗兰被亚刚基地长召去谈话罗杰多少少都应该会表现出一点担心,而马汀会一脸幸灾乐祸,可是现在却不是如此,马汀表情怪异,像是知道什么却又不想挑开明讲,反之罗杰安安静静的避开活尸的攻击,对于罗兰被召见一事有漠不关心的意味。
    马汀斜睨了卢卡斯一眼,自顾自的站开加入战局。他随身携带步枪,那是从洛桑市郊区的一间乡间民宅地窖里找到的。马汀还记得地窖的锁头很重,上头还有数道弹孔以及切割的痕跡,但锁头依然锁的紧,显然前人也打不开。马汀手指轻轻一扭,锁头就被拧开了。
    比起冷兵器,他其实更喜欢热兵器。这是私藏的步枪,平时已大辣辣直接背在背上行走,此时更无顾忌,答答答的开始扫射。在军方弹药将近耗尽的情况下这连续的枪声很引人注目,因此在马汀附近的军人及异能者都心照不宣的往他靠近。
    当然亚刚的视线也被枪声给吸引了,在塔台上观察着这行径张扬无度的异能者。看了一会儿又重新拾起望远镜,已经超过半小时没有新的活尸出现,亚刚大胆假设攻城行动已接近尾声。他暗暗洩了口气却又不敢大意,既是欣喜又是担忧,倘若活尸只是在等待他们松懈的那一刻该怎么办?思及此亚刚不免提起气,没有从罗兰口中问出什么就处决了他是不是有些急躁了。只是现在反悔也没有意义。
    亚刚一面计算已方军力值一面倒数计时,由衷祈祷要是世界上真有上帝,就请救救他们吧,现在的日内瓦基地再也经不住活尸新一波的攻击了。
    「罗杰,你还好吗?」
    趁着空档的时间,卢卡斯靠向罗杰想亲自确认。其实现在的情况并不乐观,基地人员已损伤大半,地上满是腥黏的污血,四散的肉块要不是被布料包裹着还勉强能分别,否则根本辨认不出是不是军人。
    还有更多的军人被活尸所伤而感染,却在面对死亡前退缩了。
    普通军人们都知道只要伤口受感染,发病时间为十至十五分鐘,抵抗力不好的甚至五分鐘就会发病,这时候必须马上自我了断,不能给队友造成威胁,也因此每个军人皆会配给一副随身摺叠小刀用以自我了结。
    罗杰没有回应,动作俐落的一手掐上靠在城墙边那名受伤的军人的颈部。就在几秒鐘前这名军人右臂被咬了一大块肌肉下来,颤颤发抖的左手反射的摸出小刀,思绪却在看见锋利的刀口的同时回笼,于是他犹豫了。
    卢卡斯看着罗杰稍稍一施力,那名军人被掐住的脖子立刻一片焦黑,接着烧焦味就传了过来。罗杰正要站起来,他才纳纳的说:「脑袋……你不……吗?」然后罗杰看了卢卡斯一眼,右手再次抓向那名军人,可手掌却是贴在他的脑壳上,下一秒毛发被点燃,除了蛋白质燃烧的臭味还有滋滋滋的燃脂声。
    这些事情本该就如此处理,卢卡斯却觉得罗杰少了些人情味。罗杰是个好哥哥,大部分的时间他都让罗兰自由发展,而且他非常护短,卢卡斯时常为了给被罗杰纵容的罗兰擦屁股而奔走于基地高层间。虽然有时候会觉得厌烦,但大多数时卢卡斯都享受着这种被需要的感觉。
    「罗杰,你看罗兰他……」
    语尾未落,卢卡斯突然被一道力气从后面往前扑倒,整个人平趴在湿黏的泥地上。除了背上的重量还有左右两肩传来火辣辣的痛觉,他偏头一瞥竟然看见黑乎乎满是泥垢和乾涸血跡的爪子陷进肉里,血珠如红宝石般滚滚而落。
    他吓傻了,完全忘了喊叫。
    一瞬间脑袋嗡嗡作响,卢卡斯就安安静静地趴在原地动也不动,如同被吓的僵直的羔羊。
    就以现阶段生物研究学来说,异能者其实就是对殭尸病毒產生抗体的人类,与殭尸病毒抗体融合的细胞出于变异而演化出了各式的异能,因此就算不慎被殭尸所伤,只要是浅伤都不至于有转变的危险,只要能在第一时间清洗伤口,九成九的机率是安全无虞的。
    也分不清是被活尸重重压着才导致他动也不动还是其他原因,在混乱的战场上多的是再也不会反抗喊叫的肉驱,卢卡斯倒在那里将近半分鐘了也没有人发现。
    他没有跑马灯,有的仅是面前侧躺着一位半边脸都残缺了的西方女人。女人脖子以下只剩黏着几缕红粉肌理的骨头,军绿色的领子被藏在红发下。卢卡斯与她未闔眼的淡褐色眼眸相接,他开始觉得自己正在恋爱。这女子会叫安妮。安妮总会在星期天早晨为他做松饼,也总是穿着绿色高领洋装,他会以亲吻来感谢她的美好,并且告诉安妮她的红发很适合绿色的洋装。
    卢卡斯的视线从安妮浅棕色的眸子边延伸出去,他看见罗杰、麦克、大卫和马汀退居几步之远,神情漠然地看着自己渐渐失去人性。卢卡斯同样也是。
    没关係,至少我恋爱了。卢卡斯这么告诉自己。嘴边无力的扯起弧度,由衷且短暂的感到高兴,却在视线穿过重重人影来到那双黝黑如深渊的眼眸时全然崩塌。
    于是轻飘飘的感觉消失了,他重重的摔落下来,感受着后颈传来剧痛,再来是肩颊骨、腰和手臂,还有小腿肚……最后视线变得模糊粉红,而且他开始着迷于空气中腥腥甜甜的铁锈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