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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自己的路

      美国纽约时间:星期五午夜十一点
    「我是肖波,晚安,波丽夫人!」
    电话那头传来如大提琴般低沉、浑厚而温暖的熟悉嗓音,着名女高音歌剧演唱家波丽夫人─苏瑜芝感到万分惊喜,两手紧握着电话听筒。
    「噢,波波!你在哪儿?你好吗?现在怎么有空?今天没有演出吗?」苏瑜芝心情亢奋,欲罢不能地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
    「嗯,」汤肖波并没有被她的欢愉所感染,平心静气地回答道:「我在…」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想了一下,然后才又接着说道:「我在雪梨,等一下还有一场,现在正好有空档。」
    「喔,波波下次有空档时间就好好休息,顾好自己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别急着打电话给我,我很好,如果有事我会打电话给你。」虽然她很想听听儿子的声音,跟他说说话,但是她更在意他的健康,就怕他休息不够。
    「嗯,我知道该怎么做。」他回答。
    「说到就要做到,别仗着自己年轻就不在意,不然将来老了可就有苦头吃了,知道吗?」她觉得汤肖波只是在敷衍自己便又再次叮嚀。
    「嗯,」他淡然地应了一声,随即转移话题道:「你圣诞节的场次排好了吗?」
    「排是排好了,不过,我在圣诞节前夕还有演出,所以…嗯,我不打算回台北过节了,那你呢?要不要来纽约?」她觉得自己是个自私的母亲,但是情非得已。
    她这回担任『托斯卡』这齣普契尼经典歌剧中美艷悲情的第一女主角〝托斯卡〞,她非常喜欢这个角色,每次上台都让她有如鱼得水的感觉,所以她不愿轻易向剧院请假,当然其中也有演出合约的关係,因此只能期盼汤肖波能够过来与她团聚。
    「我明天要去东京,结束后就直接回台北,我想尽快把该处理的事处理好安顿下来,嗯,我现在还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可能暂时走不开。」言下之意他会一直待在台北。
    他的回答让外人听起来并没有特别之处,但却让苏瑜芝眼中的笑意渐渐消失,握着电话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惴惴不安道:「波波,我知道你已下定决心了,不过…我希望你能平心静气地跟你爸谈,不管他说什么难听的话你都不要生气,他只是认为你有天份、有才华,觉得你放弃钢琴演奏太可惜了,你瞭解他的…对吗?」
    她觉得自己劝解的话既无力又苍白,但她不得不说,因为这场父子对决终究是躲不过了,她不敢想像偏执的丈夫听到儿子的决定会如何地暴跳如雷,劝不了丈夫就只能期盼儿子不要受到伤害。
    「嗯,你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纽约冷吗?」不想再谈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他再次转移了话题。
    儘管忧心忡忡但她不能扰乱儿子演奏前的心情,她看着对街房顶上的一层泛着银光的白雪道:「今天从傍晚的时候开始下雪,感觉倒是不冷,不过外面积了雪,大门口的雪足够打一场雪仗了!」
    除了弹钢琴,自己的双手什么也不能做,别说打雪仗了,他连堆雪人玩都不被允许,汤肖波忽然觉得意兴阑珊,敷衍道:「嗯,出门多穿点别受凉了,我该去做准备了,再跟你连络。」
    「波波─」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不知该说什么,苏瑜芝无奈道:「嗯,去吧!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祝你演出成功!一切顺利!有事就打电话给我。」
    「好,我会的,你也要保重自己!」
    直到电话彼端传来〝嘟、嘟、嘟…〞的声音,苏瑜芝方才木然地掛上电话,往事歷歷浮上心头。
    三十一年前,为了远离严厉、苛刻、固执的丈夫汤睿正,苏瑜芝主动要求陪伴年仅六岁的儿子汤肖波到英国唸书、学琴,母子俩从此在异乡过着相依为命的生活,当儿子成年不再需要她的陪伴,她便先斩后奏地与纽约的歌剧院签约,迫使丈夫接受她必须留在纽约的事实。
    然而汤肖波在汤睿正的强势主导之下,十七岁首度参加眾所瞩目的国际钢琴大赛,当时没没无闻的他技惊四座一举得冠,从此在乐坛上大放异彩,也开始了永无止境的世界巡回演奏与竞赛。
    二十年来他获奖无数并拥有傲人的钢琴演奏事业与名声、财富,但他为了达到父亲对他在音乐素养与琴技上的要求,为了维持经纪公司所塑造的〝古典钢琴之王〞形象,更为了不让母亲被父亲为难,他压抑自己的意愿,默默承受不为人知的身心之苦,而这一切看在做母亲的眼里却是心疼不已。
    苏瑜芝自知无法说服丈夫放手,只能祈求老天保佑汤肖波能够争取到自己人生的主导权,获得他所期待的成就感与真正的快乐。
    ※※※
    澳洲雪梨时间:星期六晚间九点
    「bravo!bravo!bravo!…」
    五度谢幕,汤肖波演奏完最后一首安可曲,久久不歇的贺采声回盪在金碧辉煌的音乐厅里,全场座无虚席的观眾此刻全数起立鼓掌叫好,直接而热情地表达着他们对他的讚赏与喜爱。
    如同汤肖波过往的每一场演奏,在他精湛纯熟的琴技与真情流露却不过度煽情的完美詮释之下,这些古典名曲被赋予了新的生命,优美而雋永的音律唤醒了迷乱、麻木的心,为沉闷、荒芜的灵魂注入了一股清泉,现场所有的人无一不被他精彩的演绎所感动。
    在投射灯聚焦之下,舞台上一身黑色燕尾服的汤肖波从琴椅上起身来到舞台正前方,笔挺的背脊、肃穆的神情、优雅的举止让他散发着浑然天成的尊贵王者气息,此时此刻他无与伦比的个人魅力,谁与争锋。
    不断献上的花束堆满了舞台,汤肖波微微倾身微笑着向全场观眾回礼,并特别向贵宾席上的总督、上下议院及两大政党的领袖级人物致意,他从献花的女童手中接过一捧鲜花,并在观眾炽热的目光与掌声之中缓缓走向后台。
    美国籍经纪人菲利浦站在后台入口,整个人正浸淫在全场观眾的贺采声中无法自拔,当今晚唯一男主角汤肖波来到面前时,他摇头赞叹:「太棒啦,汤先生!干得好!又是一场完美的演奏,看看观眾的反应,你这〝古典钢琴之王〞的封号真是当之无愧啊!」
    汤肖波迈着略显僵硬的步伐朝着休息室走去,完全无视于周遭崇拜、仰慕的热切目光,冷峻的面容与台上的笑容可掬有着天壤之别,他随手将花束递出却无预警地松手,花束随即坠落。
    跟在他身后的工作人员还来不及惊呼,助理汤姆已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接住,四周响起一阵嘘气声,眾人面面相覷。
    汤肖波无视身后发生的一切,冷声道:「接下来的行程?」
    早已习惯他冷漠性格的菲利浦倒背如流道:「待会儿十点是总督的私人聚会,明天上午八点安排了二小时专访,飞机是中午十二点三十分,嗯,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们是不是谈谈未来的事呢!我有个想法…」
    「我累了。」汤肖波没让他说完就逕自走进休息室内的更衣室,随手关上了门,将身后所有的人都阻隔在门外。
    汤肖波神情痛苦地紧靠在更衣室的门板上,又急又浅的呼吸让他喘个不停,苍白的脸满是疲惫,不停冒出的冷汗甚至浸湿了他的礼服。
    肩胛、肩、背、手腕、坐骨神经的疼痛让他感觉不到汗水流进眼睛造成的刺痛,而最令他感到恐惧的是他左手的无名指及小指,它们正逐渐的失去知觉,但除了私人医生泰德之外,没有人知道汤肖波的颈椎及腰椎间盘突出问题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由于经年累月过度的练习与压力,他的病症恶化地非常迅速,即使接受药物及物理治疗也不见改善,但他内心无法宣洩的愤怒扭曲了他的意志,他不断告诉自己他无法承担手术失败的风险,况且无论是显微镜还是内视镜手术都必须要休养,而他的行程在这份长期的经纪合约束缚之下年年满档,接受手术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他选择靠着止痛药、消炎药、肌肉松弛剂、神经营养片、局部肌肉注射暂时舒缓疼痛,解除僵硬与麻痺,让自己能够在最佳状态下上台演奏,夜晚就靠着镇静剂强迫自己入睡,而这样摧残自己身体的日子一晃眼就过了三、四年。
    汤肖波惊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手指弹奏出的每一个音符中流失,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这样的报復方式渐渐让他感到恐惧,这使他想为自己做些什么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他不要再坐以待毙,他要实现自己的梦想,让自己的梦想成真。
    吞嚥下苦涩的药片,闭上眼睛等待药效发作,他思忖着,显然止痛药的剂量已经不够了,距离上次服药时间不到四个小时就让他又再度痛不欲生,他绝望地想,难道他已经到了非用吗啡止痛不可的地步吗?
    ※※※
    午夜时分,汤肖波浅嚐总督相赠的澳洲南澳省红酒,虽然味道与他最爱的法国波尔多区梅鐸出產的红酒不同,不过他还是觉得精神好多了,拿起手机按下设定好的快拨键。
    「是我肖波,那些曲目你看过了吗?」这是他人生的赌注,只能赢不能输,所以每一步都必须慎重再慎重。
    「收到了,你开的曲目我也大致查过了,暂时看来版权是没什么问题,不过还要再做书面的确认比较保险。另外是合约的内容,虽然是个型式但我想还是得跟你谈过之后再决定,另外还有些细节问题,等你回来当面再谈吧!」方洛远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嗯,知道了,以后所有的演出邀约都由我自己做决定,这一条记得要改。」汤肖波不愿再受制于人,他要自己掌握自己的人生。
    方洛远迅速接口道:「那当然!你回来的行程订下来了就告诉我,到时候我们好去机场接你。」
    「我们?」他没放过方洛远说的一字一句,〝我们〞的意思是除了他还有别的人同行。
    「没错,我煞费苦心给你请来一位得力干将,那可是大神级的人物,你不知道,为了说服她重出江湖,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呵、呵,到时候可要好好地谢谢我啊!」方洛远夸张地表扬自己一番,也顺道夸了江文瑶,因为是江文瑶,所以他觉得这样说一点也不过份。
    「哼、哼,除了玛亚还有什么人值得你这么费劲?」他对方洛远所说的〝得力干将〞感到好奇,却不怎么信他说的〝大神级人物〞。
    「欸,我可没骗你,这回算你运气好,不然还不一定请得动她呢,她可是我的第一个帮手、第一个员工,呵,有她帮你就能如虎添翼,相信我。」方洛远打包票。
    「嗯,我明天中午的飞机去东京,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星期二会回到台北,等班机确定了再通知你。」他知道方洛远不会乱来,便也不再追问。
    掛上电话,一口将杯中的红酒饮尽,三十七岁的汤肖波决定要走自己的路,就像他艳羡的方洛远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