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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下)

      「你这个人就是想得太多,心思太复杂,才会失眠。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自寻烦恼天下第一。哪有人连缺点都生生世世带着走的,真是无……无……」
    我吞下了后半句:「无药可救的灵魂」,他诚然是,而我自己无药可救地陷溺在这缺点处处的灵魂里,实在并无资格多嘴。
    唐家祥不语。隔了一会儿,我逐渐堕回昏沉状态,胸口却被他的手轻轻搭住了。
    「你难道不是想很多的一个人?我对自己比你诚实,起码,我从不装作大而化之,不会把苦包装成甜。」他用气音一字一字地说,掌心温柔地在我心口和腹部抚着,直至我真正睡去。
    清醒的时候他断然不会对我说这些,虽然我们的确像同居情侣一样在餐桌上打情骂俏,甚至在淋浴间事件后他再次帮我洗过一次澡。我们依然彼此「帮忙」──唔,对,就是本店二厨、陈可棋阿姐的名言,好朋友之间那种生理需求的「帮忙」──我们做起来也不再像第一晚那么自虐又虐人了,他被我流血吓得差点不举,不久马上发挥宅男精神,偷偷上网查了大批实用资料,头脑甚好的他把各网站的教战守统统铭记在心,还交叉比对,以免受到网上谣言误导,一副打算长期搞男人的态势。我就不信他会把这些用在谭小姐身上!
    ──如果我不说,没有人会看出这两个人在倒数着即将到来的分别。
    在餐桌上我品嚐他怀着战斗精神整治出来的菜餚,在卧室中我品嚐他身体。有时两者的时间相差不远,有时我乾脆便在餐桌上把菜餚和他的男体一起吃了。好一段时间他无暇去健身房,可是天天抱着我这伤患走来走去,他的腰背一点也没见发福,肌肉一点也没变软,美味依旧,老天真是待我不薄。
    更多的打情骂俏发生在厨房,他站着,我坐着,为了苹果燉肉的粉红苹果要不要削皮而拌嘴,也为了应以酪梨还是碌柚做明虾青蔬凉拌而争执。他替我煮鲜菇马蹄排骨的那次,我才见识到他如何把马蹄肉连同外皮一起厚厚削去,我忍不住像老妈子一样惊叫起来:「浪费食物会被雷劈的!」
    唐家祥最讨厌人家说他浪费食物,实则他收入虽高、花钱虽慷慨,却有着爱惜物力的老式美德,只不过削皮的手法太笨,一颗小小的马蹄削完了皮剩不到三分之二。他嘟嘴说:「我才没有浪费。」
    「ok,对不起,是我说错,你只是手太不灵巧,小棋都不知比你好多少倍。」我招招手,「统统拿来,我来削。给你处理不行,削完皮一斤变半斤,你以为你在削椰子殻?」
    看见他拿出新买的排骨,我又有话说:「为甚么买这么肥的?」
    「肥才好吃。你见过全瘦肉的排骨盅吗?又不是医院减肥餐。」他拨弄着排骨上的油花,振振有词。
    「我没说肥的不好,我是说『太』肥的不好。」我摇头叹息,「谭小姐好可怜,以后老公年纪轻轻便血管硬化了。况且全肥也不好吃,我看你不如别用排骨,用猪油来煮好了?」
    唐家祥举起双手,「行了,我投降,我知道全肥不好吃,可是我只和排骨煮出来的样子熟,看到生肉就分不清甚么脂肪比例最好呀。」他操起自己的德国老牌割肉刀,要切除多馀脂肪,瞪我一眼,又把生排骨和刀都推到我面前:「你来切,免得你又嫌我刀工差。哼,你学生物的,解剖过的动物多。」
    「你要刀工好,首先别用切大块肉的割肉刀来起这么小的脂肪……」我推开那把又尖又长的雪亮肉刀,换上一把阳春的小小果刀,嘴里还不放过他。「你这是用油漆刷子来刷牙,用钢笔画水墨画,你要是练得出好刀法,我头给你。啊,不过,你砍我头时可能又用错刀子……」
    唐家祥正在砧板上切香菇,被我不留情地取笑了一顿,嘟起的嘴一直没回復原状,香菇被他赌着气越切越薄。最后,那一道排骨盅算是半失败,因为片得太薄的香菇煮着煮着便默默消失在锅子里,虽然鲜美滋味一样渗进了排骨之中,可是整体少了大块菇片滑润的口感,不免美中不足。而这自然也怪到我头上了。
    唐家祥并未因此受挫,甚至他仍不时挑战西式餐点。伤口拆线后,我重回公休日採购岗位,前一晚,唐家祥说:「你早餐需要吃得丰盛一点,才能去做苦工。」公休日的渔市採购我还去不成,因此无须凌晨四点随眾人出发。五点鐘爬起身,我的小居室中瀰漫咖啡香与酥皮香,唐家祥正在厨房烘烤肉肠捲。他回头,挥舞着塑胶钳子灿笑:「这味道你熟悉吧,你们英国人的餐点。」
    好傢伙,仲夏清晨的日光里,他裸着上身,只着围裙和短裤,围裙是我的极简粗布黑色围裙,短裤是他自己的浅灰色埃及棉休间短版裤。围裙和棉裤质料一硬一软对照,烘托着他比实际岁数年轻许多的麦色胴体。
    「呸,乱讲话,我好端端地才不是英国人。」儘管被厨房里的男色生香弄得目瞪口呆,我还是强忍扑上去的衝动,表面镇定地为自己的身份认同辩护。
    「我和小倩都是留美的,你混过英伦三岛的在我看来当然是英国人啦。」唐家祥指了一下餐檯上的凌乱包装袋,「我没有时间做手工酥皮,不过这一盒超市酥皮很新鲜,可不是冷冻货。我这次用林肯郡肉肠,特别挑选的,猪肉里面包着新鲜百里香和鼠尾草,一闻就知道。」
    坊间肉肠捲通常流于油腻,难为他还特意挑选富含香草的肉肠来製作,那便清香开胃。但我不谈食物,只说:「你一大早穿成这样做菜,有甚么企图?」
    他神秘地笑道:「天气这么热,我天天早上都是穿成这样做菜。只是你之前醒得晚,错过好风光。」
    「唔……」我走近两步。小小厨房里有了这么一幅裸体围裙景观,温度果然节节上升。围裙象徵口腹之欲,布料后的身体象徵下身肉欲,教人难以分辨想要先满足哪一种。
    我很快便作了决定,问道:「你烤箱有没有校好定时装置?」
    唐家祥点点头:「你要不要先来杯牛奶?烤箱一『叮』就可以吃啦。」
    我说:「不必。你把我餐檯搞得好乱,快把垃圾清理一下。」
    唐家祥不疑有他,转过身便去收拾餐檯上散落的包装袋,整个光滑挺拔的背脊显露在我面前,结实的腰部与臀部之间还很曖昧地系着我的围裙绑带,活生生是礼物盒上的丝带结。我深吸一口气,猛然把那个礼物丝带结拉开了,另一手探进短裤里。
    ──去寻找我的早晨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