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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二

      学生会室瀰漫着前所未有的低气压。
    并非有谁在学生会室大肆宣洩他的怒气让其他人不得不噤声忍耐,也不是谁刻意禁止所有人大声交谈。
    但所有学生会的成员都自主地在学生会室里放轻脚步,交谈时压低声响,甚至乾脆用纸笔代言。
    若是发现其他成员发起呆来,也再无人冷声斥喝唤回对方神智,而是悄声走到对方身边摇动对方身体取得对方注意。
    再也无人。
    是的,原来负责盯梢所有人失神状况的副会长,不盯梢了。
    他放任成员们要发呆的发呆、要懒散的懒散。
    是否传染过所有人的发呆症状也终于传染到了副会长身上?
    不,他仍是无时无刻不在工作。
    明显处于失神状态的在工作。
    过去精神时三分鐘可以下决策的事项现在他必须花三十到四十分鐘处理,十分鐘在阅读接收问题内容,十分鐘嘴里重复着问题像在进行思考,若是遇到需要计算的问题又得挪出十分鐘来计算,接着,再用十分鐘将决定下达给等待他决策的成员。
    据说他在上课时间也是如此,当教师们得不到学生回答问题、指名学生会长得不到理会于是转向同班的副会长时,一个原来副会长只需十秒鐘能解答的问题,他需要花上半堂课去解答。
    像是无时无刻不在失神,却又不是失神。
    若是谁关心他是否发生什么事需不需要协助,只会获得他面无血色的惨澹笑容回说他没事、不需担心。
    他的低落所有人有目共睹。
    这种状况已经一个多礼拜过去。
    先是学生会长变成不管在课堂还是学生会室都只知睡觉的懒虫,总是严以律人也律己的副会长也在近日异常,连带总是将事务处理得快又好的学生会运行得并不积极,许多早该给出答案的提案、各社团的零用金等等,时常晚了近一个星期才发放到各处人员手上,各种流言猜测开始在学园内瀰漫散开。
    「副、副会长,这个……」将手上的文件递交给死气沉沉的加尔,总务吞了吞口水,非常担心却又无法询问地只能将话题摆在工作上。「关于营火晚会……」
    「嗯,这个的话……」慢悠悠、悠悠慢,以前一句话可以三秒内说完的加尔近来一句话非得花上十分鐘才能说完,偏生他又不曾发呆中断声音,而是有气无力地将每个音节都拉得老长,要人必须非常专心致志听完后还得在脑海中重复一次才能理解他说了什么。
    让不得不与他接触的人欲哭无泪。
    这厢总务悲伤着自己得呆站半个多小时在听比结巴还难理解的工作讨论,全然不知,早已被所有人放弃的「学生会长」正睁开他的眼朝此处看望过来。
    「……」看着即使站着也像整个世界都压在肩上的颓丧身影,灰眸中掠过一抹深光。
    ***
    送走眾人后离开学生会室,加尔独身一人默默走在已无学生的广阔石道上。
    现在是用餐时间,学生会的所有人早早离去到餐厅用餐,由于他与学生会长的异常,近来学生会的人已经习惯将在晚餐鐘响后收拾工作带到餐厅或者宿舍继续,有问题会等到明日再做处理。
    而他,会留在学生会室又过了二十分鐘后动身检查社团楼还有没有学生遗留,确认不再有学生出没后便离开社团楼,将门锁起。
    他会带着未完成的工作回到宿舍,儘管自己现在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该做的事情他还是想努力完成。
    因为他是「学生会副会长」。
    这是他的「责任」。
    儘管……有气无力。
    加尔低头看了看手上抱着的文件。
    同时自也看到了至今依旧用手套遮掩的左手。
    若是脱下手套他的左手还是一片黑。
    造成他这般窘况的恶魔却已不再随时跟在他身边――
    一个多礼拜前的夜晚,他如阿斯达罗特所说,再度举行了仪式。
    那天晚上,他看到自己的不安成为现实。
    该是满口谎言不能信任的恶魔说了实话。
    透过自己的眼,他看到力量的流动,他无法再欺骗自己。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枉然。
    阿斯达罗特告诉他,按照契约他可以对他许一个愿望,不管要他成为这世界的霸主、这世上最富有的「人」、让这个世界成为植物横行的魔窟都没有问题。
    他全都不感兴趣。
    自那天起,他做什么都没有力气。
    但他仍须维持相同的生活,因为这是他的「责任」。
    那个晚上之后,阿斯达罗特依旧当了他的跟屁虫一两天的时间,他到哪里阿斯达罗特便跟到哪,只是他再不需要在晚间出门,夜间的时间他改为在宿舍里处理没完成的工作。
    许是感到无趣了,阿斯达罗特便不再对他亦步亦趋。
    阿斯达罗特还是会跟他一起上课、一起到达学生会室假装他的「学生会长」,但在他将学生会成员全都驱离后,阿斯达罗特会直接自学生会室消失,不到其他地方,而是回到宿舍睡他的大头觉。
    他也不再与阿斯达罗特交谈。
    儘管胸口的「核」在靠近阿斯达罗特身边时该是因他口中的「契约」而隐隐抽痛,他的左手、他的颈也每每让他看到时就想起最终结果让他绝望的一切。
    每当这时,他会想到阿斯达罗特说过的话。
    在完整完成仪式以前,只要让我不满意或者没有达到祭祀要求中断了祭祀,我可以杀了契约者。
    他感觉得到阿斯达罗特对于被召唤出来非常厌烦,或许阿斯达罗特这么做的理由就是要让自己中断仪式。
    而自己也确实中断了仪式。
    现在,他处于随时有可能在下一秒鐘被阿斯达罗特抹杀也无力反抗的处境。
    在这个世界漂流这么久,他找过「同伴」,曾经以为「恶魔」或许会是他的「同伴」,他费心研究过所谓的恶魔学。
    他明白,阿斯达罗特之所以还在这个世界,是因烙在他「核」上的契约。
    杀了他,契约消失,阿斯达罗特就能自由回到地狱。
    他不知道阿斯达罗特还不动手杀他的理由是什么,正如他不知自己在明知不可能获胜又没有非得获胜理由的情况下,会不会拚尽全力反抗求生。
    或许阿斯达罗特是因为懒才不杀他。
    又或者阿斯达罗特已经知道他……
    「……」文件上的视线移动到地面,脚步停下片刻,像被石板的纹理所吸引。
    片刻,他抬头重新跨开步伐,以这段时间所没有的急速――
    推开教堂大门,不意外在里头找到他想找的人。
    ――背后总是有黑衣男子当保鑣的年轻神父。
    其实学园教堂常备的神父是一名发苍苍的老神父,前段时间因故去了罗马,这才替换上总是隐藏在教堂深处的年轻神父来负责晨祷等事。
    与除了晨祷外几乎找不到人的老神父不同,年轻的神父大多时间都会出现在教堂之中,在他担任守堂神父的这段时间,许多过去不使用告解室的学生都会抽空来告解室懺悔――要说与神父聊天也是正解。
    加尔今天就是来这么做的。
    「神父。」推开教堂门之后快步朝神父走去,无视应该站在神父背后充当背后灵的男人为何跪在神父面前直到他走入教堂才站起身,加尔的注意力只放在对他端出温柔微笑的神父身上。「我有点事想借用神父的时间,不知神父方不方便?」
    一如对其他学生的体贴与从不拒绝,神父笑了笑。
    「使用告解室好吗?或者副会长觉得内堂更合适?」自他暂代老神父的工作开始,来找他「懺悔」的学生不下千百,一开始大家都会乖乖使用看不到对方容顏的懺悔室,然从某个突兀地说不想使用懺悔室,想要与神父面对面「懺悔」而被接受引进内堂的学生开始,所有来「懺悔」的学生都选择进入内堂「懺悔」。
    至于为何柔弱的神父没被做出奇怪的事,除了学园的教条惩罚严苛之外,也因神父的保鑣让人望而生畏。
    「告解室就可以,麻烦神父了。」加尔承认自己仰慕着这名犹如天使动人的神父,但他从不曾对神父有以上的遐想,这次他来,也不想和神父谈话的内容有「他人」――即使对方只是神父的保鑣――听见。
    「好的,请往这边走。」不多加询问这些天来沮丧得像换了个人的加尔为何忽然恢復一半过去精神――但还看得出萎靡――神父笑着对身后的男人使了个眼色后,带着加尔走向教堂深处的告解室。
    一人一边,同时走入了隔着一片墙又有个小窗的木製告解室。
    「……」关上告解室的门坐上告解室的椅子,鼻尖环绕着淡淡木香,加尔反而像是在沉淀自己心情般背靠着墙一时没有言语。
    隔着一扇格窗隐约看得到神父的侧脸,他静静地等待没有催促。
    过了好段时间。
    「神父,我能问您的家在哪里吗?」加尔终于开口。「一个人长年住在学园里照顾学生,神父会想念家人、会想找时间回去看看他们吗?神父……有和他们有书信往来或者电话连络吗?」他知道对一般人而言他这样问得突兀,即使被拒绝回復他也有心理准备。
    但他只是、只是……
    「我没有家。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去世。」没对加尔堪称冒犯的问题起怒,隔着一道木格窗,神父悠软的嗓音传来。「那之后就只有别西卜一直在我身边,硬要我找出有哪个地方是家的话――别西卜就是我的家。」
    神父的嗓音不带一丝怨懟或者悲伤,不知该说是通透还是坚强,总之听得加尔先是倒抽了口气,而后胸口一阵发闷。
    「将『谁』当成『家』……神父,你们的感情……一定很浓厚。」加尔抓着胸口,半垂下了眼睫,眸中金光掠闪。「但是神父,你不想念你的家吗?家人生活过的地方,那是你的『家人』、你的――」
    砰!乓!啪!
    加尔的话语未完便被巨响所断,连续几声的巨响,由远而近,最后一声明显打在木製的告解室上,震得懺悔室一片晃荡。
    当摇晃停下,加尔眼睁睁看着面前的木墙朝着前方倒下。
    吱――砰!
    告解室建立在教堂的墙边,受到剧烈攻击后他们并未滑行而只是晃动,当整片木墙像是有人自旁切落地摔落,引起一阵木屑在空中飞散。
    加尔像被突如其来的发展吓傻了,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他没发现刚才在两人进入告解室后便不知所踪――或许是守在告解室外、或许是走到其他地方――的神父的保鑣不知何时走到了神父身边将神父从另一侧的椅上拉走挡在身后、没发现明明在他进来时还完整无缺的教堂内像是有人在他们聊天时对教堂大肆破坏,从桌椅到墙面全出现龟裂到怕是有人稍一碰触任何地带整个教堂就会崩毁的程度。
    他只知道,在他眼前,出现了一道浴血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