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
    倾盆大雨已经连续下了三天了。
    这个城市的排水系统面临了极大的挑战，这个城市里的住民也几乎就要受不了这种潮湿的日子。
    街上的行人撑着伞，脸上总是面无表情，脚下快步行走，与人错身而过的时候，也极其不愿与人擦撞。
    琳琳坐在咖啡店里，看着那些人的样子，想着自己刚刚走来咖啡厅的时候，或许也是那样的表情吧？
    她握着饮料杯里的吸管，无意识的搅拌。
    已经三个月了，男友被一个酒后驾驶的畜生给撞死，至今，丧事都已经结束，却还不见肇事者出来道歉。
    她绝对、绝对，不会原谅那个人，那个自以为有钱的废物。
    手下狠狠的捏紧了吸管，透明的吸管在纤细的手指下扭曲变形。站起身来，琳琳拿着帐单，走到楼下柜台去结了帐。
    雨还在下着。
    ※
    古董店里，卖得多半都是些陈年古物，空气里佈满着老旧的古味。
    但这家在小巷子里的店，却收拾非常乾净，依照物品的大小整理，远远看着就像是一间手工小屋。
    空气里没有古老的气味，却是一股温暖的香气，将连日的雨水潮湿都隔绝在外。
    黑猫踏着细碎的步伐，在这家古董店的木头地板上轻巧的来回走着。
    「盖雅，一整天你都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是要找什么东西吗？」洛莉坐在一边，端着刚泡好的花草茶，好奇的问。
    黑猫回头望了洛莉一眼，「没，我在散步。」
    「散步？」洛莉愣了一瞬，浅浅笑了。「想必是这几天总是下雨，所以你也耐不住性子了吧？」
    猫咪的步伐踩在地上没有声音，盖雅转身一跃跃上了柜台。
    「这雨下的太久了吧，巫婆，你想想办法啊。」盖雅抱怨着。
    「天要下雨，我哪有办法可想。」洛莉笑咪咪的，「你要不要喝茶？」
    黑猫盖雅做了一个鄙视的表情，只简简单单的吐出一个字。「不。」
    洛莉正想调侃盖雅果然是猫舌头怕烫，屋外却破空一道响雷，轰的人耳朵隆隆作响。屋里的灯光忽明忽暗，没有一丝惊吓的模样，洛莉缓缓站起身，整了整衣摆。
    只几秒鐘的功夫，窗外的雨势更大，室内的灯已经全暗了，只剩下柜台旁拿来温热香精油灯的蜡烛，还散发着微微地亮光。
    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那个一身黑的男子，现身在洛莉面前。「女巫洛莉。」
    「好久不见，死神。」洛莉微停，「雷伊。」
    「是很久不见了。」雷伊揭开了斗篷的帽子，底下是一张文雅男人的面孔。「这几年过得好吗？」
    店内的灯光又恢復明亮，洛莉走回柜台后面坐下，倒了杯茶给雷伊。他的身形比一般人都高大，一张高脚凳，在他身下却显得有点小了。
    「还可以，小店生意虽然普通，但是还算过得去。」洛莉笑咪咪的将茶推到他面前，「请用。」
    雷伊嗅了嗅，却没有端起杯子，只是微微勾动嘴角，看起来像是要笑，却又没笑。「你还是这么热衷喝花草茶。」
    「你也不还是喜欢这样的出场方式？」洛莉撑着脸，微笑着斜斜望他。
    黑猫盖亚一跃跳上了死神的膝头，亲暱的磨蹭他的手背，雷伊轻轻的摸了盖雅，低沉的声音缓缓说：「胖了点。」
    「你才胖！」盖雅「喵」了好大一声，充分表达了牠的不悦。「这是刚好的身材，再瘦下去跟流浪猫有什么两样。」
    「对呀。」洛莉唇角的弯度不减，却很有火上加油的味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盖雅养成这种优雅的体态，你可别害我功亏一簣。」
    「我也没说这样不好，盖雅跟着你住，比跟着我好多了。」雷伊的话里明显带着笑。「这世上女性生物怎么都这么敏感？」
    「死神大人这么说，我怎么担待的起。」洛莉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很好看的笑。「我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女巫。」
    「你这么说，是要赶我走的意思吗？」
    雷伊的脸庞本来就显得严肃生硬，又沉下音调说了这句话，不免就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但洛莉却不以为意，仍然笑得可人。
    「当日要不是你巧施妙法，我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吗？」雷伊低下头，脸色让阴影遮去了一大半。
    「还好还好，多亏我是个女巫嘛，帮你这个老朋友一把有什么关係？」她伸手拍拍盖雅的头，「对吧？盖雅。」
    盖雅本来就是雷伊还没当死神之前养的猫，这时候哪有说不对的道理。何况盖雅也是打从心底的感谢洛莉。
    说起那件事情，雷伊总是不开心的，勉强的勾了勾嘴角，又道：
    「不提以前的事情了，今天我来，是有事情想要通知你。」
    「好，你说，什么事情？」
    洛莉没有半点意外。
    这世上，什么事情都可以办得到的。只要有门路，而且愿意付出代价。
    为了留下雷伊的一条命，洛莉费尽全力让雷伊变成了死神的一份子，而她也从没有签订契约的自由女巫，变成了死神的辅助者。还有，他们情人的身份，从那天之后，变成再也不可能在一起。
    因为就算有爱，他们也感受不到爱。
    这是约定，也是代价。
    「有个女人，等会儿会过来，老大那边要你不着痕跡的无条件供给她，任何她想要的，都给。」雷伊轻描淡写的说着。「详细的资料，等会儿会传到你的信箱。」
    「喔，知道了。」
    洛莉点点头，替自己又倒了一杯花茶，加了点蜂蜜，喝入嘴里时，满口的芳香甘甜，让她满足的瞇了眼睛。
    「这次又多多少人了？」她抿抿嘴，舔掉了残留的蜜，这次的蜂蜜真好吃。「上次这么做的时候，整整死了一百多个，重伤的也有三十多人。花了我好大一番功夫善后。」
    「这次情况诡异，只杀一人而已。」雷伊拍拍洛莉的头，就像情人那样的亲密，却一点也不让人心头泛甜。「但是老大都说了……」
    他们之间，没有爱情的牵扯，深厚的情谊却不会改变，习惯也不会改变。
    「……你就当作是工作吧。」
    「本来就是工作啊。」洛莉笑了几声，「工作就是要拿来抱怨的。」
    这个世上的一切都是需要平衡的，新生儿出生的越快，就要有越多人死亡。他们做的，就是这样的工作。
    本来都是由死神亲自出马，在人口稀少的古代，这样也就够了。但后来科学发展过度迅速，人间的人口数大量爆炸，于是有了世界大战，大幅削减了过多的人口。
    但越来越多的人，仍旧让这个世界逐渐失衡。
    所以，他们需要越来越多的死神，也需要越来越多的杀人魔。
    「你开心就好。」雷伊拿起怀中的沙漏看了看，而后就直接摆在桌上。银色的细沙如水一般清澈。
    「还有一点时间，我再坐一会儿。」
    「真辛苦啊，要联络辅助者，还要先跟时间管理局申请额度。」洛莉一手托着脸，一手轻轻推着那精緻的沙漏。「下次你有什么事情，写信来就可以了。我记得你们每个月的额度都是有限制的吧。」
    死神到人间的时候，时间是会被暂停的，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太过强大的能量体，如果不暂停时间的流动，反而会扭曲时空。
    「没事，这是合理支出，而且我也顺便来看看盖雅。」雷依靠上椅背，斗篷的领口微开，里头不是一副完整的身体，像是气球一般，用空气填出一个人形的东西，而后塞进斗篷里头。「你换了香粉还是香精油？我记得上次来不是这个味道。」
    洛莉望着那由魂体跟灵力凝聚而成的身体，浅浅的蹙起眉头。
    明知道雷伊成为死神的时间还不够久，但她仍然对于雷伊没有实体这件事情感到耿耿于怀。
    没有回答雷伊的问题，洛莉直接问：「老大有说什么时候你才能凝聚出实体吗？」
    「再一段时间吧。」雷伊自己倒不是很在意这个问题。「我当死神也不过就是这四、五年的时间，没这么快。」
    「我们替老大卖命到这程度，结果他竟然这么苛待员工。」
    洛莉一张小脸上都是不满。想起当年她费了多大的功夫，才从另外一个死神手里抢下雷伊，结果却换了一具什么都没有的魂体。
    「他知不知道没有实体的死神很辛苦吗？」
    「会吗？」雷伊低下头想了想，「大概是有你的帮忙，我倒是没有觉得很辛苦。」
    听了这话，洛莉反而更加生气，指着那一杯早就凉透了的花草茶。「哪里不会，你看你连杯茶都不能喝！」
    雷伊皱起眉头，不知道她为什么发脾气，但还是好声安抚：「也不过就是一杯茶，你不用这么生气吧？总有一天我会喝到的。」
    让他这么一说，洛莉也觉得自己这脾气真是发的莫名其妙。
    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了？她干么还为此生气？
    「也是啦，大概是一直下雨，让我也有点不耐烦了……」她摸摸头发，有些尷尬的解释：「不好意思……」
    「没事，你也不是对我发脾气，」雷伊停了一瞬，略略扬起嘴角，「就是抱怨工作福利不好而已。」
    洛莉笑了起来，略显苍白的皮肤，因为这个笑而亮眼。「唉，老朋友真好，你连台阶都替我找好了，我不顺着下去真是对不起你。」
    她伸手拿回雷伊眼前那杯已经放凉的花草茶，「那你不能喝的，就让我替你喝吧。」
    雷伊点头，眼角瞄见就要漏光的沙漏。大手一握，将它收进怀中，「我该走了，等一下资料会寄到你的信箱里面，记得收信。」
    「知道了。」
    雷伊拍拍趴在他膝上睡熟的盖雅，「起来了，我要走了，你好好待在洛莉这里，有空我会常来。」
    盖雅伸了个懒腰，打了大呵欠。「少开空头支票了，你们要来可麻烦了。还是别太麻烦，不用常来，我不会欺负洛莉的。」
    洛莉笑了起来，宛若银铃清脆，脸旁的褐色的长捲发随着笑声摆动。「盖雅真傲娇，总是说反话，其实他很想你的。」
    雷伊无可奈何的笑了下，揉揉盖雅的小脑袋，将她抱起来，放在柜台上。
    「好啦，我走了。你们一切小心。」
    店内的灯暗了一瞬，随即又亮了起来。
    窗外的雨仍然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