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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不善 第9节

      在看到袖箭的刹那,顾诚因的指节开始隐隐颤抖。
    六年前那日,数十名山匪从四面八方而来,他们黑巾遮面,手持砍刀,见人就杀,根本不给顾家任何交涉的机会。
    顾家此番是要去长山县赴任,一路上马车悬挂着县令的官牌,通常情况下,山匪不会去碰官府之人,他们也怕惹了官家后被下令剿匪,所以能避则避,怎会毫不顾忌的直冲上来,还抱着这样斩尽杀绝的气势。
    只短短片刻,顾家的一行人几乎全部倒地。
    顾诚因那时腰侧的位置上中了一刀,娘亲已经没了气息,却还是将他死死护在身下,他疼得几乎快要晕厥。
    那些山匪,一部分在搜寻东西,将马车里的木箱一个个全部掀开,顾城因看到娘亲的金饰掉在地上,而那几个山匪却没有去捡……
    还有几人,在地上的尸首上搜索,若是遇见没有彻底断气的人,还会顺道补上一刀。
    就在这时,一个距他不远的顾家护卫,忽然翻身而起,连滚带爬朝顾城因所在的地方跑,因为在他身后,便是一片树林。
    结果护卫刚跑到顾诚因身旁,就听嗖的一声,一柄短剑直插入他脑后,随即那护卫应声倒地,就倒在顾诚因面前。
    就在顾城因临合眼前,清楚地看到,那短剑的剑柄是一个精致的龙头。
    正如手中这封信里画的一模一样。
    那时的他纵然不知这是何物,却也能够觉察出,这样精致的暗器不该出现在一个寻常的山匪手中。
    事后,顾城因将那日的一切反复在心中回想,他愈发觉得奇怪,便也愈发肯定。
    顾家的灭亡不是巧合,而是有意为之。
    若当真如此,能护他周全的便只有上京林家。
    “郎君,饭热好了!”
    青才端着饭菜进来时,顾诚因手中的信封已被他烧成了灰烬。
    这日之后,上京迎来了一场大雨,连下三日,让闷热的暑气终于有一丝缓解。
    林温温这几日乐得自在,可以光明正大不用去学堂了。
    主屋窗下的罗汉椅两侧,分坐着冯氏与林温温,两人正在缝制香囊,琴棋书画林温温兴许不在行,缝制绣品倒是随了冯氏,有着江南女子独到的心灵手巧。
    冯氏虽出身商贾,却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富商,就连上京东市的几家做出名的布庄,但凡要去江南订货,也绝不可能绕过冯家。
    冯家殷厚的家底,便是冯氏的腰板,纵然林家老夫人和那大房的卢氏有多看不起她,也不影响她奢华滋润的日子。
    林家自然也有钱,却因为文人风骨,不会将金银都穿戴在身上,追求的是素淡雅致。
    林二爷自幼接触的女子也是如此,不论是祖母还是娘亲,也都是有名的才女,人前人后都是素素静静的装扮。
    直到他被调去江南那年,一眼便被冯氏的一身艳丽绯红所吸引。
    林二爷在江南待了半载,便书信一封到林府,想要求娶富商之女冯氏。
    林家一开始自然不应允,他们这般的名门望族,书香门第,怎么能娶那商贾之女,年轻的林二爷却非她不娶,甚至还直接写信给张氏,也就是林二爷的娘亲,如今的林家老夫人。
    信中说得清楚,若不应允,他便一直留在江南。
    这当真是将张氏拿捏住了,张氏膝下就只有这两个儿子,大儿子是个极有出息的,从未让她操心过,小儿子林信虽然表面顺从,骨子里却总是与旁人不一样。
    调派江南一事,上京有家底的官吏无人愿意去,偏他就主动应下此事。
    所以张氏相信,小儿子不是随便说说,她要是真的不接受冯氏,林信便会一直在江南。
    如此,冯氏嫁入林家后,张氏还怎么可能给她好脸色,在怀着林温温的时候,张氏寻了几个家世清白,甚至能给一般人家做妻的娘子,要给林二爷纳妾。
    结果林二爷说什么也不肯,哪怕最后生出的是女儿,十多年冯氏在无所出,林二爷的院里也没有旁的女子。
    卢氏瞧不起冯氏,一个在于她商贾人家的身份,还有一个便是因为她善妒,这不是一个名门正妻该有的气度。
    冯氏也瞧不上她,小时候林温温就经常听冯氏在她面前,说那卢氏假清高,背地里指不定抹了多少眼泪。
    尤其是林温温彻底与才女之名无望,冯氏也算是认清了现实,干脆一边做绣活,一边这样教她。
    “什么德不德才不才的,那是做给旁人看的,你要学的,是怎么抓住男人的心,不然白瞎你娘我给你的这身段和样貌了,府中自有管家来管,你只管想着怎么抓住男人的心。”
    “你看大房再怎么被人夸赞,后院除了你大伯母,不照样纳了两房小妾,你大伯母下巴扬得再高,气度容得再大,可谁疼谁知道啊,我就不信你大伯晚上去小妾房里,她心里能痛快得了?”
    “人啊,都是些见风使舵的主,大房被人夸是父妻恩爱,相敬如宾,你爹和我就没有人夸,反而还要说我的不是,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你爹官职不如你大伯高。”
    的确,外人夸赞大伯品行端正,从不出入烟花场所,可他房中纳妾,还有通房,爹爹倒是真真就娘亲一个,也没见外人夸赞,怪只能怪爹爹官职不如大伯父的高,不受人追捧罢了,不过爹爹好像也不在意这些。
    他自认不如大伯聪慧,也知大伯才是袭爵的首选,林家万事他不必操心,过好他自己这小日子才是正经。
    林温温觉得爹爹说得才是最有道理的。
    她手里的这个墨色香囊,便是绣给爹爹的。
    冯氏这边正说的口渴,翡翠便端着两碗酥山走进屋,搁在两人中间的矮几上,道:“娘子,方才二娘身边的人过来传话,下个月初要和卢家姚家的女娘们,一起去西市的放生池,询问三娘要不要去。”
    林温温搁下手中针线,去拿酥山,想也没想直接拒了。
    二娘子也知道她不会去,所以并不是真的要叫她,只是做做表面样子,省得到时候被人知道,要说二娘子不照顾妹妹,带着几个外姓女娘排挤她,只有林温温亲口拒了,林二娘才能玩的尽兴。
    翡翠正要退下去回话,却被冯氏出声叫住,“和他们说,三娘子也去。”
    翡翠迟疑,去看林温温,冯氏啧了一声,挥手让她快去。
    翡翠不敢不听,连忙退下。
    林温温纳罕道:“娘亲平日里不会管这些事的,今日为何非要我去凑那热闹?”
    冯氏道:“若是赏花吟诗,你自然不用凑去丢人,可那是放生池,是积德行善,传播美名的事,你岂能不去?”
    “哪里是去做善事,无非就是买些鱼虾,往池里一放便走了,做样子而已。”林温温不以为意,那些鱼虾等游到城外,不还是会被人捕走,再拿来售卖,绕一大圈有什么用?
    冯氏抬手在她额上点了一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做给旁人看的,你以为她们为何要凑到西市那边?”
    东市也有放生池,可平日里能去东市采买的,都是上京的勋贵人家,且这些毕竟是少数,真正想把善名传出去,自然还是得去西市,让更多的人看到才行。
    “翻过年你便十四了,有多少女娘在你这个年纪,婚事都已经敲定了,你现在不比之前,不能什么事都随着性子,日后这样的事,多多参与没有坏处。”
    冯氏说完,不由感慨,老天其实还是很公平的,她家温温旁的不提,这张脸的确生得极好,“正好,冯家这两日送了新布过来,是那定好的烟罗,除了宫里头的几个娘娘,满上京还没哪家小女娘能买到呢,我去叫人给你做身裙子,你到时候穿着去。”
    林温温打心眼里不想去,却也觉得娘亲说得有道理,再说……宁轩哥哥不是喜欢善良的人么,若是让他知道,他应该也会夸她吧。
    第11章
    ◎一个温润,一个沉冷◎
    立秋之后的上京,白日里依旧炎热,早晚却得多加一件衣裳,每年这个时候,蚊虫也会愈发凶猛,落在人身上撵都撵不走。
    今日林温温要去放生池,那边的蚊虫更多,便给腰间多系了一个驱虫的香囊,同时也拿特制的香露,将露出的肌肤全部沾了一遍。
    今日的林温温一身藕粉色软烟罗齐襦裙,身前用半掌宽的艾绿绸子做系带,看着便像这个年纪的小女娘,明媚又灵动,再加上她本就生得白皙,平日里又鲜少外出的缘故,这个人站在日光下,简直白得像在发光。
    林清清见到她时,都不由愣了一下。
    她今日原本想穿得明亮一些,便拿了件鹅黄色的齐襦裙,结果卢氏看到,又让她将裙子换成了现在身上的这条对襟襦裙。
    藤色上衣,绀青襦裙,腰间点缀着两个白绿色香囊,给人一种恬静淡雅,踏实稳重的感觉。
    卢氏总教导她,世家大族的长房嫡女应该是什么样的,也会拿林温温来当反面教材,可到底她不过只比林温温年长半岁,模样端得再稳重,骨子里还是个小女娘。
    她看见阳光下那般耀眼的林温温,心里如何不羡?
    林清清眉眼微垂,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姐妹俩同车而坐,相顾无言,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可被卢氏和冯氏说得久了,他们之间也莫名尴尬起来,见面也不如小时候亲厚了。
    林府在上京的务本坊,与东市只一个坊的距离,平日府上女娘们要出去逛街,都会去东市。
    东市的东西更精致,往往价格也更高,寻常百姓消费不起,也怕无意中冲撞了达官显贵,所以很少会去东市。
    如此一来,东市的人便少了许多,人一少,就会显得静,且干净。
    西市是另一番光景,里面南来北往的人都有,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不过这种地方,平日里林家的女娘们根本不可能去,甚至连看都不会多看一样。
    林府的马车停在西市外,姚家的两个小女娘已经到了,卢家的卢芸还没有来。
    姚芳是姚家七娘,比林温温年长两岁,年初时就已经及笄,去年已经和刘侍郎家的嫡子定了亲事,据说姚家舍不得她,要多留她两年,待十七再嫁去刘家。
    姚芙是九娘,与林家姐妹同年,只比林清清稍长两个月,尚未定下亲事。
    姚家姐妹嫌马车里面闷,早早就下了车,却不肯进西市里面去,只在外面寻了处安静些的地方休息。
    看到林府马车过来,正在聊天的姐妹俩,连忙起身迎了过去。
    姚家的家世不如林家和卢家,在这两家面前难免矮了一截,每次结伴外出,都要比她们到得早。
    林清清平时穿着素雅,她们两个也不会去抢眼,也都是素色衣裙。
    林清清先从马车上下来,姚家姐妹迎过去亲昵唤她。
    结果很快,车帘一晃,那抹娇媚的粉色衣裙落入眼中,姚芳到底是年长一些,很快就反应过来,也含笑地去唤林温温。
    “三娘也来了,当真是好久都未曾见过了。”
    姚芙有些愣神,她最后一次见林温温是在姚芳的及笄礼上,那是半年前,那时的林温温怎么和今日的不一样了。
    姚芙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同,总之,现在的林温温更美了。
    她眼睛慢慢从林温温精致的五官下移,落在那抹艾绿色系带上时,恍然意识到那里不同了。
    林温温就像姚七娘那样,慢慢长开了。
    姚芙垂眸忘了眼自己,又看了看林清清,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林温温比她们长得快,连个头都高出了一寸。
    姚芳见姚芙愣了半晌不说话,拿胳膊顶了她一下,她才忙回过神来,笑着与林温温打招呼。
    四位小女娘简单问候完,姚家两个便一左一右跟在林清清两侧,她们三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林温温只能无聊的跟在一旁。
    所以,这就是她不喜欢和这些小女娘们出来的原因。
    还记得有一次林温温没有忍住,直接就问她们,为何不同她说话,为何不过来与她一起走。
    那时的姚芳满脸都是惊讶,俨然一副“你怎么能这样想”的模样。
    她还记得姚芳和她解释,是因为林清清琴艺高,她想向林清清讨教,所以才会一直和林清清说话,姚芙在旁边连连应和,林清清让她不要误会,不要多想。
    他们越是这样说,林温温越是觉得委屈,一次两次可能是她想多了,可三次四次,乃至五次六次都是这样,能是她想得多吗?
    最后,林温温索性不去想了,若不是什么必须到场的事,她甚至连去都不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