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暗恋太子妃 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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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下过早朝,内侍监余照恩处理完一应事务,在掖庭宫里换上一件宽大黑袍,悄然离开后步入了宫城北边的一处偏殿。
他是帝座前最显赫的侍臣,是北司宦官的领袖,是手握金吾卫兵权的大将军,是人人仰慕的上柱国,但是当他在文武百官面前出现的时候,看起来只是一位平平无奇的普通老人,须发皆白、笑容可掬、和蔼近人。
然而当他穿上这身黑袍的时候,他的气质顷刻间变得森冷,犹如一只寄身黑暗里的枭。
“吱呀”一声,他推开废弃偏殿的旧门,穿过蒙尘的前堂,停在了一扇竹木雕花屏风前。
屏风后摆着一张黑檀木长桌,桌前坐着一名黑发的年轻人。他一只手散漫地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握着一枚梅花形铜钱,随意将之在半空中抛起又落下。
铜钱与木桌碰撞,发出“啪”的一响。
“失败了?”年轻人淡淡地说。
“平康坊大败。”余照恩的声音沙哑,“北丐大帮主被他们救走了,没能杀掉蒲柳先生,羽林军清理了望月楼。”
“探出蒲柳先生究竟是谁了吗?”
“昨日望月楼里逼他现了身,不少人都看见了他的脸。一路追查下去,只查出他是一个读书人,有人叫他祝公子。”
“此人自称是一名书生,平日住在东角楼巷,常在长乐坊附近出没。我派人在他常去的地方盘问过,这些传言都属实。”
余照恩缓缓摇头,“太子妃似乎与他交情颇深,但他不像是宫廷中人。”
“唯一的疑点是……”他沉吟道,“平康坊生事前,我已令金吾卫按兵不动。但羽林军越过我插手了此事。”
“我起初怀疑此人与羽林军有什么关系,不过后来查出,有一名男孩去官府前击鼓状告平康坊闹事,这才逼得羽林军出手……这大约出自此人的谋划。”
“可惜没杀掉他。”他有些惋惜,“太聪明的人,还是死了放心。”
“罢了。这次没杀掉就不杀了。既然并非宫廷中人,就不用管他的事了。”年轻人无所谓地耸肩,又抛起了手中的铜钱,“我本也志不在江湖。”
“况且……”
他微笑起来,“将军府要倒了。”
“啪”的一声,铜钱落在木桌上,震起一团微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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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葵是被一阵鸟鸣声叫醒的。
她茫然地睁开眼睛,发觉自己睡在书坊二楼的雅室里,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手边放了一个燃尽了的炭盆。
她从被窝里伸出双手,抱起脑袋望向天花板,模糊记得自己昨夜喝了很多很多酒,醉倒了被人送到这里。
明媚的鸟雀啼鸣声里,她懒洋洋坐起身,旁边放着一碟热好的茶点。明净的小瓷盘下压着一张薄薄的桑皮纸,上面是那个人的潦草字迹:“晨安。”
她把桑皮纸翻到背面。背面什么也没写,只有几个小小的墨点,似是写信的人犹豫了一下,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江少侠,”说书先生柳清河在楼下喊,“已近午时了,要不留下吃个饭再走?”
“不啦!”姜葵朝楼下回道,“我急着回去呢!”
她急匆匆吃完了那碟茶点,连楼梯都懒得下,直接翻窗出去,往东宫的方向跑。少女的身影在大大小小的楼阁之间有如一只轻快的燕子,在冬日的午后潇潇洒洒地归巢。
“谢无恙!”她跑进寝殿,大喊一声,“有事找你!”
寝殿的花窗是打开的,她翻身跃了进去,一路沿着灿烂阳光往深处走。
走到寝殿内,她怔了一下。这个时辰了,谢无恙居然还在睡觉。他睡在床边的小榻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微微歪着头,下颌蹭到被子边缘。
阳光打着旋从屋顶上跳下来,落到他的眼角眉梢,沉静又温暖。
“你真的好能睡啊。”姜葵小声嘟囔,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他没什么动静,呼吸声深沉好听,低低响在她的耳边。
她被他的体温冰了一下,转身去抱了许多炭盆,全都围到他的身边,把他周围的空气烘得暖洋洋的。
接着,她在书案上找到了他的小暖炉,往里面填满进贡的瑞炭和檀香的香灰,然后塞进他的被窝里。
他的被窝里也冰冰凉凉的。她皱了一下眉,握了握他的手,发觉他整个人冷得像一块冰。
她有点恼火:“我就离开了一日多,顾詹事是怎么照顾病人的?”
她叹了口气,亲自去药藏局煮了药,还命人熬了一碗白粥,全端回了寝殿里。
谢无恙依旧睡得很安静。她小心翼翼地扶他起来,让他靠在一个大如意引枕上,然后端着药碗一口口喂给他。
他在她手下温顺得异常,闭着眼睛把药喝了下去,气色渐渐变好了一些。热腾腾的汤药和白粥为他提供了些许热量,他的体温略升高了一些,不再那么寒冷得吓人。
她扶他再次躺好,托着腮坐在他身边,盯了他的脸许久,他仍没有苏醒的迹象。他的睡颜十分好看,鼻梁挺拔,眉眼静谧,睫羽上落了阳光,嵌着微金的点点碎影。
思考片刻,她喊了宫人把没处理的文簿和卷宗都送到寝殿里来,在他旁边拉了一张书案,坐下在他身侧处理东宫庶务。等他一醒来,就能看见她。
坐下以后她才发觉,她留着的那张“今日不归”的字条还压在琉璃灯下,她翻回来的花窗也是打开的,一切都是她离开前的样子。
她床上的被子铺得整整齐齐,睡在床边榻上的这个人安安静静……简直就像在等她归来。
虽然他们的婚姻只不过是一场形式,但是她的夫君似乎真的对她很好很好。
他信任她,从不管她,放心地把要务交到她手上,还任凭她每日往江湖上跑,甚至帮着她一起瞒住旁人。
他也从不在正事上避开她,遇到什么朝政大事,两人都是一起商量,他一向很听她的意见。
这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此刻他睡着了,听不见她说话,但她还是想谢他一声。
“谢无恙,”她转头看他,“多谢你哦。”
阳光下,她握了笔,开始批阅文案。沙沙的纸页声里,他在她身边沉睡着,似一种无言的陪伴。
直到暮色四合,晚风披着霞光吹进殿里,他在簌簌风声里悠悠醒转。
身边的少女低垂着头,一只手托腮,一只手握笔书写,神情认真又可爱。一缕长发从她松散的发间钻出来,晃晃荡荡地扫过他的鼻尖,带来一丝清幽的甜香。
“夫人。”他轻声喊她。
“你醒啦?”她停了笔,转头看他,语气有点埋怨,“谢无恙,你真的睡了好久啊。”
“很困。”他的声音朦胧。
她似是觉得他这副困倦的样子有点好玩,摸了摸他的头,歪着头笑了笑。
“没事,你困的话还可以再睡一会儿。”她笑着说,“反正我一直在这里。”
“嗯。”他说,“我想喝水。”
她想了想,取来自己喝了一半的茶盏,扶着他坐起来,然后把茶盏递到他的手里。
他动了一下手指,似乎想接住那个茶盏,可是此刻的他极度虚弱,手指上没有力气,只能松松地搭着。
“抱歉。”他小声说。
“好吧。我喂你。”她叹了一口气,“没事,你又不是故意的。”
他闭上眼睛,感觉到她的手指托住他的脑袋,一点点把热茶喂到他的口中。他小口小口地喝完了,耳廓跟着咽下的茶水一起发热。
“你脸红了。”她指出。
“我没有。”他立即说。
“你反驳我干什么?”她有点无奈,“我是在想,你脸红了是否意味着你的病在好转。平日里你的脸色真的很差。”
“大约吧。”他闭着眼睛说。
她等了一会儿,等到他低低咳嗽了一阵,渐渐恢复了力气,能自己慢慢坐起来,才谈起正事:“谢无恙,我找出了那日秋狩时要杀你和温亲王的人。”
“是谁?”他问。
“内官宫的内侍监,余照恩余公公。”她支着脑袋思忖道,“我昨天去打架了,具体过程就不跟你说了,反正把平康坊的岐王势力都一锅端了。”
“嗯。”他点了下头。
“我跟那个黑袍人又打了一架,他挡脸的黑巾被风吹开了一刹那,”她回忆着,“我认得他。那日你写婚书到我家的时候,来宣旨让我进宫的便是他。”
“那日你落水了……”他跟着她一同回忆。
“对,就是那日。你还救了我。”她停了一下,补充道,“其实你不应该救我的。我那时候都是装的,我本来要从池子里浮上来追人的,结果你救我反而把我给拦住了。”
她歪头看他,“还弄得我怀疑过你是坏人。”
“抱歉。”他小声咳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反正你也是救人心切,勉强可以原谅。”
她决定安慰他一下,拍了拍他的脑袋,接着说道,“之后线索就断了,直到有一日我在通化门下看到了岐王和那个黑袍人。”
“起初我怀疑那个黑袍人只是岐王雇佣的江湖人士。”她想了想,“你知不知道江湖上有一个行当,叫做‘中间人’的?”
他沉默了一下,她没等他回答,继续说下去:“你也不必懂。总而言之,我起初以为那个黑袍人只是江湖上的中间人,自号‘白头老翁’。”
“如今看来,他同我一样,不仅是江湖人士,也是宫廷中人……他要杀我,要杀你,以及要杀温亲王,都必是出于朝政上的考虑,而非江湖恩怨纷争。”
“必是此人在我进宫那日调换了入宫的马车,试图害我落水阻止我嫁与你,由此阻止将军府加入太子党。”
她慢慢道,“我小姑每日喝的避子汤,也是他送去的……他很有可能有办法在汤药里下手脚。”
“而且,他与岐王是合作关系。”
她认真看他,“谢无恙,他既是北司领袖,起初杀我必是为将军府兵权,后来杀你必是为击垮南衙一党。”
听完她的话,他想了一阵,慢慢道:“我和他在朝堂上一直势同水火……到如今才知道他亦是江湖人士。”
“你觉得,”他顿了一下,“这位叫‘白头老翁’的中间人就是余公公吗?”
她点头:“我觉得是。白头老翁近日忽然出现,一出手就插手宫廷之事。我认为这背后是余公公与岐王的合作,两人一是图谋兵权……”
她顿了一下,轻声说,“二是图谋你的太子之位吧。”
若是谢无恙不在了,太子之位必然是岐王谢玦的。岐王与余公公的合作,亦是岐王党与北司宦官的合作,前者谋求夺嫡,后者谋求兵权,各取所需,因此联盟。
“我近日……太累了,”谢无恙低声说,“没能足够关注朝政之事。”
思忖片刻,他沉声道:“我担心将军府出事……我即刻入宫一趟。”
他几欲从榻上起身,倏地被一双手摁了回去,怀里还被塞了一个小暖炉。他捧着那个暖炉,怔住了,茫然抬头。
面前的少女咬了下唇,看着他苍白的脸,严厉地说:“谢无恙,你躺好。就你现下这副样子还入宫,我怕我半夜要去太医署把你领回来。”
他还没回答,手里又被塞了一盏热茶,耳边是少女的声音:“你既然有力气起身了,那就自己喝茶吧。”
“我……”他开口。
“闭嘴啦。”她打断他,“正事谈完了,剩下的明日再说,你好好休息吧。我要读文书了,你安静一点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