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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破了头搧扇子

      1
    来到石场后,大奎兄弟手脚麻利地一阵把车装好。
    之后,他们便先于韩桂芬一家开始上路返程。
    路上,他们兄弟俩也采取了别人家的那种办法——平坦路上时,各推各的车子;遇到上坡下坡时,他们便协作前行。
    而到了要过石墩村村前的那条河时,因昨晚一场降雨较大,至今河深流急,他们当然更须协力同心去面对。
    先是三奎拉着大奎推的车子过河。
    这一趟还算不错,兄弟俩比较顺利地就把车子推过了河。
    尽管为此兄弟俩的裤子都几近湿透,可总算比那在河里费劲了半天,最后却落个车子到了,人也下了饺子——自然是要幸运得多了。
    但是,轮到大奎拉着三奎推的车子过河时,麻烦却就来了——车到河心便来了一个懒牛拉屎,窝在那里不动了。
    任凭兄弟俩咬紧牙关下力推拉,可车子一时就是动弹不得。
    就在这当口,哪成想,推着车子的三奎,他在拼命蹬腿用力时,猛然间,他的左脚在鞋子里一滑擦——坏了,鞋子掉了!
    如此之下,三奎有心赶紧捞鞋子,可车子显然又不能放下,他于是急眼地对大奎急忙喊叫道:
    “快 !快!哥,我鞋子掉了!别让水给冲走了!”
    大奎一听,赶紧扔开拉车绳,忙不迭地就来给三奎捞鞋子。
    捞摸了一会未果,大奎便顺着水流往下去寻看,希望能看到鞋子在水面上漂起来。
    三奎穿着的鞋子,是眼下老少爷们差不多人人都穿的一种鞋子;
    它是由胶轮的外胎做成鞋底和鞋袢,然后用钉子钉起来的。俗称“草鞋垫子”。
    按说,像这种鞋子,因为是胶皮的,一般在水里都是能够漂浮起来的。
    然而,眼下三奎掉在水里的鞋子却是有点邪门,不光在掉鞋子的地方捞不到鞋子,大奎顺着水流往下游找寻出去老远一块距离,可那丢失的鞋子愣是踪影皆无!
    罢罢罢,还是先把车子弄过河再说吧。
    在一个热心中年人的帮助下,三奎的车子总算推过了河。
    车子一放下,那心疼鞋子的三奎,实在不甘心前几天自己刚花一块五毛钱买来的新鞋子就这么丢了一只,于是他便顺着河水,又往下游去找寻了一番。
    最终,沮丧绝望的他,干脆也就死了猴子就砸锣,一不做二不休,将手里的那只没丢的鞋子,也气狠狠地一并扔到了河里去!
    之后,三奎一屁股跌坐在了河沿上,两眼一时直勾勾地看着那浑浊西流的河水······
    不知不觉间,三奎的眼前只剩了泪朦朦地一片······
    与此同时,在远处:看着三奎一把将手里的鞋子也扔到了河里,接着又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顿时之间,大奎完全能够想象到三奎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而他自己的心里,也不禁随之打翻了五味罐一般地难受不已,说不出到底是个啥滋味。
    尽管与三奎隔得远,可他也分明看到了三奎那痛苦的表情······
    当兄弟俩要重新上路时,大奎二话没说,脱下自己脚上的鞋子,放到三奎的跟前,只是简单地说道“把鞋子穿上,咱们走”,随后便走向自己的车子······
    看着赤脚推车走在自己前面的大奎,三奎眼里那不可抑制地阵阵泪涌,让他不得不时地就把眼睛抹一把。
    而这一幕,同样也被那给大哥韩信拉着车子从后面赶上来的韩桂芬看在了眼里。
    一当看到了这一情景,桂芬也是情不自禁地就是心疼泪奔——仿佛大奎赤脚走出的每一步,都是踩在了她的心尖上······
    2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这不,三奎刚刚过河弄丢了鞋子,重新上路后走了还没多久,由于他一边走着一边有些心乱,神不守舍,这不,当他推着的车子压向路上的一块鹅蛋般大小的石块时,他不仅没及时注意,到车轮压了上去,导致车子猛然一侧歪时,他又猝不及防,反应不及,结果车子一下就歪到了!
    更为瞎子捣了眼——雪上加霜地是:车子歪倒时,那右边的车把,还一下正巧磕在了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只听“咔嚓”一声响——车把断裂了······
    对三奎来说,这前后脚之间发生的事情,实在是让人感觉得糟心透了!
    唉,本来还想着利用大好的机会多挣几个钱呢。可钱还没挣了几块的,先是好端端的新鞋子被水冲了个无影踪,这紧接着竟又把借了人家张来顺的车子给跌断了车把!
    光是这些还不算;当去铁匠铺修理车子时,人家那铁匠师傅叮叮当当一番忙活之后,一口价:五块钱!
    这下倒真是又娶媳妇又过年——实在是好极了:累了一头,到末了,钱没多挣,倒还多花上了一份!
    还有一点:就是当去给人家张来顺归还车子时,三奎一直不免就是脸上阵阵滚热,那心下实在是感觉过意不去啊!
    尽管人家那张来顺表现得满不在乎,还宽慰地对三奎说:坏了就坏了,能用就行,这有啥?可三奎老就难免心里憋堵扭曲不得劲······
    这不,推石头的事都过去好多天了,三奎的情绪却一直显得低沉,闷闷不乐。
    他心里时常就在暗自叹息、······
    有时,三奎也会由感叹命运不公,进而悲哀自己、羡慕起别人来——他很自然地就容易联想到人家张来顺。心里话:
    人跟人真的是不能比啊!就像说书人讲的那样——有人是“醉卧美人腕,醒掌天下权”,可有的人却是要饭逃生,一辈子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真是他娘的“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3
    自古以来,在人们的思想当中,就不乏“土地是根本”的这一意识。
    但是,我们也不得不承认一点:是个买卖就比干庄户强。
    诚然,从现实的情况来看,只要干点生意买卖,那就总比面朝黄土背朝天、一个汗珠摔八瓣要来钱快。也来得多。
    从来最苦是农民——此言不虚!
    就拿张来顺家来说;他爹以前学过兽医,在乡间行医多年,颇有些知名度。
    虽然那不过就是一个被人戏称为“戳猪腚的”,但人家的经济条件一直就明显比别人家优越。
    尽管曾经的“散兵游勇”,如今也已是被收编到了公社兽医站统一管理,从面上看是不能自由行医了。
    可是,现在他爹明里拿着一份固定工资,暗里还照样断不了外快进项——家里的日子照样过得不比谁差疵。
    正因如此,不光张来顺刚一成年时,便纷纷有人上门给他提亲,单是拿他的小时候来跟三奎做比较,也就不难发现他们之间的差距。
    可以说,张来顺自小是在甜水里长大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那是真正的无忧无虑。
    三奎却就不同;做为光屁股的伙伴,他跟张来顺虽然老是形影不离——他去戳蜂窝时,张来顺也是紧跟相随。但人家张来顺那纯粹是跟着去玩的,而他则是想着戳了蜂窝能给家里挣来一点点钱!
    至于穿戴方面,三奎小的时候,别的不说,就是到了白霜铺地的时节,人家张来顺,那肯定已是穿得暖暖和和的了。
    稍一蹦跶玩多了,恐怕还会燥热冒汗呢。
    可此时的三奎,往往棉衣还没有着落!
    并且,被寒冷侵蚀着的他,有时还会“哧溜”着冻出来的清鼻涕,用镢头背了筐,想去为家里搞点“复收”——到野地里去寻找人家秋收时可能遗漏在地土里的地瓜······
    而那个时候,每当他一去躲避在背风的朝阳处晒日头,那阳光所给予他的那份感觉······真的是好温暖······
    4
    起初,遭受了接连刺激的三奎,一时只顾自叹自哀,忽视了大奎的内心感受。
    事实上,看到三奎整日唉声叹气的沉闷样子,大奎的心里不免就会产生出一种愧疚不安的情感。
    他总是这样:每当看到自己的弟弟妹妹因遭受家境的贫困而痛苦不快时,虽然弟弟妹妹们并未对他说三道四,但他的内心里总会隐隐感觉到是自己对不起弟弟妹妹们,让他们跟着自己来吃苦受罪。
    尽管放眼看去,如今谁家的日子也说不上好过,各有各的难处。
    话题说回三奎:他在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可能给大哥造成的影响后,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不该——他深知大哥为了这个家,已是够不容易的了。自己不该再随意去给大哥增加一些不必要的心理负担——要多考虑一下大哥的感受才好。
    于是,三奎开始在大奎面前时,尽量打起精神来,不再表现出一副苦脸愁眉的模样。
    虽则如此,但兄弟当中心眼最活泛、也最富有经济头脑的他,内心里却并未就此停止乱翻腾。
    翻腾来翻腾去,三奎深深觉得:难怪人说‘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人为啥会受穷?还就是那句话——都是他娘的钱闹的!
    钱!钱!钱!按说,钱就是让人花的,那也该就是让人去挣的才对头。可这如今······
    唉,这如今,说句不好听的,真是有点脚长鸡眼拔火罐——胡摆治!平头老百姓干点啥事才算是合法的呢?
    你看看:要说打卦算命是迷信坑人,这也有些道理,取消也就取消了。可如今竟然连走街串巷、用头发换针、收购狗皮兔皮的营生也不让干了!
    连那做豆腐卖的也成了做贼一般,蒸馒头卖的也跟贩军火一样的提心吊胆!
    再看去年春上,自家所在的生产二队,在那“草上飞”队长带动下想开个油坊,不是也被村领导一声令下,一把大锁“哗啦”一响,就宣告了还未开张的油坊胎死腹中吗!
    甚至,如今就连庄户人家去集市上想粜点粮食换几个急用钱,一个不小心,恐怕被市场上那戴红袖箍的管理人员追赶得屁滚尿流还算是好的。抓住的可就坏菜了······
    怎么办?怎么办?!
    难道就这样年复一年地瞪着眼混穷吗?
    不甘心呐!
    不甘心又能怎样?!
    最后,思来想去,三奎觉得:光是狼心兔子胆不行。
    那样的话,受穷还早着呢!
    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破釜沉舟——干脆破了头搧扇子,豁出去了!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让人抓不到就是好贼!
    再说了,在老百姓的话语里,往往一说到谁家日子过得好,过得富有,不是都好说一句“偷富”、“贼富”吗?
    对呀!这年头,不去偷偷摸摸地做贼,上哪富去?!光走这“康庄大道”,穷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就这样,终于有一天,在内心打定主意的三奎决定跟大哥好好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