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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红黑中滋生,断根

      老和尚在空无一人的院子中呆呆坐着,女安也就站在树丛中,做了个不存在的陪伴者。
    这院子并没有粉刷黄色,反而用的漆黑的石头盖成,从院墙到中间的正房,两旁的东西厢房,都是黑色庄严。
    这样肃穆的院子却在最中央种了好几棵凤凰木。凤凰木,叶若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艳绝美绝。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个世间最是缺少情趣和艳羡的地方。
    火红的颜色像是要烧着一样,簇成一团,孤单单地开放在黑素素的院墙之中,不会有人知道。女安看着这烧得滚烫的红色,轻轻触摸这柔软的花瓣,传来的是激烈的离别和思念。
    “吰!”苍茫的钟声遥遥地传来,老和尚腾地起身,双手合掌,口中默念几遍佛号。念了,脚下步子飞快,大步离开了院子。女安仍未反应过来,痴痴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好似围绕在这座院子的精魄猛地慑住了她的心神一般。
    半晌后,才回过神来。她小心翼翼地从花丛中将自己摘出来。
    “你在做什么”一个沙哑的童声响起,惊了女安一下,火红的花朵下褐色的树枝狠狠一刮,鲜红的血滴从指间渗了出来。
    女安顾不上手,转头看去,本来空无一人的房舍竟然打开了门,从中探出来一个脑袋,眼睛锃亮,目光炯炯看着女安。女安一时语塞,只能傻愣愣看着他。
    那个少年从门后慢慢挪了出来。很好,他不是只有一个脑袋,他的手和脚都在。女安轻轻松了一口气。
    “你在偷听么?”这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原来也是个和尚,头上没有头发,只有短短一层灰黑的发茬,十二三岁的年纪,比女安要小,比家中的弟弟要大。
    这少年一身跟刚才白桥一样款式的灰袍,长长地盖住他的脚背,将姜黄色的僧袜僧鞋盖个完全,几乎要拖到地面。他不胖不瘦,竟然跟女安一样高矮,于是女安一抬头就看进他的眼中。他的脸上带着调皮的笑意,这样的笑意丝毫不带恶意,反而带着些许寻到同伴的快乐,暖得让女安放松了身上所有的毛孔。
    女安点点头,少年憨憨地笑了,“我也在偷看师父和师兄”,他用手指了指门,女安一看,门上糊的纸被戳破了两个小洞,中间隔得距离正好是他的眼睛大小。
    “那是你的师父师兄?”女安好奇问。
    “恩!”少年点头。“我叫如意,是吉祥如意的那个如意,我从小在寺中长大。我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人么?”
    女安再次点头“我爹娘叫我来出家。”
    “这就奇怪了,我们寺里只有男僧人,没有女的尼姑。西院的房中倒是住着一些云游的尼姑。你想在我们这里出家是不行的。”
    女安有些不知所措“那我怎么办?”她问。
    如意一本正经地想了想“你可以在这里当香。”他又问“香,你知道是什么么?就是跟着我们一起吃斋念佛的人,不过他们不剃头发,不出家。”
    女安心下失落“叫我如何我便如何吧,反正我也只有这里可以待着了”
    这样沮丧的情绪引动如意的惊奇,他特地抬头仔细看了看女安的面容。“你不快乐”他下定义。
    委屈就在这一刻洪水般猛地涌上,泪水几乎要冲出眼眶。就在那几秒中,不知为何,竟然在这个男孩身上传达出来一种父亲一般地抚慰,这是错觉么?强忍着眼泪的女安心想。
    如意拍拍女安的手。“后天就是寺里的大典了,到时候会热闹得很的。没准你会喜欢。”
    他想了想又说,“会有很多人来,寺里的人,外面的人都会去。我没有离开过家,寺里就是我的家。但是你这样想家,去看看外面的人吧,一定会高兴的。”说完,他就往外走去“施主,我们以后再见。午时了,该去用餐了。我们不在一起吃饭,香们在居住的房舍自己做饭吃,你赶紧回去看看吧”
    说着,这没头发的少年也离开了。
    “你们的大典,与我有什么相干”女安心中想着,闷闷不乐。“已经出来了两天,不知道家中的爹娘是否还好,弟弟的怪病没有有好转,会不会痊愈?”一个不相识的小和尚,竟然把她心中苦苦压着的思乡完全激发出来,一发不可收拾。她静静地倚在凤凰树的树干上,想着最喜镇,想着不喜欢她的娘,还有偶尔护着她的爹爹。就连病床上的弟弟,她都分心想了一想。
    想在最喜镇的时光,就算被娘赶出房间,但是依然是有家的,她像是一株小草,扎根在最喜镇,即便是受到漠视,受到打骂,依然深深扎下自己的根,顽强地在这片土地上生长。而现在呢?那一天一夜的马车颠簸,将她强行带离那个生她养她的土地,将她无形中细弱的根系冷漠地扯断,无依无靠,像是飘在这里的土地。
    这不是我的家。她不断地想着这句话,像是要把这句话念入自己的骨髓中似的。
    太阳远远地升起,晒干了隐藏在花瓣中的朝露,也晒干了女安从未流出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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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吰!”又是钟声。晓击即破长夜。
    铺一早晨,天还未亮,寺中和尚们,随众们熙熙攘攘,忙忙碌碌,都在为大典做着准备。
    从随众们居住的西院出去,向东,走个三五分钟就到了寺中最大的一片广场。这广场背倚后面的山崖,前靠大雄宝殿,独乐寺最宝贵的藏经阁就建在那座山崖上。今日大风,这阁便随着大风摆动着身躯,看着令她惧怕,就怕下一秒它会轰然倒塌,压倒广场上百千的众人。
    而在广场上活动的众人却就像没看到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想来是看惯了这寺中的风摆阁了,不以为意。
    那少年和尚果然没有说谎,这是独乐寺每年最大的典礼,广场上的人熙熙攘攘,各自落座。这看众又不仅仅是随众和和尚,还有一簇簇地官员小吏,都是身穿官袍。
    这是在小镇长大的女安从未见过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