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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我们也觉出乎意料。”
    敏瑜低了头,眨眨眼将泪意掩去。想必靖海侯在未进京之前就察觉了不适,所以才匆忙携眷前来面圣,据侯夫人说,他那几日连着吃药,神气一时大好,家里也都失了警惕,再不想他是为了到京故意做出健康的样子。
    “额娘……”施清遥人小鬼大,仰头看敏瑜不大高兴,忙拉了拉她的衣摆,“额娘,你怎么了?”
    敏瑜半蹲下身亲亲她的额头:“额娘没事,额娘再同湄芳姑姑说话呢。”
    “哦。”小丫头让她哄过去,便站到她二人之间,一手一边,拉住了她和湄芳的手。
    湄芳摸着她的头发,问敏瑜道:“侯爷是在京里送葬还是回福建去?”
    敏瑜道:“这事还得听从夫人的主意,我瞧十有八九是要扶柩还乡了。侯爷一生镇守海疆,临死前还在惦记着福建,这里留不住他。”
    “可是扶柩还乡,你和清儿坐的惯船吗?”
    “坐不惯也得坐,总要送侯爷回去的。”
    湄芳便不做声了,敏瑜在这里停留许久,正不知前面忙成什么样,遂道:“你若累了,就带着清儿去我房里坐会子,我还有事,招待不了你了。”
    “你有事且去忙你的,我自便呢。”
    说罢,拉上施清遥的手就带她回房去了。
    敏瑜便往前头灵堂而去,同几位命妇夫人相互施礼,又与三福晋五福晋道了万福,两厢略陪坐片刻,外头的人进来说福建的几位爷携家眷都来了。
    敏瑜忙带了人迎出去,果然一出灵堂,便听着阵阵哭声一路传过来,当先的便是施家的二爷施世纶,他比施世范足足大了一旬,因居官场已久,此刻虽是官服换做素服,威严犹在。
    施世范一见他的面就跪下去磕了头谢罪哭道:“伺候老父不周,致老父客死异乡,是我之过,伏望兄长责罚。”
    施世范含泪同施世骥施世騋施世骠扶他起来,只道:“阿玛原就带疾,非你一人之过,我等亦是有罪,不该让阿玛强撑着上京来。”
    那里侯夫人也得知几位公子爷到府的事,忙就挣扎起身搭着苁蓉的手过来,母子见面不免又是一番痛哭。跟着来的几位妯娌,也皆是泪盈于眶,生怕老夫人哭坏身子,都抹着泪珠儿上来劝道:“快别哭了,去看看阿玛要紧。”
    敏瑜和施世范便在前头领着他们去灵堂后面的佛室里见了侯爷的遗容,施世纶兄弟几人扶棺泪流不歇,再想不到福建一别竟是天人永隔。
    几位奶奶亦是跪地磕头大哭了一场,敏瑜跪在斜侧里,听那呜呜咽咽之声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围拥着她,让她几乎不得脱身。
    她知道,这才是丧礼的开始,今后的几天,少不得要如这丧礼一般,喧杂而悲切。
    待哭完灵,敏瑜已让王妈妈教导出了眉目,忙搀着侯夫人劝她止住,这里方对几位奶奶道:“诸位姐姐舟车劳苦,又心怀悲痛,也请屋里歇一歇吧。”
    那赶来的几位奶奶在路上已得知施世范袭爵的消息,若说不妒,那是诳人。要说妒,却没妒着施世范,唯独都对年纪轻轻的八奶奶大有兴趣。
    她们几人是经常见面的,与敏瑜却仅仅在婚礼上见过一回,这些年只书信往来,其人如何其性如何,倒都是未知。此刻教敏瑜劝着止哀,众人也都顺势擦干眼泪,左右围随了侯夫人到内堂里去。
    敏瑜落了一步地,在她们后面慢慢跟着,里头有一女子,度其年纪已三十许,看其样貌,倒是有花月之态。她见敏瑜走得慢,轻轻一抿嘴,就撤出手来,陪她一处道:“妹妹多日劳累,辛苦了。”
    敏瑜连说不敢,因不知她是哪一房的妯娌,遂道:“姐姐怎么称呼?”
    女子道:“妾姓冯,闺名玉镜。”
    “原来是三姐姐,恕我眼拙了。”敏瑜忙陪一礼,她虽不大记得几位家嫂的容貌,对于姓名却都了然,知道冯玉镜乃是三爷施世骝的遗孀。
    冯玉镜碍着丧礼,未敢露笑,只是朱唇轻抿,温声道:“自家妯娌,弟妹无须见外。”
    她说时只在余光里悄然打量敏瑜一眼,看她一别数年,倒依旧是光阴未改的模样,虽因伤心多有悲戚之色,但眸中清明,面上敦良,倒是个好相处的。
    她们在后面走,自然有多心的看见,敏瑜正与冯玉镜低声细语,不提防身畔又来一个人,却道:“三嫂同八妹说什么,也让我们听听。”
    冯玉镜忙抬着头看向来人,曼声道:“原来是六妹妹,我们没说什么,不过闲话几句。”
    敏瑜听她唤那人六妹妹,方知来的是施世骠的妻子,娶得是南安石井栖凤副将郑英之女,闻听单字一个“珂”字,乳名红缨,自小当男儿养大,颇随其父性情。
    此时她退一步靠过来,敏瑜正能将她看得清楚。见她出身将门,倒是生了一副好娇艳的容貌,柳眉入鬓,双目剪水,樱唇半张,檀口微香,果然是女中难得一红缨。便略一止步,向她失礼道:“敏瑜见过六姐姐。”
    郑红缨一把拉住她,忙道:“快别多礼,原就是一家人,你拜来我拜去的,别人的礼都还不够呢,自家就别添屈膝之苦了。”
    敏瑜知道她说的是外头丧礼,掩住了口不敢笑,便道:“只望失礼之处姐姐别见怪就是了。”
    “那有什么见怪不见怪的。”
    郑红缨握着她的手,又道:“哟,你的手这么凉呢,都入夏了,想是妹妹身子虚,也该让人开了方子补补。”她说着,不动声色的就将敏瑜拉到了自己这边,孤零零的落了冯玉镜一人在后面走着。
    敏瑜不知她二人旧怨,心里只道这个六嫂难怪能得老夫人欢心,在福建靖海侯府持家,原来是个极精细的人儿。
    因她二人说话声大些,前头搀扶侯夫人的几位奶奶听见了,便都扭过头看了一眼,侯夫人也看了一眼,就对几个儿媳道:“你们一来只顾着去看侯爷,我却忘了给你们介绍你们的八妹妹了。她入门晚,年纪轻,你们几个入门得早,凡事她有想不到的,多提点提点她。千万别因你们是嫂嫂,就托大。”
    说得几位媳妇都低头应道:“儿媳不敢。”
    那郑红缨于是一手牵了敏瑜,一手搭着侯夫人的手,将她两个的手一叠,却道:“看额娘说的,让人心里怕怕的。喏,八妹妹如今是您老人家的心头宝,我把她还给你,省的哪里跌着碰着,您老人家再说我们做嫂嫂的托大,倒让妹妹受委屈。”
    “你这个拔舌妇……”
    侯夫人微微的笑,随着侯爷的去世,她已连着几日没睡安稳,心里正老大不痛快。敏瑜忙里忙外,见着她也不过请安问好,余下几位儿媳虽是来了,到底不敢在这样日子里开玩笑,唯有这个六儿媳,你说她胆大也罢,不知规矩也罢,就这么三言两语的,倒是让她胸中的抑郁之气散了好多。
    侯夫人既是露了笑,跟着的几位儿媳不觉都松口气,其中以二儿媳庞君柔年纪最长,伴在侯夫人身边日子也最久,一见侯夫人笑了,就扭身嗔郑红缨道:“你个油嘴滑舌的,才见了八妹妹几面呢,就拿人家开起玩笑来,也不怕恼着人家。”
    郑红缨也浅笑道:“我不怕,我见八妹妹喜欢还来不及呢,怎会拿她开玩笑?”就转过头,问敏瑜,“八妹妹,我说的话恼着你了吗?”
    敏瑜忙摇摇头:“六姐姐同我顽,要逗额娘一笑呢,倒没有恼。”
    她才说完,这下连四儿媳五儿媳七儿媳都发了话:“八妹妹,你可别惯着她呀。”
    侯夫人喜她们能够和睦相处,忙出声道:“罢么,罢么,就饶她这一次吧。你们来的也累了,陪我屋里坐一会子。”又对敏瑜说,“老八家的,横竖你是主妇,里外还须得你去张罗,我就不留在这儿了,快去忙吧。”
    ☆、第三十九章 三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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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  口舌
    第四十章  口舌
    冯玉镜脸上血色全无,见之行旅劳累,到了府里又水土不服,连带着声音都显得苍白无力起来,握住敏瑜的手,却道:“多谢你来看我,原不是什么大事,总该我晦气,在这样的日子里还给你添麻烦。”
    “三姐姐见外了,一家人,不兴说那两家话。”
    不待敏瑜开口,郑红缨在外头忍不住,便一面说,一面同马秀菊从外面走进来。
    敏瑜瞧见他两个,忙起身施礼道:“六姐姐七姐姐也来了,快坐,快坐。”便叫人去拿了两个绣墩来。
    郑红缨也不客气,拉着马秀菊坐下,先向冯玉镜脸上瞧了一瞧,又往她身上被子上看了两眼。
    冯玉镜让她瞧得老大不自在,心知她来意不善,但终归是为了自己,场面上的话还须得说两句,就道:“想不到六妹和七妹也来了,我病着,不能招待你们两个,你们请自便吧。”
    郑红缨低哼了一声,也跟她敷衍道:“正是为着三姐姐的病才来呢,听夫人说三姐姐水土不服,直吐了半夜。哎呀,这亏得咱们三爷不在,又逢侯爷丧期,若是我们几个吐了半夜,保不齐就是别个事了呢,说喜不喜,说丧不丧的,传出去多难听。”
    说罢,仿佛觉得很好笑似的,不觉掩口又低笑了几声。
    敏瑜直皱眉头,不料她嘴里说出来的话这样不中听,又见冯玉镜一双雪面转而通红,想来也气的不轻,却又不知为何并没有辩驳。
    马秀菊趁此也跟着道:“就是,就是,亏得都知道咱们三爷不在,若然在这儿,热孝在身闹出个喜脉来,那不是大罪过了?”
    她是个直肠子,虽听出了郑红缨的言外之意,却不加收敛,越发胡说的厉害。
    气的冯玉镜扶着床只是一力咳嗽,竟说不出一句整话。
    敏瑜实在看不过,便在她二人身后站住冷笑了两声道:“别人没长眼笑话也就罢了,怎么二位姐姐也恁的没见识?且不说三爷去了,三姐姐孤家寡人正该我们多照应,即便是三爷在时,这侯爷没了才几天,喜脉又得多少天,推算下来也知不是罪过,正该大喜我们施府又多添了人丁才是。何况,刚才大夫才来瞧过,正正经经的说三姐姐是身体虚弱,以致舟车颠簸水土不服,怎么六姐姐和七姐姐连我请的大夫都要怀疑了吗?”
    “哟,这可怎么敢?”
    郑红缨哼了一哼,倒是没想到八房的看着面相老实,竟生了好一副利齿,几乎说的她两人下不来台。在福建,她素日欺负冯玉镜惯了,早先众人也曾劝过几遭,一来劝过了她更加变本加厉,二来冯玉镜又实在的逆来顺受,由是慢慢众人也见的惯了,除非老夫人出面,旁人再不敢去触郑红缨的霉头,替冯玉镜说好话。
    不想一到紫禁城,天地就似换了个个儿,年轻轻的小人家都能说道起她来。
    郑红缨暗藏了怒火,表面却带笑道:“瞧八妹妹这话说的,我们两个可是好心好意要来瞧瞧三姐姐的,不过见三姐姐气色不好,说几句玩笑话逗她一笑罢了,八妹妹何至于当真,倒同我们置气起来了?”
    敏瑜薄唇轻抿,岂不知她睁眼说瞎话,只是碍着她们都是长嫂,自己位于最末,着实不能同长嫂过多计较,以免传入老夫人耳中,倒以为她不能容人。此时见郑红缨自己找了台阶下,便也道:“是我误会,我自当给两位姐姐赔不是。只是方才大夫也说了,三姐姐这身体以静养为宜,两位姐姐话也说了,人也看了,不如咱们一块去瞧老夫人去,省的在这里扰了三姐姐的清修。”
    “那倒是好极了。”
    郑红缨略略一笑,果然站起身向冯玉镜道:“三姐姐,还请好生休养,待得空我们再来看你。”短短一句话,她说的极为漫长婉转,冯玉镜知道她为了敏瑜替自己说好话一事大为光火,下次再来必不会善了,但她顾全敏瑜,倒也不想多同她闹不虞,不过在床上略一点头,道一声‘多谢’。
    敏瑜不过想找个借口支开郑红缨同马秀菊两个,于是送她们到侯夫人那里略坐坐,便仍旧出来往前厅招待宾客。
    她走后没多久,旧日跟着老夫人的王妈妈找到正房来,问八奶奶在不在,丫鬟们都回话说八奶奶才刚走。王妈妈待要再找,老夫人听见她声音,却在门里唤她:“去叫王妈妈进来。”
    文杏忙赶出门把王妈妈喊回来,王妈妈进门给老夫人问了好,老夫人便道:“怎么火急火燎的,前头有什么事吗?”
    王妈妈笑道:“没什么事,不过短缺了几样东西,找奶奶要罢了。”
    “那就好。”侯夫人轻轻的笑,又问她,“这几日叫你跟着敏瑜,想必受了不少辛苦,可有没有办不了的事?”
    王妈妈道:“咱们八奶奶那样聪明的人儿,老奴可不知道还有什么办不了的事。听说今儿一早有几个不识趣的婆娘挨了骂,照我说,她们那是该骂,正经的事不当紧,只会打小算盘。我原就怕咱们八奶奶面皮薄,拉不下脸,这回倒放心了。”
    “就是呢,要是咱们八奶奶拉不下脸,那我们几个就更不如了。”
    郑红缨余气未消,这当口听着王妈妈左一句八奶奶又一句八奶奶,浑然不把她们几个人放在眼里,满嘴都是关于敏瑜的好话。她心内十分的气不平,只碍着王妈妈是家里老人,又是侯夫人带来的,不敢拿她怎么样,便道:“说起来今日几乎没闹个笑话,早上外头不是来人说三姐姐病着么,我就同七妹妹一道去看望去了。这事儿几位姐姐妹妹并额娘都是知道的,我们去了见三姐姐气色实在不好,就有心要说几句笑话逗她开开心,哪只就那么不称咱们八妹妹的心思,反倒以为是我们去惹三姐姐呕心,竟拉下脸来把我们说了一通。这真是……”她叹口气,好似受了什么委屈,一转头又向侯夫人道,“额娘评评理,我们就那么不知趣,偏趁人家病着的时候去呕人家吗?”
    侯夫人明白她这话里必是真假参半,她与敏瑜虽接触时间不长,但里里外外家上家下没有她照顾不到的地方,也没有说她不好的人,她能在三房那里同六房七房闹不愉快,必然是六房七房失礼在先。
    然如今丧期未过,她也无心在她们妯娌间调和,只得一笑置之道:“有什么评理不评理的,她说她的,你做你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是误会早晚要澄清的。”
    “额娘看上去说的是公道话,实际上还是偏袒着咱们八妹妹呢。”
    郑红缨见侯夫人竟没接她的话,心里羞恼不堪,只觉自己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似的,便将对敏瑜的嫉恨又添一重。
    众人也都知在儿媳里,侯夫人素来最疼宠郑红缨,平日在府里,上下打点时但凡郑红缨说的话提的意见,她总会参照个七八分才行事。却都没想到今日侯夫人就这么不痛不痒的将郑红缨打发了,且不提敏瑜一句不是。
    由此可见,八房在她心里的地位不输六房,至于敏瑜袭了侯夫人,将来的地位只怕要一日日高过六房去了。
    二房四房五房相互对视一眼,都暗暗低下了头,一个郑红缨和冯玉镜就够唱出戏的了,再添上新来的侯夫人,府里只怕又要闹腾了。
    “幺嬷,幺嬷……”
    “小格格,你慢点,慢点,小格格……”
    正想着,忽然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声。众人正诧异是谁这样放肆,侯夫人面上却笑起来,在屋里吩咐文杏道:“去看看,想是清儿来了,抱她进来,不许她再跌着,上一回几乎没跌破了相。”
    文杏忙答应着,一掀帘子当先就将闯过来的施清遥抱个满怀。
    施清遥嘴巴甜甜叫了她一声:“文杏姑姑好。”
    文杏笑的亲亲她的额头,抱她回到屋里,交到老夫人怀中。老夫人摩挲这她的头脸,连连问她吃了没有,同谁来的,又问昨夜睡得好不好。
    施清遥一一回答了,底下坐着的几房妯娌方知这是施世范和敏瑜的孩子,二房儿媳庞君柔素来喜欢孩子,她自己连生了两胎都是儿子,后头怀上的女儿因为身子不好,不足月就没了,一见施清遥如此机灵懂事,又是喜欢又是惊讶道:“这是八弟家的孩子罢?哎呀,长得可真是好看,快过来让伯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