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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萧枎被打得一头栽到了地上,发髻都跌散了。她捂脸半晌,突然扭头愤愤地瞪了卫庄一眼。
    卫庄面色瞬冷。
    萧枎诓钱在先,竟然没有半分愧怍悔改之心。莫说是她以为卫庄没死,纵然她知道卫庄死了,大约也不会生出什么愧疚之情的。
    纵然她不是有心要害卫庄,但真正的卫庄确实因她而死。
    萧定气恨半晌才勉强平复下来,跟卫庄说那三百两银子三日后给他送去。
    卫庄没兴致看萧定教训女儿,见他这般言语,便没作逗留,踅身就走。
    他出门时,瞥见萧枎眼神怨毒地盯着他。
    卫庄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拂袖离去。
    萧枎实在想不出,为什么卫庄这个怯懦书生突然会变得强硬起来。
    萧枎恼卫庄相逼太甚,他想要银子,她慢慢凑给他便是,何必这样把事情挑大,白白让她现眼。
    萧枎咬牙瞪着卫庄的背影,心道活该你考不上!
    卫庄一回到西跨院,就见卫晏小跑着迎了上来。
    卫晏根本没指望兄长府试能过,他觉得已经考过了,不论怎样都算是过去了,当下绝口不提府试之事,只是笑吟吟地道:“哥,你过会儿拾掇好了就去找娘,娘要给你说媳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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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卫庄闻言微怔,旋即跟卫晏道了声“知道了”,回身自去沐浴。
    他洁身后靠在浴桶壁上,闭目敛神片晌,才慢条斯理地擦身穿衣。
    从豪奢公子变成侘傺书生后,确实有些不惯,但他这几日也渐渐适应了。他从前在国公府时身边的仆从就不多——他不喜那么些人围着他伺候,很多杂事他喜欢亲力亲为,如此有利于他梳理思绪。
    譬如他喜欢在泡茶时筹划好明日要做的事,如此便可井井有条,按部就班。
    他喜欢有条不紊。
    卫庄望着身前微微摇曳的灯火,轻叹一息。
    至于眼下,他得先把娶媳妇的事按下。
    他去到宋氏屋里时,宋氏正在做针黹活计。
    “哥儿过来,”宋氏含笑朝他招手,“我瞧着你今年身量又长了,来,我给你量量,做身衣裳。”
    她见卫庄神色有些不自然,笑道:“哥儿扭捏什么,大了一岁怎还害羞起来了?”
    “不必劳动母亲,儿子的衣裳够穿的。”
    宋氏又招呼他几回,但他坚持不肯,无奈笑道:“你也不必盘算着省那二尺布,咱家也不差这些。眼下我给你做衣裳,等你娶了媳妇,就是你媳妇给你做了。”
    卫庄微微垂眸。
    宋氏说着话示意他坐到她跟前,道:“我头先与你说的那赵家的小娘子,你真的不再考量考量?”
    宋氏之前跟卫庄说过住在卫家左近的一户赵姓人家的姑娘,但卫庄始终没松口答应。
    宋氏见儿子坚决摇头,叹气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惦记着那三姑娘……”
    “母亲,那都是误会,”卫庄即刻打断宋氏的话,“儿子不喜她。”
    宋氏打量他几眼,奇道:“那你怎总是推三阻四的?我跟你说了几茬儿,全被你给否了。”
    “母亲说的那些都不合儿子的意。”
    “你也不要太挑剔了,”宋氏直蹙眉,语重心长道,“我与你说,这回不能再拖了。我都想过了,左右哥儿也考罢了府试,咱们也该回了。往后哥儿便专心一意地打理家业,至于举业,还是莫想了。”
    宋氏觉得儿子根本不是读书的料,还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实在,所以近来都留心着给卫庄张罗媳妇的事。
    卫庄摇手道:“母亲莫要费心了,儿子自有计较。”
    宋氏急道:“有计较有计较,你小小年纪能有什么计较?你说,你究竟想找个什么样的?我帮你物色。”
    卫庄认真道:“儿子得寻个与儿子相配的仔细人,如此方可勤俭持家。”
    宋氏听得直咧嘴:“你是说想找个跟你一样抠的?那你岂不是要打一辈子光棍?”
    “母亲,儿子那不是抠门,那是会过日子,”卫庄不紧不慢道,“找个跟儿子一般会过日子的才能琴瑟和鸣。娶媳妇这种事须要慎重才是,母亲莫急。”
    宋氏面色微沉:“莫急莫急,你不考科举又不娶媳妇,待要如何?”
    “那若是儿子此番府试过了,母亲是否就不急着给儿子寻媳妇了?”
    宋氏心道你能过那才是见了鬼了,又见他眼下在娶媳妇上头这么不上心,禁不住端量他几番,神色古怪道:“你……你都不想要媳妇?别家如你这般年纪的都开始收用丫头了,你夜里……”
    卫庄一顿,忽地起身道:“母亲若无旁事,儿子便作辞了。”言罢,见宋氏不吱声,行礼退下。
    宋氏望着儿子的背影,目露诧异。
    她儿子原先还总惦记着娶媳妇的事,怎么眼下倒像是更关心举业?
    宋氏想起儿子方才的话,忍不住蹙眉,能跟她儿子抠到一块儿的恐怕天下难寻,她儿子要是真钻这个牛角尖,那她何时才能抱上孙子。
    宋氏叹气连连,她一个孀妇带着两个儿子过活实属不易,好容易将长子拉扯大了,谁知他性子变得这般狭仄悭吝。
    宋氏觉得在萧家多留无益,只等着府试发案之后就辞行。届时儿子见再度落榜,自然就死心了。
    萧槿翌日去卫庄那里报到时,听说了宋氏给他张罗媳妇的事。她对于卫庄找媳妇这件事颇感兴趣,因为她十分好奇卫庄这么抠门的人得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于是她在练字的间歇兴致勃勃地向卫庄问起了这件事。卫庄原本正坐在对面凝神捧卷,听见她的问话,抬头望来,道:“练字须静心沉气,你平日里练字便是三心二意的么?”
    萧槿搁下笔,分辩道:“我也只是偶然间想起来了而已。不过表哥——”萧槿微微倾身,笑嘻嘻道,“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她想知道她庄表哥这样的会不会连口味也比较特别。
    卫庄忽而将书倒扣在桌上,盯着她道:“你很盼着我娶媳妇?”
    萧槿觉得卫庄面色似乎有些奇怪,想了一想,解释道:“表哥不要误会,我不是盼着表哥离开。我只是纯粹好奇而已。”
    卫庄的目光在萧槿身上绕了绕,须臾,重新拿起书,低头道:“回头再说。”
    萧槿瞧着他那莫测的神色,暗暗叹气。
    大约是因为临近发案,他心中总是焦虑,这才有些情绪不稳。
    两日之后,萧定依言给卫庄送来了三百两银子。
    他拿的都是现银,有三两一锭的,也有五两一锭的,零零碎碎,不一而足,一看便知是临时凑的。
    卫庄低头在装银子的顺袋里翻看了几下,修长手指从里头先后拈出十几锭银子搁到桌上,道:“这些成色都不好,烦请四老爷调换。”
    一旁的天福凑过去看了一眼,不明所以,又拨开那一小堆银锭子,拿起其中几锭仔细瞧了瞧,这才看出端倪,忍不住啧啧称赞自家少爷眼尖。
    这几锭银子有些泛红有些泛黄,是掺了铜、锡在里头所致。这种银锭成色差,将来拿出去折兑便要落价。
    萧定给钱本就给的不情不愿,心中又瞧不起卫庄,原就是想糊弄过去的,万没想到卫庄看得这么仔细,一时面色有些难看:“贤侄也不必这般计较吧,差不离就得了。”
    卫庄径直拈起一个三两的银锭子拿到萧定眼前,凝注着他道:“四老爷,这种银子的银色至多八成,你拿这样的银锭子来滥竽充数,也不嫌跌了身份么?”
    萧定脸色青红交加。
    卫庄说话间又拿起一枚一两的小锭子,轻声道:“这个更低了,瞧着只有七成。四老爷那里的废铜烂铁真是不少,看来四老爷一家平日里都是拿这种银子出去使的,怨不得三姑娘穷得几次三番来问我借钱了。”
    “你!”萧定抬手指定卫庄,“你休要逼人太甚!我好赖是你的长辈,你一个小辈如此出言不逊,果然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卫庄冷声一笑:“四老爷说这话也不嫌羞臊,四老爷意图坑瞒在先,倒是有理了。”说话间便将那些成色不足的银子推给萧定,“这些一共一百五十六两,都给我换成雪花官银。若是四老爷再耍诈,那就换成二六宝银好了。”
    天福看着萧定涨红脸的模样,忍不住偷笑。
    雪花官银即户部按照既定成色铸造的银锭,因其色白如雪而得名。二六宝银比官银含银量更高,五十两二六宝银可以换五十二两六钱的雪花官银。
    萧定咬牙将那些银色低的银子收拢起来,临走前还低声嘀咕了句什么。
    天福觉得一定不是什么好话,气得要跑上去跟他理论,却被卫庄以眼神制止。
    天福心觉气恼。萧定显然就是瞧不起他家少爷,这才有了今日滥竽充数的一出。
    如果少爷这次能考上就好了,那样就能扇到那群人脸上!但少爷能考上似乎又不太可能……
    天福耷拉下脑袋,止不住地叹气。
    白驹过隙,府试发案的日子转眼即至。
    府试发榜亦同县试,鸣鞭吹打,鼓乐喧阗。
    萧嵘比卫庄还积极,这日起了个大早,跑到西跨院,拉了卫庄就跑去看榜。
    府试发案用圆式,将五十名中考者的座号按照逆时针的方向排写,围成一个圈,圈分两层或只一层,其中居外层正中提高一字写者,为第一名。
    发案只写座号,不写姓名。
    萧嵘问了卫庄的座号后,便笑嘻嘻地搓手道:“等着,我帮你看!”一头扎进了喧嚷人群里。
    卫庄长身立于人丛之外,眼瞧着萧嵘使出吃奶的力气往里面挤。
    参考儒生与亲眷都赶着看来榜,张榜处挤挤挨挨围了上千人,等萧嵘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挤到近前,已是冒了一脑门汗。
    他觉得卫庄必然是榜上无号的,这般卖力拉卫庄来看榜不过是想好好作弄嘲笑他一番而已。
    萧嵘正预备装模作样往榜上扫时,就听见前头有几人议论道:“也不知玉字七号是哪位,怎还没来?”
    萧嵘一愣:“玉字七号怎么了?”
    一儒生转头诧异地看他一眼,往壁上一指:“玉字七号是案首啊!”又见萧嵘直发怔,笑问道,“足下是玉字七号?”这是乐坏了?
    萧嵘脸色发白,那神色宛如白日见了鬼。他转头看了人群外的卫庄一眼,又扭头盯着那榜上外层正中提高一字写的座号看了好半晌,突然回头高声问道:“卫庄你座号究竟是多少?”
    “玉字七号。”卫庄隔着数层人墙道。
    “不可能!”萧嵘气急败坏,“你定然是记错了!你再好好想想!玉字七号是案首的座号!”
    此刻江辰也正挤了过来,往榜上扫了一圈,瞧见有自己的座号,当下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及至听见萧嵘的话,愣了一愣,又回头往榜上看了一眼,惊道:“诶,卫兄得了案首啊!”
    萧嵘扭头气道:“你胡说什么!卫庄一定是记错了座号!”
    江辰直摇头:“不会不会,我跟卫兄的号房毗邻,我是玉字六号,他是玉字七号,我记得再清楚不过。”
    萧嵘呆如木鸡,如遭雷劈。
    江辰挤出人群,向卫庄拱手道贺。虽然他也惊异于卫庄这回得了头名,但卷子已判,高低已分,第一就是第一,他乐于说一句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