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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萧槿心道,卫承勉考虑得确实周到,一件夏装传家是不够的,庄表哥的确还需要一件传家的冬装。
    卫承勉听着儿子话里的意思,有点懵,他跟他儿子是不是说的不是一回事……
    卫承勉从屋里出来后,想跟儿子单独叙话,便笑着让萧槿先行回去。
    “我原本就没打算在山东久留,如今寻见你,也算是误打误撞的造化。我后日就动身回京,不过年末事冗,我怕是不能即刻折返,你且在此安心过了这个正旦,”卫承勉拍拍儿子的肩,“待到年后,我尽早拨空过来。”又将声音压得更低,“把你的壳子运过来,看是不是真能觌面即回魂。”
    卫庄交代父亲路上小心云云,末了也将声音压得更低:“父亲仔细不要被二哥他们发现。”
    卫承勉笑道:“这是自然。”
    “那父亲,”卫庄踟蹰道,“觉着……”
    卫承勉知他要说什么,微笑道:“我是觉着那位八姑娘是个好的,你这段时日再跟她处一处,若是真的觉得自己中意她,咱们就把定亲之事筹谋起来。”
    卫庄颔首。
    卫承勉离开聊城那日,卫庄赶去相送。
    卫承勉又塞给他二百两银子,并殷殷嘱咐了他好一番,依依惜别之情溢于言表。他才见着儿子,实是不舍分离,一时红了眼圈。
    卫庄上前抱了抱父亲,笑说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见。
    卫承勉看着眼前这个似乎哪里不太对劲的儿子,张了张嘴,委婉道:“你如今手里有了银子,就……就大方一些。”
    卫庄点头:“我正打算请啾啾吃饭。”
    卫承勉扶额,在这上面似乎还正常一些。
    卫庄回到西跨院时,萧槿正坐在他书房里做功课。卫庄想起年关在即,觉着做衣裳的事要趁早,便提出让萧槿跟他一道去挑几匹料子。
    萧槿一怔:“为何让我去挑?”
    “因为你眼光好。”
    萧槿笑道:“这话我爱听。”略一忖量,点头道,“那好,我随表哥走一趟。”
    两人才结伴出来,就瞧见杜氏带了两个丫头往宋氏屋里去。
    ☆、第二十九章
    萧槿困惑道:“她跟姨母有交情?怎会突然来这边的?”
    卫庄摸摸她的头:“管她作甚,我们自去选料子。”
    萧槿点了点头,跟在卫庄身后一道出了院门。
    宋氏觉得自己近来实在有点忙。自打她儿子又得案首又认爹之后,方圆百里的夫人小姐们一下子就认识了她,争相跑来跟她攀交,就连多少年不走动的亲戚也跑来套近乎,言语之间全是试探,似乎都想知道荣公是否真的待她儿子如同亲子。
    宋氏很有些不耐。她丈夫早逝,她咬牙硬撑着将儿子拉扯大,历尽人情冷暖,看尽炎凉百态,最是厌恶这种趋炎附势之辈。
    因而当杜氏来访时,她心里就绷着一根弦。杜氏起先还只是与她闲话家常,等说无可说了,就开始有意无意探问卫庄的婚事。
    宋氏心中不悦,道:“眼下尚未寻见合意的,何况我家哥儿如今专心举业,暂不议亲。”
    杜氏笑道:“举业与亲事又不相冲,哥儿年岁也不小了,身边总要有个人照应着。”
    杜氏不得不佩服自己女儿的眼光。她前头才说了卫庄没有父亲没有倚仗,后头卫庄就立马认了个义父,且这个义父还是他们根本攀不上的人物。她原先还只觉得卫庄至多不过会读书,如今却发现,卫庄还有不可思议的好运道。
    杜氏思量再三,不敢再不听女儿的,终于决定亲自出马。只是她到底还端着些高门太太的架子,不好直接说破,便只是旁敲侧击,希望宋氏能明白她的意思,主动提出做亲。
    她认为,以陆家的财势,但凡她稍微点上一点,宋氏当场就会欢喜应下。
    杜氏觉得宋氏大约是太过木讷以至于没听懂她话里的暗示,只好将话放得更直白了一些:“我家姐儿到了明年也该议亲了,这当母亲的总是挂心着儿女的婚事的,我觉着夫人也当早些筹谋起来了……”
    杜氏话音未落,宋氏忽地沉下脸:“你想与我家做亲?”
    杜氏怔了怔,宋氏怎会是这个反应?
    “我适才不是说了么?没寻见合意的,”宋氏瞧见杜氏这副嘴脸就来气,“你还非要上赶着把你女儿嫁来不成?”
    杜氏不意她会如此,一时颜面扫地,起身怒道:“我何时这般说过?你不要平白活埋人!”
    “你虽未言明,但满脸都写着想做亲。”卫庄的声音蓦地传来。
    杜氏转头,正瞧见买料子回来的卫庄与萧槿立在门口。
    “你若不想做亲,那能否告诉我,为何这会儿不在屋里歇晌,而要跑来跟我母亲絮叨?你闲得慌么?我若没记错的话,你之前根本没来过西跨院这边吧?”
    杜氏气得发抖,抬手指定卫庄:“你!”
    卫庄容色阴冷:“我如何?我目下就将话挑明,我对令爱无意,你若要纠缠,便是自取其辱。你凭什么认为只要你想做亲,旁人就要答应?”
    杜氏还没这么丢人过,恼恨得头脑发昏,身子晃了晃,被身边两个丫头搀住了才勉强站稳。
    “杜夫人若是身子不适,还请快些回去,否则万一倒在我母亲这里,我们担待不起,”卫庄冷声道,“天福,送客。”
    杜氏挥手怒道不必,走前忿忿转头道:“你以为你如今多么了不得是不是?我们陆家……”
    “我如今当然了不得,你能否认么?要比家世是不是?陆家能跟荣国公府比么?”
    杜氏想说他不过是荣公的义子,然而想起荣公对他的诸般优待,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悻悻而去。
    萧槿望着杜氏的背影直蹙眉,转头宽慰卫庄几句,转身便去找了季氏。
    宋氏将卫庄叫到跟前,缓了几口气,道:“你也瞧见了,如今巴上来的都是些居心不良的,要我说,还是赵家娘子好,当初你尚未发迹时人家就有做亲的意思。”
    宋氏见卫庄仍旧摇头,瞪眼道:“人家模样好,难得又不嫌你抠,你到底是哪里瞧不上人家?”
    卫庄垂眸道:“儿子说了儿子如今想投身举业。”
    宋氏嘴角抽搐:“你就拖吧,我看没媳妇没儿子,你那衣裳怎么传家!”
    宋氏这话显然是揶揄,但卫庄的情绪却忽然有些低落。
    他转回自己的书房坐下,对着窗外寥落的枯枝残叶出神。
    如果他变回卫启濯,那么卫庄这个人将就此消失,卫庄的亲人又要如何面对这般打击。
    但是,他又必须想法子回去,卫启濯有卫启濯要做的事。
    卫庄轻声一叹,他遇上的也真是一桩奇事了。
    除夕这晚,卫庄领着卫晏与天福在西跨院各处贴了春联,又转悠到了小厨房,想帮宋氏与陈妈妈包饺子,结果被宋氏嫌弃。
    宋氏瞥他一眼,道:“你去年包的饺子长得跟死老鼠一样,还小得弹丸似的,一口咬下去连个馅儿都见不着!今年我才不让你掺和——对了,你方才贴春联时,浆糊涂够了么?去年贴春联就稀稀拉拉涂那一点浆糊,落后还没撑到大年初一,春联就全掉了!你省个什么劲儿,自家调的浆糊又不要钱!”
    一旁的天福心道,是不要钱,但是费面啊。
    卫晏表示这回是他涂的浆糊,绝对不会掉,他哥这个大个子只负责贴。
    卫庄突然问道:“母亲可还有需要帮忙的?”听宋氏连道没有,微微一笑,“那儿子去沐浴更衣了。”言罢,踅身而出。
    宋氏咧咧嘴。又来了,每次过节都要精心拾掇一番,也不知道是什么怪毛病。
    除夕还不到走亲戚的时候,但萧槿已经收到了不少压岁钱。她与萧岑在爹娘那里吃过饺子,便跑来西跨院这边给宋氏等人拜年。
    萧槿转了一圈没瞧见卫庄,最后在书房找到了他。萧槿一进去就瞧见他迅速将什么东西收了起来,不由好奇问他在做什么。
    卫庄微笑道:“给你预备的压岁钱。今年给你一份特殊的压岁钱。”
    萧槿眉目染笑:“真的么?那我等着。”说话间又眯眼笑道,“那我就先祝表哥鸡年大吉,剩下的吉利话儿等表哥把压岁钱给我,我再说。”
    卫庄颔首,浅笑道:“你今年来我这里守岁好不好?”
    “我怕我熬不了夜。”
    “不打紧,你若是困了,我送你回去。”
    萧槿忖量片刻,点头应下:“那好。”
    初更时分,等萧槿回自己的院子收拾好,抱着袖炉跑来找卫庄时,他正低头悬腕练字。
    光影幢幢,灯下少年衣冠济楚,容色充盛,眉目温雅,气度宁谧。
    萧槿一眼看到便是一怔。回神后揉揉脸,如果卫庄不张口,谁也不会想到他那么抠门。
    她左右顾盼时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等看到一旁的油灯,一惊恍然,讶异道:“表哥,你今晚怎么点了三根灯草?!不嫌费油了?”
    “我方才在练字,若是光太暗,我怕熬坏眼睛,熬坏眼睛就娶不上媳妇,娶不上媳妇就没有儿子,没有儿子的话,”卫庄慢条斯理地搁下笔,“我这几身衣裳传给谁去。”
    萧槿扶额,心道逻辑满分,表哥你说得好有道理。
    萧槿问起那特殊的压岁钱何在,卫庄在她对面落座:“等明日初一再给你,我再修饰修饰。”
    萧槿闻言越发好奇,但卫庄不肯说,她也只好耐心等着。
    两人闲话间,说到了明年的秋闱。萧槿觉得以卫庄如今的实力来看,秋闱根本就是小菜一碟,说不得卫庄后年就能中进士,平步入官场。
    不过想到官场,萧槿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前世的卫启濯。
    提起做官,谁也及不上卫启濯。国朝之初曾设左右相分权制衡,但后头弊端渐显,皇帝撤销二相之制,重置宰辅。宰辅即宰相,宰者,主宰也,宰辅统摄百司,权势煊赫,因而惯例上不以世家巨室出身者用之,但卫启濯打破了这个惯例。
    据闻每日朝班上,他一个年轻后生统领文武百官的场景都是一景。
    何况他姿容宛若天人,仅凭一张脸也能成为国朝风尚的最高代表。萧槿怀疑当初殿试的时候,皇帝毫不犹豫地定下他的状元科名,可能是先看的脸,打算将他放在朝班里养眼。
    不过这位正国级干部的脾气实在不太好。萧槿听闻那些大小官吏都畏他如虎,就连六科都察院那群天不怕地不怕的言官,见了他都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大约是被他那神鬼莫测的手段整怕了。
    萧槿觉得他肯定是个恶毒上司。
    不过卫启濯后来脾性如此,似乎跟卫承勉的死有关。卫启濯早年丧母,前世卫承勉卒后,卫启濯便彻底成了孤儿。萧槿记得,当时卫启濯骤闻父丧,连夜回京,在卫承勉灵前直挺挺跪了两天两夜,水米不进,只是盯着牌位出神,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等他跌跌撞撞从灵堂出来,就好似变了个人。
    联系卫启濯后来的一些类似于报复的行为,她忽然想,卫承勉的死是否并非意外,卫启濯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只是她也不清楚那些人里哪个是害死卫承勉的凶手。并且,这些终归都只是她的猜度。不过她如今记不清楚卫承勉究竟是哪年出的事,回头若是能想起来,她打算告诉卫庄一声,让他提醒一下卫承勉。卫承勉那个人还是极好的。
    萧槿神思间,卫庄递来一杯花茶:“尝尝我泡的梅花茶。”
    萧槿接过那个甜白釉茶盏,一股幽雅的淡淡香气迎面而来。她抬头看着眼前眼眸含笑的少年,少顷,道:“表哥此番认了荣公做义父,想来将来也免不了跟国公府的人打交道,表哥记得不要惹着国公府那位四少爷,我听闻他不大好相与。”
    卫庄一顿,道:“你听谁说的?”
    萧槿呷了一口花茶:“当初六姐打探卫启沨其人时,听闻国公府还有个更好看的未婚公子,就顺道问了问那位公子的状况。”
    卫庄揉揉额角,探问道:“那你觉得我好相与么?”
    萧槿笑道:“当然啊,表哥瞧着就很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