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她只是个人偶
谢娇娘眉心微动,然而她并没有说什么,仍然是以那种淡泊的近乎淡漠的语气对冷疏阳道:“冷夫人,人死不能复生,冷先生请节哀!”
冷疏阳原本双手拄着桌面垂头看着那相中人,闻言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双通红疲惫的眼睛。他的前半生本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公子,娶回自己心头美娇娘,然而后半生他一直在为了当初自己所作下的决定痛悔!
可这世间本就是公平的,想要有得必然要舍,何况是凭空为他创造一个生命的延续?
若是当真求神拜佛那样简单,当真只要许一个愿望就能够在生死簿上凭空添一个本不该有的人生,那岂不是这天下早就乱了秩序?
只有神,才有造人的能力和资格,连渡劫的仙都不行。
谢娇娘微微莞尔,模样竟然和在某种神话中出现的鬼神相合。她朱唇轻启,吐露着不该凡人知晓的因果:“你后悔了,可是后悔无济于事。”
冷疏阳苦笑,深深的法令纹藏着他半生的苦痛无涯:“谢娇主说的是,我永远的失去了藴华,得到了一个用人偶做成的怪物!”
他所有的痛苦在此刻变成了尖锐伤人的词汇,在这个本该温文尔雅的男人口中放肆的叫嚣着:“藴华想要个孩子,想要个我们的孩子。我们不顾一切找到了你,用生命用灵魂换取了这个我们生命中本不该有的孩子!我们以为是惊喜,是个活生生的孩子,可她终究只是一个用藴华的性命换回来的木头,一个人偶,一个妖怪!”
谢娇娘无法阻止这个男人的咆哮。
她看得出来,这个男人毕生的痛苦皆在于此,在于一场痛苦的交易,令他永远无法弥补的过错。他失去了自己最爱的人,却没有换回来同等价值的东西。在人类的认知中,永远是失去的最可贵,冷仲秋永远换不回她的母亲,所以永远也比不上她的母亲。
她就这么看着这个男人,抿起唇角道:“仲秋是建木所化,怎么会是一个妖怪?”
冷疏阳满脑都是当年他看着自己和妻子的魂魄落一个栩栩如生的人偶身上,片刻之后,这个人偶睁开了眼睛甜甜的笑了一下。那是仲秋时节,霜露微白,这个小姑娘来到这个世界上牙牙学语,妻子为她取名叫做仲秋。
他跌坐在椅子上,狼狈不堪:“妖怪,本就是妖怪。什么建木,什么神灵,最后给我的,就是一个妖怪。”
“是吗?”
谢娇娘猛然回过头,看向门口处抱臂站立的冷仲秋。
那姑娘脸上依稀还有泪痕,却抬手一把擦去眼泪,倔强不肯低头,露出一截分外强横的下颏如同她的灵魂从身体之中冲撞出来似的,整个人变成了一把出鞘的刀拒绝所有的近身:“你说的,是真的吗?”
冷疏阳慌了神要去解释,又眼见着冷仲秋神情之中的寒冰却步。他几乎是逃避一般低下头,躲闪开冷仲秋的质问。
冷仲秋却没有继续追问他。
她打了个晃,身上的欢喜戾气都随之消失,仿佛整个人真的变成了一尊人偶,失去了所有的感情。
冷仲秋滑动目光看见了谢娇娘,开口想要问些什么却不知道要从何讲起。父亲总是说她害死了母亲,是母亲用姓名换来了她,她以为不过是自己命硬,原来竟然自己连人都不是。
她是一个人偶,一个怪物,一个别人给了灵魂就有了自己想法的傀儡。
“我晓得了,我让你失望了,所以你恨不得妈妈回来。你天天都在想,怎么妈妈死了,我这个怪物却活着!”
冷仲秋语气平淡,似乎在讲述和自己全然无关的一件事情,就像是街边的一朵花开了或者一只鸟死去,都比这一刻让她富有感情的多。
谢娇娘看着她,忽然想起之前她嬉皮笑脸叫白翊来陪着自己的模样,眼睫有些颤抖。她却不能够为冷疏阳解释什么,因为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
冷疏阳绝对不是不爱冷仲秋的,否则这么多年他不会心甘情愿的去供养冷仲秋的衣食住行以及那些轻狂的挥霍。
只是他太过爱宋藴华,爱他这位仙逝多年的夫人,所以没法去面对冷仲秋。
他甚至恨他自己,恨他们那时候的决定,并未曾料到这时的爱恨竟然会难堪至此。他们那时候真的是为了想要一个孩子而疯了,根本不去想一个生命所要承受的重量。
冷疏阳干哑着喉咙道:“仲秋!”
冷仲秋看了他一眼,忽然柔软了语气道:“你们怎么不早知今日,也不会叫我冤枉在这样的生命里。”
冤枉。
冷仲秋说完这句话,忽然觉得如释重负。
她看了一眼从冷疏阳背后的窗户透进来的阳光,微微笑了一下,转身从这里离开了。
谢娇娘冷眼旁观着冷疏阳的痛苦,轻声道:“冷先生,好自为之吧。”
她从这里离开,快步追上冷仲秋的步伐,却见她一位低头往外走,眼泪吧嗒吧嗒掉落在地上。
谢娇娘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别哭。”
冷仲秋没理会她。
谢娇娘仍然追着她,提议道:“要不要暂时去我那里住?”
冷仲秋这才肯露出红通通一双兔子眼睛,抽抽搭搭道:“那你呢?”
谢娇娘温柔笑了一下,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有的是地方去,你先去我那里住吧。”
冷仲秋和她到了小楼,忽然问:“我还要活很久吗?”
她幽幽一句,似乎是一生的温柔。她这一生,没有被人爱过,也不曾爱过谁,只有兵荒马乱的的恨和悲伤,是亲情的重压和折磨。是别人想要的东西让她活着,也是这些东西,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生活的意义。
别人赋予她生命,让她活着,却没有教会她拥有希望。
她现在连活着都不想了,只想不给别人留下麻烦的死去,也许在穿越奈何桥忘川的时候,路过的一千个鬼魂都不会和她有什么一样。
她只是个人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