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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节

      阮苏无所谓,让人挂上打烊的牌子,与小曼游手好闲地坐在一边,看着厨子伙计们忙碌。
    赵祝升蹲在门外剥蒜,她喊道:“阿升,拿来我们一起剥。”
    他跟没听见似的,继续埋头剥。
    阮苏要起身过去,小曼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低声道:
    “别去了,他根本就不想说话。刚才伙计跟他聊天也是,话都不接一个人躲去一边,我怀疑他这辈子都好不起来。”
    阮苏坐回原位,“这可未必,以后的事谁说得准。俗话说经风雨才见彩虹,搞不好他经过这一回,就变得成熟稳重了。”
    小曼不认可她的话。
    “人的承受能力就像一根竹子,你在它刚抽芽的时候就每天把它压弯一点,它受得住。可要是等它长大了,一鼓作气要把它压成个圆的,那就算是竹子也会被压断啊。赵祝升从小蜜缸里泡大,谁不哄着他?头一次遭受磨难就是这种重创,怎么扛得过来?”
    阮苏没说话,跟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吃完了火锅,单独把赵祝升叫到楼上,给他倒了一杯茶。
    “我记得你不能吃辣,刚才都没怎么动筷子,要不要再做点东西给你吃?”
    赵祝升麻木地摇头,“我不饿。”
    “你心里在恨我?”
    他有了反应,眼睛睁大了些,“我怎么会恨你?”
    “我坐在这里你不看,我跟你说话你不回,我给你夹菜你不吃。”阮苏叹气,“只有仇人才会对一个人这样吧。”
    赵祝升窘迫地抓着桌角。
    “我没有讨厌你,只是……我还没有心情……”
    阮苏认真地看着他,“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有心情?告诉我一个时间,我愿意等。”
    他低着头说不出,手指甲扣着桌面,显然很紧张。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不必了,我会努力让自己振作一点。”
    “这才乖。”
    阮苏笑了笑,眼角余光瞥见他袖口短了一小截,提议:“我们去趟服装店吧,你最近长高了,衣服都小了,给你买几套合身的。”
    赵祝升看了一眼,还真是,心底突然很难过。
    妈妈以前总担心他长不高,用尽了办法。谁能想到她走了才一个月,自己就往上窜了两寸?
    赵祝升没接受她的好意,下楼去了。
    下午三人回公馆,阮苏与小曼进了段家的门,赵祝升独自走进那清冷的洋楼。
    洋楼里本来还有个老妈子,可老妈子近来在跟段公馆的张妈学习做棉鞋,知道他对吃饭不感兴趣,随便煮了碗面条就跑到隔壁去。
    偌大的洋楼剩下他一个人,他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没生暖炉,望着吊灯发呆,耳中偶尔能听到隔壁传来的欢笑。
    “阿升。”
    忽然有人叫他,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抬眼望去,看见阮苏站在门边笑吟吟地看着他,怀中抱着条胖乎乎的杂毛小狗。
    他惊讶地站起身。
    “你来做什么?”
    阮苏轻轻揪狗耳朵,“这个小东西天天嘴痒,刚才咬坏了我的皮鞋。我怕自己控制不住捏死它,小曼就说,让我抱来给你养两天,反正你闲着。”
    “给我养?”
    他低下头,对上小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后者欢快地叫了声,冲他摇尾巴。
    阮苏直接递过去,他起初不敢接,犹豫不决地看着。最后是小狗主动舔了一下他的手,他浑身震了一下,下定决心抿着嘴唇抱在怀里。
    “现在我把它交给你啦,你要是敢让它饿着冻着,我可是要找你麻烦的。”
    阮苏故意威胁他。
    他看看小狗,又看看她,感觉自己像是落进了一个圈套。
    只是这圈套里有的不是毒针与利刺,而是温暖和笑容。
    阮苏走了,他与小狗大眼瞪小眼,纹丝不动地站了好一会儿。
    赵祝升放下狗,想起楼上。对方突然追上来咬住他的裤腿,不让他走。
    他叹了口气,蹲下来再次抱起它,喃喃自语地说:
    “我就陪你玩一会儿吧。”
    阮苏观察了好几天,肉眼可见地看见他情况好转,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天冷知道加衣服,总算有了人样子。
    她无比庆幸自己做出的决定,但是没有因此松懈,总是时不时给赵祝升一点事做,好让他融入正常生活里。
    这天上午,大雪停了。巡逻队与商家们拿出铲雪工具,用半个上午的时间清理出街道来。
    百姓们在家里憋了几天,纷纷上街采购,城中变得热闹了许多。
    百德福迎来近日开门后的第一笔生意,是几个打扮摩登的小青年,大冷天坚持穿西服,搂着花枝招展的年轻姑娘。
    他们出手阔绰,点菜几乎不看价格,点完后翘起二郎腿抽烟,弄得大堂云缭雾绕。
    阮苏在柜台后看账本,鼻子闻到烟味儿,皱了皱眉,走上前去说:
    “抱歉,大堂不可以抽烟。”
    一位青年懒洋洋掀起眼皮,轻蔑地看了她一眼。
    “你算老几?”
    她淡然道:“我是这家店的老板。”
    “切,狗屁老板。长得这么风骚,躺着赚钱的吧?”
    那人用夹着烟的手伸向她,似乎想摸她的脸。
    阮苏后退一步,准备叫伙计把他们赶出去,谁知还未开口,已经有人拿着把菜刀走出来,往桌上一拍。
    “滚!”
    那些人被刀光吓得瑟缩了一下,等看清来人的脸后,忽然哈哈大笑。
    “哟,我当是哪里来的英雄,居然是赵公子……赵公子,你如今不当公子哥儿,改行当饭店小伙计啦,啊?哈哈……”
    赵祝升刚才在厨房削萝卜,听见有人闹事才冲出来的,没想到会是自己曾经认识的人,并且有点恩怨。
    他以前心高气傲,最不喜欢与这群只会游手好闲的人来往,还在争抢同一个电影包厢时,公然骂过他们是败家子。
    那时这些人忌惮赵家的地位,不敢惹他,如今他失了势,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嘲笑的好机会。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几人轮番轰炸。
    “赵祝升,当初你说我们是败家子,可我们家现在还好好的呢,你看看究竟谁败家?”
    “我听说你之前穷得连亲妈的棺材都买不起,啧啧,真可怜……”
    “赵公子,当初我妹妹追求你,你非嫌她皮肤黑牙齿黄,现在好了,你这辈子也娶不上她这种好家庭的妻子了……不对不对,我看你压根就没有娶妻生子的机会,谁愿意嫁给一个穷光蛋啊?还是克死全家的,多晦气。”
    阮苏看着赵祝升,他的脖子上暴起了青筋,脸却是纸一样的白,眼神又开始变得恍惚麻木了。
    那些人还在变着花样笑话他,她翻了个白眼,拍了拍桌子,指着门外道:
    “滚出去。”
    他们正耀武扬威着,陡然被阮苏这样一骂,挂不住脸,气得脸红脖子粗,反问道:
    “凭什么?你们开门不就是做生意的吗?老子有钱!”
    阮苏冷笑,“是么?那你把钱包掏出来看看,里面的钱够不够买我这儿一张桌子。”
    当初装修这家店时,她为了尽快花掉那二十万,可是下了血本的,从里到外无一不是奢华昂贵之物,连装菜的盘子都挑了最好的,一套好几百大洋。
    她平时富贵人也见得多,练出一些眼力,面前这些个男男女女,也就是殷实之家罢了,不可能给他们太多钱。
    她猜得没错,说完那番话后几人面面相觑,表情都有些难堪。
    最后还是一个女生出马。
    “我们是来吃饭的,又不是来买桌子的。现在菜还没上呢就要赶人,信不信我们去报警!让你关店!”
    阮苏道:“不信,去啊。”
    她如此爽快地回答,反倒让女生下不来台——自己只是想吓她一吓,并不知道这种事情警察会不会管。若是跑去找了却不管,那岂不是丢人丢大了?
    阮苏看着他们,表情忽然变了,变得阴沉冷酷,语气也跟着沉重许多。
    “你们要是不去,我可就要去了。赵家的异变来得突然,我总怀疑里面有人在搞鬼,可惜找不到证据。既然你们看见阿升他家破人亡这么开心,估计有作案动机,让警察把你们抓去审问审问,还他家一个公道!彭富贵,来啊,把门给我栓上,不许他们跑了!我这就去警局!”
    几人只会吃喝玩乐,何曾见过这阵仗,吓得连桌上的烟盒都忘了拿,一窝蜂地冲出了大门,生怕晚一步就被关在里面。
    看着他们狼狈逃窜的背影,阮苏哼了一声,转头看赵祝升。
    她以为他会因今天的打击萎靡不振,就像之前一样,又得她花好一番功夫来哄他。
    没想到对方神色如常,收起菜刀,还出人意料地说了句:“谢谢你。”
    阮苏心中震撼,表面不动声色,淡定地点头。
    “去干活吧。”
    赵祝升回了厨房,阮苏继续看账本。彭富贵来来回回地走,装作巡视店内卫生,趁没人注意,把那些人留下来的烟飞快地塞进兜里,然后清清嗓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去了后院。
    阮苏瞥了他一眼,笑着摇摇头,没戳穿。
    下午大雪停了,寒城内重要的几条道路也在百姓与巡逻队齐心协力之下,清理出个大概,足够大家正常使用。
    阮苏让赵祝升别剥蒜了,交给他一个新任务——去河边找经营冰窖生意的李长瑞,预定明年夏天饭店要用的冰。
    娄望南对食材的要求不高,唯一一条绝对不能忽略的就是新鲜。这几个月天气凉,不难解决。可等到夏天天热,早上买来的肉下午就臭,必须冰镇不可。
    她怀念起现代的冰箱来,暗道要是自己当初念得是工科该多好,民国要电有电要铁有铁,她要是知道原理和构造,估摸着可以造一台出来了,甚至开个冰箱厂大捞特捞。
    赵祝升看她眼中全是懊恼,莫名其妙,没有问,戴上帽子手套,绑好裤腿便走了。
    任务对他来说驾轻就熟,以前赵家饭店也是要预定冰窖的,有时父亲腾不开手,就会让他去办。
    李长瑞早已认识他,也知道他家的变故。幸好是个憨厚的人,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落井下石,规规矩矩地记下他的要求,收了定金,又领他到冰窖外看了一会儿,说好来年几月几号开始给百德福送冰后,就回去继续挖冰块了。
    赵祝升皮肤薄,露在外面的鼻子冻得通红。他搓搓手,将衣领拉高一点,沿原路往回走。
    走着走着腿有点酸,他停下来歇一会儿,忽然想起自己以前从未走过这么长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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