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就是有人把家底倒空了在卖东西。”她说。
吴月眼睛就是一亮。
“换身你以前的衣服。”她打量着吴月,指着他的头说:“你以前扎头吗?”
吴月摇头:“不扎,某以前连澡都没洗过。”他还很骄傲,跟着就有点不高兴的说,“不洗澡不让进来。”所以他洗澡剃头后才进得摘星宫。
——必须的!
姜姬好奇道:“谁说的不洗澡不让进?”姜武?不对,他也不爱洗澡!
吴月脸上有一丝红晕,“是公主的美人。”进殿卸武也是他说的,不遵守的人就当闯殿论,立斩。
他忍不住问:“公主,你的美人呢?”
——蟠儿。
促不及防。姜姬的心上像有一道旧伤口,突然绞疼起来。
第120章 神仙
黄医是个游医,基本也就是个流浪汉了。他药都是自己采的,治病一般不要钱,最喜欢往穷人堆里钻。他给香奴说:“我以前年轻时啊,给人治病,人家都不稀罕让我治!后来你猜怎么着?”
香奴很捧场,“怎么着?”
小童儿提着半乞半买来的干饼盐菜回来,听到就插嘴道:“他留了胡子,头发剃掉一半,再全染成白的,冒充老神仙,还编了个身世,说自己是鹤发童颜,活了一千八百岁,会算命会风水会点穴,看病只是偶尔为之……”于是乡人就哭着喊着求他治病了,白治了那么多人,他得意坏了,到现在都记得。
黄医不乐意了,好不容易能找到一个听他讲故事的人,黑着脸道:“去边!做饭去!”
小童摇头晃脑的长长叹了口气,去捡柴挖坑埋石头做土灶了。不一会儿,饼在石头上烘热了,就着盐菜吃光,小童拿出竹筒说,“我去取水。”
黄医道:“一起去。”拍拍香奴,“进车里去。”
幸好还有一辆车。
黄医心道,不然带着这两个活生生的宝贝走在路上还真怕人抢。
香奴爬进车里,蟠儿靠在车壁上,从车帘向外偷看。他们已经到了通州,却没有进城,而是一直在通州附近的村落流连。香奴和蟠儿两人的衣服鞋袜都已经拿去换钱了,头发也被黄医给割了,他还拿一种草煮的汁让他们洗头,洗完都是一头稻草,干枯发黄。本来还想用另一种让他们洗澡的,洗完会变得黄黄的哦——黄医很热情的说,“这草没毒,吃多了有点拉肚子,但染上颜色可不容易褪!你们试试,要是用了以后不长疙瘩不烂脸,我就多采些拿去卖给布坊了!”
香奴吓得躲到蟠儿身后,抖得像只小鹌鹑。
蟠儿摇头,苦笑道:“若真遇上强人,只怕我们二人的脸还能救大家一救。”
黄医听了摇头叹道,“你这孩子……到底是仁义啊还是太狠了啊?”随时随地都能把自己当货物计算得银几两,他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几个人有这份心境——不是大奸就是大傻。
井旁都是洗衣的妇人,有的妇人嫌洗衣会沾湿衣服,脱得赤膊光腿,黄医带车躲到路边,小童儿提着竹筒跑过去借水,不一会儿他噔噔噔抱着竹筒回来,钻进车里对蟠儿说:“听说樊城的蒋太守回乐城了,你要不要去找他啊?”
黄医到如今都认为他是蒋彪的人。
想起旧主,蟠儿自己也有些消沉,他摇摇头:“……不回。”
童儿看了眼听到蒋彪的名字就脸白的香奴,长长叹了口气。
蟠儿失笑,揉了把他的头发,想起宫中的那几个小童。这些孩子,都在努力长大。
童儿很成熟的说:“我懂,不想回去才对呢。要我说,那种一门心思听主人的话,要生要死都由别人做主的都是傻子。自己做自己的主不更好?”
蟠儿沉吟片刻,柔声道:“因为不放心主人啊。”
童儿听不懂了,跑去找黄医,“他说他不放心主人,这什么毛病?”
黄医弹了下他脑门,“这叫忠啊。就比如你我吧,你不放心我,我也不放心你,这叫有情有义。”
童儿不忿:“你跟我,那跟那主仆是一回事吗?”
黄医笑道:“主人不会在意仆人,但仆人却会一心牵扯主人。一旦离开了,会思念主人,会担心主人没了他,怎么吃饭?怎么睡觉?怎么走路?”
童儿听完,说:“那仆人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他的主人又不会只有他一个仆人!”
黄医微笑道:“不这样想,他们怎么活啊?”
蟠儿在车内听到黄医的话,苦笑起来。
黄医一心想劝他。
他摸了下自己的脸。
他有这样一张脸,离了权势,就会为人鱼肉。这是他从小就懂得的道理。但他跟随公主却不仅仅因为这个——公主可从没把他的脸当回事。不管公主看他多少回,他都没从公主的眼睛里看到垂涎。
在这次离开公主之前,他还没有这个想法,但在离开之后,当他开始担忧自己的容貌会引来祸事时,他才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担心过这个了。
他一定要回到公主身边。
——因为在公主身边他首先是一个人,而在别人那里,他只有一张脸。
就算在车里,香奴也紧紧靠着蟠儿,躲在他身后。
“他回乐城是……”他小声说。
“为了迎回赵氏。”蟠儿道。他了解蒋彪,赵氏对他来说,是他自己亲手修剪、养大的一株美丽的庭花。现在这朵花在仍美丽的时候掉在地上,比他预计的要早得多,他当然非常、非常生气了。
他不会为赵氏的死伤心,他只是为有人敢害赵氏而愤怒。这是对他的冒犯。
香奴隐隐期待的问:“家里会和他打起来吗?”
蟠儿摇头,“不会的。”蒋彪不是傻子,何必冲回蒋家找晦气?
蒋彪带着从人,带着给王后和茉娘的“嫁妆”招摇过市,进了乐城后,直接去了莲花台。
龚香听到从人的耳语后,打断冯丙的话,对姜元说:“大王,蒋太守来了。”
冯丙没有生气,顺从的退到人后。他这个司甫就是个跑腿的,在大王面前绝比不上可以直言的龚香和冯瑄。
冯宾已经一再的向他赔罪了。让叔叔站在侄子下首,自尊心强点的都能气死,不气死,稍微有点气节的也要托言辞官才对。但冯丙不在意,他知道这是大王的计策,如果他辞官,那蒋龙就可以坐他的位置了,以他的年龄来说,担任司甫会让蒋家立刻再出一个神童。
对大王来说,一个小小的神童做司甫没有坏处;对龚家来说,一个不足十五的司甫更是好事;对蒋家来说,蒋龙这么小就当了司甫,只要不早夭,不获罪于大王,可保蒋家五十年!
而冯瑄独木难支,很快就被会搞下去,冯家将一蹶不振。
但冯丙咽下这难堪并非只是为了冯家,他只是舍不得半子。
宫中传出的流言让他一日比一日更担心她了。
姜元眼中一亮,坐直道:“太守先回家去了吗?”
龚香道:“不,太守进宫了,应该是来拜见大王的。”
姜姬听到了街上的消息,蒋彪回来了,他带了很多嫁妆进宫送给王后。这下承华宫再也不会低照明宫一头了。
这样才好,不然照明宫那几个脓包要几时才能挑开呢?由她来出手,总免不了被人查出来的一天。
日后两宫相斗,她这个公主才能安稳度日。
有了这个好消息,她让人采买了许多鸡鸭牛羊,活的要,死的也要,不管是熏是腊是腌,能吃的都要。本来过年时这些年货就紧俏,但她一说要,听说街上竟有店铺关门,直接把整店的货物送到摘星宫。
“街上有小童唱呢,说公主吃鸡鸭,灶上已无肉,锅中空空,肚儿空空。”姜义学道。
姜姬笑了,“没办法啊。”她打算在走之前用吃的把摘星宫填满,到时全都留给姜武。那些无用的衣料、玉器、铜器,留着有什么用呢?还不如金银。而她的金银已经花完了。虽然那些值钱的东西很值钱,但除了大商人肯以物易物以外,普通的小商人宁愿收钱。
姜温走进来,道:“公主,乔庶来了。”
乔庶并不叫这个名字,庶只是说他是庶人。他本名叫乔银,鲁人。幼时家贫,他被一个小商贩从村中拐走,小商贩本来打算把他卖了换钱,不料途中生病,乔银照顾他了一路,小商贩的病好之后,就将乔银收为养子。等小商贩死时,他也没个亲生儿子,乔银就继承了他所有的财产,也做起了行商。
他什么都做,什么都卖。在他看来,世间无不可卖之物。
乔银一直想做一件世人皆知的大买卖,可若是按部就班的做生意,大概到他孙子那一辈,才有可能做一个提起名字就被人知道的大商人。他不想等那么久。
“公主,这是玉蜜。”他指着一漆箱透明的、砖形、有徽记的东西说,“这些,值一块金饼。”
姜姬让人端上来一块,没靠近就闻到了糖的香味,她让姜礼切下一角,含在嘴里:果然是冰糖。
说实话,她有些吃惊。她还以为现在没有这种技术,目前她见过的糖都是黄糖或红糖。
“这来自何地?”她问。
乔银没看到公主惊喜或惊奇,她只是惊讶了一下,然后就习以为常了。
他其实很好奇什么东西才会让公主吃惊。莫非只有神鸟那样的奇异之物,才会让公主吃惊吗?不过既然公主不吃惊,他也不必卖关子,所以他很痛快道:“此乃郑王的仙师所制之物。”
所谓仙师,就是突然有一天跑到王宫,说要渡郑王成仙的神人。不过郑王舍不得郑国几十万黎庶,舍不得王后与孩子,神人就答应郑王做完这一世大王后再走,两人约定,六十年后,郑王不能再不舍人间富贵,必须跟他去当神仙了。
“……郑王如今多少岁数了?”她问。
乔银恭敬道:“五十九岁。”
很好,活到一百二就不必当大王,该去当神仙了。
神人要监督郑王,免得他当惯了大王不想去当神仙,所以在郑王宫附近随便圈了几个村子,建了个暂居之所,附近村民当然就成了神人的奴隶了。
神人平时不干别的,喝风饮露,沟通天地。一日就吃一块饼,喝一碗水。
“我还当神人会不吃不喝呢。”姜姬天真道。
乔银笑道:“这倒不曾听说。”
神人偶尔也会露出一二仙家手段,但什么仙术都不肯教给郑王,不过郑王倒是深信不疑。
“除了这玉糖之外,还有玉酿。都是神人做的自用之物。”乔银道。
郑王偶然发现之后,认为是仙界之物,神仙平时吃喝的肯定都是这种东西。他向神人索求,神人就分给他一些,渐渐便流传开来。
听到这里,姜姬难免对乔银另眼相看,“郑王之物,你却能拿到这么一箱?”
乔银面上平静,心里却道可就算这样,公主您还不是没放在眼里?
“公主夸奖了。”
“这些值一块金饼,算你过关。”她道,“另一块金饼买了何物?”
乔银道:“买得太多,无法带来,只得留在城外了。”
姜姬心中一紧,仍笑道:“到底是什么?说不出来就当你在哄我,杀了你哦。”
冷汗立刻爬上乔银的背脊,他偷眼看殿侧护卫,见他们在听到公主的话后,都按上了腰前的巨剑,纷纷看向他——
乔银连忙磕头道:“公主,奴奴万万不敢欺瞒公主!如若不信,请公主派人随奴奴去城外一观!”
吴月已经出发去魏国了,付鲤出列道:“奴愿去。”
姜姬点头,付鲤便压着乔银出去了。大约半个时辰后,付鲤带回乔银,对她道:“公主,此人没有说谎。城外有好几大垛酒糟和麻籽呢!”
原来乔银所说的极贱的食物是酒糟,这个确实可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