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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

      他低头亲住她,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她面庞。
    朝颜颊上泪水尚未干,惊吓里瘫软的身躯尚未恢复力气,血液却莫名地奔腾起来。
    忽然间,仿佛又是十五岁那年,情窦初开的少女懵懂却坚决地将纯钧剑赠给心仪的少年,月光温柔地包容着他们,由着他们像并蒂而生的芙蓉,自然而然地以各自的清冽妍丽来映照彼此;又像同根而生的藤萝,在月下温柔交缠,竭力将自己探到对方的怀抱,同时热烈地欢迎着对方的攀拥,只恨不能骨血相融,同生共死。
    齐小观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然后抱着头在原地转着圈,显得又傻又蠢。
    可他们何尝不是又傻又蠢?
    最傻的最蠢的居然是设计了这一切的宋与询。
    他居然柔声向朝颜道:“朝颜,你喜欢怎样的人,我便会是怎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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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颜乘马车回宫的一路浑浑噩噩,宛如做了一场梦,却完全辨不出到底是美梦,还是恶梦。
    目睹这一切的齐小观终于在恍然间钻出个大悟来。他问:“师姐,你喜欢的是太子殿下?一直是太子殿下?”
    朝颜矢口否认,“没有!这人软弱无能,胸无大志,品行低劣,我眼睛又不瞎,怎会喜欢他?”
    齐小观不屑,“你眼不瞎,心瞎了!”
    朝颜一脚将他踹了下去。
    齐小观挠挠头,又爬上了车。
    男子原就比女子发育得晚,何况他又比朝颜小几个月,于男女情事一知半解,好久才又问道:“你不喜欢他,为何哭得那么伤心?见他没死为何又这么欢喜,而且还跟他……”
    他做着鬼脸,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
    朝颜满面通红,差点又将他踹下去,怒道:“便是从小认识的一条狗,忽然死了我都会伤心!我……我不过一时糊涂被他占了便宜,有什么好笑的?他这样畏首畏尾的太子,跟那些只顾眼前荣华的奸臣沆瀣一气,不思进取,沉迷酒色,早晚会把我们大楚送上绝路!”
    齐小观忽然明白了,“师姐不是不喜欢他,只是看不上他那些行止?”
    朝颜愤愤地擦着自己的唇,“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就是脏了我自己!”
    齐小观叹道:“可你明明喜欢他,而且……他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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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见!
    憾酩酊韶华(四)
    朝颜在江湖间长大,即便回到杭都,也有父母兄长娇宠,连施铭远等权臣明知她政见相左,都不敢轻撄其锋。
    她既傲且倔,根本不肯接受自己喜欢的男子是个庸懦卑劣之人的现实俨。
    她以为自己憎恶宋与询,其实她憎恶的只是她的感情。
    她憎恶自己居然会喜欢这么一个庸懦卑劣之人。
    那些心思连朝颜自己都看不清,宋与询却终于看清了稔。
    在朝颜日复一日的疏离、冷淡、甚至厌弃里,宋与询本已灰心。
    可临到娶妻时,他到底还是不甘心,不甘心那么久的爱恋就此无疾而终,才暗中策划了这出假死的戏码相试探。
    宫城安危向来由禁卫和凤卫负责,若他失踪,朝颜必会领人搜查。
    他故意留下线索引朝颜前去,若她见到那具尸体表现平淡,他只能绝望放手,去娶母后安排的太子妃。
    可他偏偏如此清晰地看到了朝颜在他“死”后的绝望和惨痛。
    他很快带了一支下下签回宫,并借口行香后在山间迷路一天一.夜乃是上天警示,立刻打消了帝后近期为他册太子妃的打算。
    随后,他当众驳斥主和大臣遣人厚礼恭贺魏帝生辰的建议,请求立祠纪念力主抗击靺鞨人的岳王,并荫封其后人;薛及、李之孝等附和施铭远的大臣不时有奏章被太子否决。
    几乎同时,晋王世子宋与泓酒后与人争执,致人重伤,险些被带入大宗正司问罪,晋王亲自入宫求情,并请旨尽快让世子与郡主成亲,好收一收世子的玩兴。
    楚帝应下,不料随即接连有大臣和宫嫔告宋与泓嚣张跋扈,目无君长,告其从人仗势欺人,鱼肉百姓……
    虽然都不算什么太大过失,可即将和他成亲的是帝后爱若掌珠的朝颜郡主,楚帝和云皇后一商议,将宋与泓杖责二十,交给晋王严加管束,并将成亲之事无限期押后。
    朝颜明知宋与泓个性爽朗豪气,不拘小节,容易被人抓到把柄,一时也无可奈何。
    从南屏山回来后,她眼见得宋与询凡事开始自己做主,大有拨乱返正之态,且每每与她相见目光愈发温柔,不由得心思芜乱,再也无法将那晚之事当作没有发生,同样不愿考虑成亲之事,遂安慰宋与泓几句,带了齐小观等出京散心。
    可就在他们出京的短短数日间宫中就出事了。
    有宫人亲眼目睹,午后太子与晋王世子兄弟二人在水榭说话,世子忽伸手将太子殿下推落水中。
    虽被及时救起,但宋与询本就身体不佳,再被惊冻一番,还是很快高烧昏迷。待朝颜赶回宫时,他已昏迷两三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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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颜在大宗正司的牢狱里见到了宋与泓。
    那里收的都是犯罪的宗室子弟,宋与泓虽犯滔天大罪,到底身份在那里,必定会由帝后亲自处置,还不至于有人敢太过为难他。
    但朝颜所见到的宋与泓身穿囚服坐于大牢角落的地上,消瘦憔悴的模样似已身在九重炼狱。
    他道:“朝颜,虽说历朝历代,为那张高高在上的龙椅,发生过多少兄弟闱墙的事,但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对与询哥哥出手。”
    朝颜几乎迸出泪来,“我知道你不会。”
    宋与泓有玩心,有侠义心,唯独没有野心。他甚至已和朝颜说好,待太子继位,会和她一起退出朝堂,归隐山林。
    但宋与泓道:“我会,而且我真这么做了!从南屏山回来,他回绝了母后为他选的太子妃,便来找过我。他说你待他的心意从未变过,要我放弃,并迎娶尹如薇。我拒绝了。”
    朝颜一时窒息,“你……并未问过我。”
    “我不敢问……那夜之后,你和我说话时总是神思恍惚,答非所问;你不再拒绝与询哥哥来找你,你看他的目光明显变了……我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但我不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想尽快将我们的事确定下来,所以我找过几位叔父和太妃代为进言,希望尽快安排我们成亲。”
    八月十五家宴,朝颜择宋与泓为夫婿并不是什么秘密。二人都到了适婚年龄,宋与泓要求成亲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后来呢?”
    悔以死换生(一)
    “太子,与泓被下在狱中了,罪名是谋害太子。”
    她说这话时,目光奇异地向朝颜瞥了一眼。
    朝颜莫名其妙时,宋与询已然蹙眉,立刻命人去请楚帝俨。
    宋与询禀道:“父皇,泓弟当时正跟我玩笑,是我一时不慎跌入湖中,泓弟伸手过来拉我,可惜未曾拉住,却被人认作是他推我下水,委实太过冤屈他了!稔”
    楚帝疑惑,“泓儿自己也承认了是他推你下水……”
    宋与询道:“本就是玩笑间发生的事,泓弟大约吓糊涂了才这般说。那日岸上有宫人看着,很快就能救我上岸,谁若在那边动手,不但害不了我,还会搭进他自己。何况我们兄弟自小儿一块长大的情分,他怎会害我?”
    待楚帝再派人传召宋与泓询问时,朝颜、尹如薇早已各自派人到大宗正司叮嘱过,宋与泓到底年轻,闻得宋与询无事,遂也承认只是太过惊吓,误以为是自己失手推了兄长落水。再看他憔悴不堪的模样,楚帝再不忍苛责,立时将他放出,令他回府好好休养。
    宋与询高烧虽退,但这次落水引发旧疾,依然缠.绵病榻,一时难愈。好在朝颜伴在身侧,闲来琴瑟相和,下棋论词,倒也不寂寞。
    他病容未减,依然眸凝秋水,袖拂月华,那样恬恬淡淡地伴在她的身侧,如正坠于他所能编织的最美好的如醉美梦中。
    便是在那段时间里,朝颜跟他一起研习并修正了那支《醉生梦死》。
    一曲毕,花鸟无声,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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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宋与询最虚弱也最放松的时候,朝颜已经开始行动。
    她不肯糊涂地过着,更不肯在看清自己内心后糊涂地过着。
    郦清江最疼爱的弟子并非徒有其名,虚有其表。
    只是因为她的地位和容貌,太多人忽略了她的武艺和才识。
    十日后,身体渐复的宋与询安闲地抚着琴,等候临时出宫的朝颜归来,继续他们难得的尊贵却静好的岁月。
    朝颜果然来了,却眉眼凝霜,一身武者的寒意,将一叠文书掷于宋与询跟前。
    太子有无孔不入的权势,郡主有无孔不入的凤卫。
    宋与询很小心,并未有只言片语的证据遗落。
    但他曾暗中联络过的大臣就没那么谨慎。
    有大臣间来往的书信,有大臣们心腹随侍的证言,有大臣家眷的旁证,很快串成一条条清晰的脉络。
    包括宋与询在何时派何人与哪位大臣联络,大致吩咐了何事;包括施铭远在何时何地暗中召集亲信大臣,做出了怎样的布署……
    宋与询所有的改变都是幻象,都是手段,都是为了重新赢得朝颜的心而设下的连环陷阱。
    他对主和大臣的驳斥是早就暗中知会过的,他对施铭远、夏震等的疏远是事先商议好的,宋与泓一再被陷害也是他暗中主使的。
    他要朝颜,他要朝颜所属的凤卫,他要借朝颜进一步稳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待他娶了朝颜为太子妃,凤卫自然而然会听命于东宫,太子妃是怎样的态度便不再那么重要了……
    朝颜道:“小观说我心瞎。原来,我心瞎,眼也瞎!我感谢太子殿下的深情厚谊。可惜,这份深情厚谊,我云朝颜领受不起!”
    纯钧宝剑正放在旁边的案上。
    自三年前朝颜相赠,宋与询便一直随身携带,哪怕朝颜退回了太古遗音琴,他都不曾片刻离身。他始终记得,那一年的春天,十五岁的小朝颜面若桃花,清莹双眸顾盼流辉,说道:“师父说,让我送给我未来的夫婿……”
    近日他病得弱不胜衣,宝剑便也只能放在房中,并未随身佩带。
    眼前朝颜快步去拿,宋与询失声而唤:“朝颜!”
    他伸手欲上前抢回,却只握到朝颜一片袖子。
    朝颜毫不犹疑,挥剑斩下。
    剑光如一道雪瀑扬光,迅捷清冷,便只剩了她的一截衣袖持在他手中。
    她决绝而去,甚至已不用多说一句,便已将心意交待得明白。
    割袍断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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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颜原来喜爱品鉴美酒,却极少喝醉。
    但从东宫返回琼华园后,她时常醉乡度日,连听说宋与询病情加重都不曾去看上一眼。
    宋与泓不放心,每日探过宋与询,便来琼华园陪伴朝颜,却比原来沉默许多。
    他道:“与询哥哥有自己的打算,从他的立场看,其实算不得错。从被立作太子的那日起,他便注定没法和他们割裂开来。”
    那是宋与询得以登上太子之位的土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