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月光如水
沿着市内的柏油路行驶,途径商场、地标性建筑物、天桥、学校、人工绿林,最终去到了一个空无一人的广场。
童乐有些困惑,问:“来这干什么?”
云影脸颊一热,眼神羞涩,低声说:“跟你约会。”
童乐说:“你要我陪你在这散步?我不要。”
云影郁闷,小声嘟囔着:“真是不懂得变通的老古董。”她踢掉高跟鞋,点了一下脚后跟那里的血泡,皱着眉头发出闷闷的声音,“疼……”
童乐回过头来。云影环抱着膝盖蹲据在后座上,邀功似的将沾上血水的手指头定定地举给他看,那眼睛一眨一眨的模样明显有了撒娇的成分。
贴上止血贴后,也许是醉意上来了,云影变得很温顺,人跨坐在童乐身上,软软地依偎在他怀里。
初秋的夜晚,月光如水。
两个人的车厢,温柔惬意。
“宝贝。”
低哑磁性的嗓音在云影耳边响起,她闭着眼睛,用梦呓一般的声音轻轻地“嗯”了一声。
童乐把脸埋进她的头发里,说:“不听话……”
云影说:“我是故意的……”
童乐问:“为什么?”
偶然任性,偶然发脾气,偶然弄伤,事后总有大人一面拥抱,一面管教的那些孩子,我一直很羡慕,即便如今我已经为人母亲。
云影用脸蹭了蹭童乐的脖颈,说:“好玩……”
童乐轻咬她的耳垂,以示惩罚,说:“我不在,不许喝酒。我明明说过很多次……”
他一直在她耳边念叨着,好不啰嗦。然而,她喜欢,就像听他讲故事。那个三十年的故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即便是他们的女儿也无法介入。
童乐顺道跟云影讲了林倬他们就要收养祁树的事情。
云影说:“挺好的。只是,阿泽呢?站在他的角度想一想,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孩子来分享自己父母的爱,他愿意吗?这可不是把喜欢的玩具分给他那么简单。就像以前,我刚到童家,童谣不也挺烦我的嘛……”
童乐梳拢着她的头发,低声道:“真记仇……”
云影用自带寒气的双手包裹住他的脖颈,想要冻他。奈何,他熟悉她的手温跟习惯自己的身体一样,不为所动。她很无奈。
“他们会跟阿泽好好沟通的……”说着,童乐好像明白了什么,低低地笑了一下,“难怪思家那丫头反应那么大,她心思那么细,一定察觉到了什么。”
云影问:“她怎么了?”
童乐说:“刚才她们两姐妹吵架了,我才发现我外甥女那么能讲,思路清晰,口齿伶俐,说不定以后她能当主持人……”
云影有些惊讶,笑道:“这么难得,吵什么?”
童乐说:“她说安儿并不讨厌阿泽……”
云影抬头看他,说:“本来就是,持宠生娇罢了。她现在一定很后悔,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童乐说:“跟你一样……”
“看我不收拾你……”云影当即开始扯童乐的衬衣纽扣,身体蹭着他的。
童乐忸怩,问:“干什么?”
云影说:“别跟我装纯!”
童乐:“……”
眼看着纽扣掉了两颗,童乐伸手钳住云影的手,打着商量说:“回家……”
云影烦了,说:“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怎么,外头有人了?”她是故意的,心里美滋滋地等待他的教训。
童乐目光一沉,猛地将人压制在身下,两三下脱掉她的衣服,两人蛇一般交缠在一起,他吻得她目眩神迷。结婚近十年,他们对彼此的热情一如既往的热辣辣,真的,从未消退。
如果可以,他们想把对方埋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云影简直受不了了,童乐却迟迟没有动作,直直地看着她,眼神略带探询。云影被他看得心痒痒,忍耐着,问:“干什么?”
童乐用低哑的声音说:“童太太,请你为你刚才的言语作出相应的反省。”
云影一呆,随即了然。于是,她抿紧嘴巴,轻轻摇头。
童乐眼色微变,就要起身。她搂着他的脖子,惯性的作用力之下,两人一同坐了起来。云影抱着他的脑袋,身体抬起,有了距离。童乐将她重重压了回去。两人顿时有了喘息。
他们着迷地拥抱彼此。
那么地强烈。
那么地美妙。
所谓幸福,就是在触手可及之处有为对方而存在的本身。这样的事情,即便岁月有了裂痕,哪怕所有的事物都偏离了。因为曾经如此,所以,世界上任何喜悦都无法与之比及。
医院。
林泽听父母讲完他们的决定,反应很平静,就像意料之中的事情终究发生了一样。
对此,林倬和温予有些出奇。他们跟他说了许多,归根结底最重要的也不过这一句——他是他们的儿子,他们对他的爱,只有一直增多,任何事情,任何人都无法令其发生改变。
夫妻两人坐在林泽的左右两侧。温予握着儿子的手。林倬双手抱臂,静静地观察儿子的表情。好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说话,像是留给他思考的空间。
温予心里没谱,耐不住眼前沉默的氛围。于是,开口说道:“宝贝,你要知道,阿树哥哥跟思家,林止,还有智雅是一样的,都是你的兄弟姐妹,你们不是陌生人,你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接下来,温予开始跟儿子讲种种好处,什么有人陪他玩游戏,什么阿树如何如何懂事的……跟说书似的。
突然间,林泽眉头微蹙,嘴巴动了,欲言又止。
温予见状,收了声音。
林倬问:“怎么了?”
林泽看着爸爸,低声道:“我想尿尿。”
医生说要多喝水,温予刚才逼着儿子喝了两大杯。憋坏了吧……温予默默地摸摸鼻子,拿起外套帮儿子穿上,他现在有些发寒。
林倬伸手要抱儿子,林泽摇头说:“我自己能走。”
“爸爸想抱。”林倬不由分说就抱起儿子往门外走。
温予跟在身后。林倬转身,对她说:“我们会害羞的……”
温予:“……”
厕所就在走廊尽头,隔间里,一阵水声持续好久才渐渐停了下来。林倬帮儿子穿好裤子,再摁一下冲水马桶。
洗手时,林泽干咳了好一会儿,嗓子都沙哑了。林倬听一边听着,一边看着儿子有些病态的脸色,心头一紧。
林泽用沙哑的嗓音说:“爸爸,你和妈妈一起回家休息吧。”
林倬握着儿子打湿了的双手往自己衣服上蹭干,问:“为什么?”
林泽抬头,看着父亲充满血丝的眼睛,想到他或许是抓贼太辛苦了。对于父亲,他有着原生性的敬仰之情,在他心目当中父亲的形象一直很高大。所谓高大,并非单纯的躯体带来的安全感,那是一种有关信仰、精神、情感甚至灵魂所散发出的沉稳、大气。在他的意识里,父亲所做的事情都是正确的、不容置疑的。即便有时候无法理解,他也从未想过要忤逆。
“爸爸,你累了。”
一股暖流在心底绽放。林倬亲吻儿子的额头,笑着对他说:“爸爸不累。”
林倬抱着儿子走进楼梯间,父子俩并肩坐在楼梯上,俯视着被秋月与城市灯光所笼罩的夜景。
林倬看着林泽,用平柔的声音说:“爸爸想听一听你的想法。”
林泽问:“爸爸,这算不算你的愿望?”
林倬有些不解,顿了顿,说:“是的。”
“我送给爸爸的生日愿望卡片上面写了,我会完成爸爸的三个愿望。第一个,月考时,年级前五。很倒霉,差一分排到了第六。第二个,身体健康,咳……”说着,林泽干咳了几声,“现在,住院了。第三个,你想把哥哥带回家,我答应你了。”
林倬久久看着儿子,想要说些什么,一时之间都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占据了他的内心。这是他的儿子,他的命。
林泽把手按在喉咙上,像是要压下哽在里面的沙砾一样的东西。
像是受到了感染,林倬干咳了两声。他问:“阿泽,爸爸想知道,你有没有难过?”
林泽的眼神有些天真,很实诚地思索片刻,然后摇摇头,说:“没有。”其实有点。可是,如果我忍住了那一点难过,实现了爸爸的愿望,妈妈也能开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时,温予来到他们身后,两手搂着两人的脖子,用娇嗔的声音说:“真过分,居然把我一个人扔在病房里……在说什么悄悄话?”
林倬闻言,忍俊不禁,说:“林太太,是悄悄话,不是桥桥话,悄,发第一声……”他觉得他老婆的港普,是他一辈子的快乐源泉。
温予一脸诧异,好像在思考什么。很快,她自暴自弃一般哼唧一声,说:“不管……”
父子俩默默地挪开了点位置,中间留出一个空位。
温予坐好,抱着儿子亲个不停,说:“宝贝,谢谢你。”她看了一眼排排坐的一家三口,想到以后的一家四口,一丝关乎未知的惆怅涌上了心头。
一阵凉风吹来,林泽想起了什么,眼神略微狡黠,说:“妈妈,我说一句绕口令,你说一句粤语。”
温予说:“好啊。”
林泽说:“各个国家有各个国家的国歌。”
“各个国家有各个国家的国歌。”温予很流畅地用粤语复述了一遍。她左一瞥右一瞥,满脸写着“自信”两字。
就在温予美滋滋地等着老公儿子表扬她的时候,那两人在一阵细碎的偷笑之后,终于忍俊不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干什么?笑什么?我明明说得很标准……”说着,温予脸红了,满腹诧异地再重复一遍那句话。
那两人愣了愣,笑得更疯了。
“干什么?!欺负我……”温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得想哭。
林泽笑得厉害,咳得也厉害,含糊不清地说:“妈妈,你好像鸭子,咯咯咯咯咯……”
“……”
最后,笑声何时落幕,困惑如何解除,烦恼是否隐退,他们都忘记了,只记得,那个月光如水的夜晚,视线的彼端有万家灯火,他们一家人紧紧依偎在一起。温暖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一切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