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板栗炖鸡十分成功,鸡肉入口即化,板栗软糯细腻,荤菜素食相互吸收了彼此的鲜甜味美,肥而不腻。汤汁也收的极好,满口咸香,令人食欲大开。
主食就是萝卜丝饼,再配着粘稠的小米粥,真是怎么吃都吃不够。
四个人都吃撑了,连展鹤这小东西都吃了一小碗鸡肉板栗、大半个萝卜丝饼,又喝了小半碗小米粥,小肚皮撑得圆滚滚,好似熟透了的大西瓜。
虽说小孩子吃东西是长血长肉长骨头,可这个量也未免太大了些。
展鸰生怕给撑坏了,又拉着他一起在院子里堆了个雪人,既玩乐了,又消了食。
再说诸锦。
她只当自己出去一趟父亲不知道,殊不知她前脚刚进门,后脚夏白就被叫走了。
“你说小姐刚才去了哪里?”诸清怀端着碗茶,只是压根儿没在喝,水都不热了。
“回禀大人,”夏白说,“城外四十里的一家客栈。”
“一家客栈?”
“对,一家客栈。”夏白小心地抬头瞧了眼,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家大人的表情也十分微妙,于是瞬间就安稳了。
诸清怀颇花了点时间整理思绪,他用杯盖反复刮着茶梗,忽然就笑了,“一家客栈,这名儿倒有趣。”
对,展鸰的客栈,名字就叫“一家客栈”。
屋里静悄悄的,只听见外头雪落的声音,甚至风声都消停了不少。
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照进来,在这一片空间形成金黄泛红的光晕,叫人本能的觉得暖暖的。
过了会儿,诸清怀又盯着自己投在书案上的影子问:“你见过那位展姑娘了?”
“是。”
“说说吧。”
夏白憋了半日,“不可以常理论。”
诸清怀瞧了他一眼,笑道:“你甚少有这般为难的时候,看来那位展姑娘着实不凡。”
之前张远说的时候他就有些好奇了,这会儿就连自己看重的手下竟也这样反应,他倒是对那位年轻的小姑娘越发好奇了。
诸清怀又细细的问了今儿自家闺女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同展鸰说了什么话,展鸰又是如何应对的,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发笑,一会儿又摇头的,反正夏白也不大清楚自家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她已经许久没这样欢快过了。”只是听着就能感受到女儿肆意飞扬的快乐,而这份快乐却不是自己这个父亲给予的,诸清怀难免有些唏嘘。
夏白立刻道:“大人您公务繁忙,小姐也是明白的。这次出去还特意给您要了泡菜呢。”
当家主母去世好多年了,可大人生怕小姐受了委屈,一直不肯再娶,如今后宅空虚,他又忙于公务,难免疏忽了小姐,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诸清怀不怎么走心的笑了笑,又问:“小姐说有空还去找她玩?”
“是,”夏白点点头,欲言又止的挣扎了半日,到底还是小声道,“卑职觉得那展姑娘来历成迷,且太过敏锐,恐”
“她愿意去,你就别拦着,”诸清怀知道他想说什么,“你静悄悄跟着就好,只要不出大乱子,且由她去吧。”
自己对这个女儿亏欠颇多,偏又没多少时间陪着,如今好容易见她有了点乐趣,哪里舍得剥夺?
且那位展姑娘似乎也颇不俗,且瞧瞧再说罢。
“对了大人,”夏白刚要退出去,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属下今儿回来的时候,听门口的衙役们闲聊,说早起有个年轻男人过来问他们告示栏上画像的事。”
“画像?”诸清怀微怔,倒是有些警惕,“是什么人?问这个做什么?”
夏白摇了摇头,“披一件黑斗篷,看不大清容貌,只是听声音、看身形不过二十来岁罢了,不关心画像上的人,只是很想知道画者身份,因大人提早吩咐了不许多言,衙役们也就没多说。他倒是颇和气,虽有些失望,道了谢也就走了。”
第18章
“画者身份?”诸清怀缓缓念了一遍,倒是没再多说,只是又嘱咐道,“且不论那位展姑娘是何身份,如今看来并无恶意,且她这一手神技意义非凡,难保不叫有心人动了念头,你再去将上下提点一回,叫他们都管住了嘴巴,莫要多言。”
不管是那罪犯同伙想要伺机报复,还是其他衙门动了招揽的心思,对那位展姑娘和自己都不是好事……
在诸清怀的刻意纵容下,诸锦没过两天就又高高兴兴“偷”跑出城了。
夏白什么都没说,老实骑马跟上,想了会儿,又提醒自家小姐多带一件大毛的观音兜斗篷。
刚下了一场大雪,越发冷了,寻常衣裳根本撑不住。
他本想劝诸锦坐车,又稳当又保暖,可大小姐坚持认为坐车会被发现,不如骑马轻巧灵便。
夏白瞅了她一眼,没说话。
心道若大人不知道,难不成您还真以为自己跑的出来?再说了,骑马是轻巧灵便,可难道管马的都是死人,明晃晃少了一匹名驹都看不出来……
到的时候展鸰正带人吃火锅。
果然如她所料,铺天盖地的大雪严重影响了生意,一连三天,客栈里一桩买卖都没有。
可展鸰却不慌不忙的,松弛有度么!她不着急,铁柱和二狗子这两个曾被穷怕了的也就急不起来了。
展鸰终于有功夫认真琢磨吃食,并仔仔细细列了满满几张纸,大批大批都是年货。
炒松子、花生、瓜子等干果,腌蛋、做卤味,蒸年糕,做菜盒子,炸丸子……太多了。
意外而来的穿越并未让她有多少慌张和失落,她只是在竭尽所能的享受生活,弥补过往的特殊职业给自己带来的人生缺憾,并且……十分满足。
写了半天,她站起来活动下手脚,看着一上午的成果满意的点头,冬天么,吃锅子是最好的了。
以前每到这样天寒地冻的时候,自己总爱跟他凑在一起吃火锅。
外面大雪纷飞寒风呼啸,室内香气四溢温暖如春,吃一口滚烫的热豆腐,喝一口刺激的小酒,别提多美了!
只是如今,回忆也只能是回忆罢了……
昨天展鸰就叫铁柱把买来的几斤黄豆磨了,豆浆煮沸,自己一点点揭了几层豆皮,挂在杆子上凉透了就是腐竹,炒菜凉拌都好,今儿正好给火锅加菜。
蘑菇木耳等几样干菜也都提前泡开了,再加上猪肚切丝、猪肺猪肝切片、鸡胗什么的,还有那粉丝、豆芽、蒜苗、土豆片,满满的摆了一桌子。
就连展鹤这小家伙也是潜力无限,对泡菜无比热衷,可四个人里面唯独铁柱不敢吃辣,因此,他时常遭受来自三人不同程度的鄙夷……
铁柱有点委屈。口味这种事情就是天注定,自打一出娘胎就这样了,他也想吃啊,可一吃辣就涕泪横流、两眼红肿,真是要了亲命。
展鸰准备了一大一小两口铜锅,大的做了红的辣锅,小的用鸡架鸭架熬了白汤锅,再丢几颗干蘑菇进去调味,亦是香醇浓厚,很完美的拯救了铁柱的狗命。
火刚点起来,水还没沸腾,外头就有人哐哐哐敲门,一开口说的直白,“展姐姐,我来蹭饭了!”
展鸰失笑,亲自过去给她开门,“你倒是好鼻子、好长腿子,偏知道今儿我们做好吃的,进来吧,正好一处吃锅子。”
今儿诸锦学乖了,里头是兔子皮坎肩加两片棉裙,外头罩着狐皮观音兜长斗篷,遮的密不透风,进来的时候额头都微微见汗,红扑扑的脸蛋儿透着活力。
夏白还是上回的装扮,手里还提着一只獐子。
一只獐子少说几十斤,可他单手还提的稳稳当当,可见力气之大、下盘之稳。
诸锦就道:“前儿下头庄子送上来的,外头倒是不好买,权当凑个趣儿。我琢磨着,送给谁都不合适,倒是给姐姐你正好。”
这东西确实不好买,一只怕不是要二三十两银子,展鸰就要推辞。
诸锦抢道:“好姐姐,这个算饭钱,且我还想同你换东西哩!你若不要,我可就不好开口了。”
她虽然是大小姐,可实际上一月统共就五两银子,若是找诸大人要,自然是没有要不来的,可她偏偏又不想叫家人知晓,左思右想,干脆从后厨要了一整只獐子来。
临走之前,诸锦还放出话去,“若是回头爹爹问起,你们就说我带出去同其他小姐们开茶会吃了。”
看管年货的人面面相觑,心道老爷那样精明的人,这鬼话能信?
一群官家小姐,便是往死里吃,能吃几斤肉?哪儿有您这样一拿就拿一头的!
诸锦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展鸰还真不好一味推辞,不然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她想了想,“也罢,往后你只管来,想吃什么都好。等会儿走的时候尽管瞧,看中了什么也只管拿。”
这位诸小姐也是够胡闹的,希望诸大人别以为是自己挑唆的吧。
干脆等会儿把那些腌蛋和早起做的炸藕合全都给她装上……对了,刚好有鸡鸭,还可以顺便做些卤味,就是不知道人家看不看得上眼。
这次夏白也坐下了,然后众人就发现……他吃不了辣!
诸锦给自己夹了一块被泡的红彤彤的腐竹,然后满脸惊讶的看着他,“你竟然不能吃辣?”
不管是冰天雪地还是炎炎夏日,吃一口又麻又辣的东西是何等幸福!
二狗子碰了碰铁柱,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道:“大哥,你有伴了。”
瞧着这位官爷挺威风的,怎么连点辣都吃不得?啧啧。看来这些吃皇粮的也并非无所不能。
铁柱看向夏白的眼神如同在看茫茫人海中邂逅的难兄难弟,油然生出一种亲近。
从未被人如此质疑的夏白心绪翻滚,放在桌子下面的手已经攥成拳头,可面上却还是若无其事的道:“并非如此,身为护卫,理应低调行事,沾染味道很容易暴露行迹。”
诸锦眨了眨眼,“青天白日的,也不需要你隐藏行迹。”
话说回来,以前她从未注意过夏白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总觉得这人话虽不多可十分能干,好似无所不能,今儿忽然有了这个发现,倒是觉得颇新奇。
展鸰眼带笑意的瞧了夏白一眼,觉得这人挺逗,分明不能吃就不吃呗,偏死要面子活受罪……
锅子已经开了几个来回,热气咕嘟嘟冒出来,香气滚滚白雾蒙蒙,一群人举著如飞大快朵颐。
展鸰给诸锦夹了一块猪血,诸锦顺口问了句这是什么,得到答案后就一脸惊恐的往后缩,口中颤颤的道:“展姐姐,这脏东西怪吓人的,快些丢了吧,如何能入口!”
时下人们并不推崇内脏,往往除了那些实在吃不大上饭的偶尔弄些下水吃吃,权当荤菜打牙祭,但凡稍有余力的人家都绝不会碰。
诸锦是正经官家大小姐,双亲又是讲究风雅的,平时莫说吃了,便是见都未曾见过。
“好吃呢,”展鸰笑道,“对身体也有好处,尤其是女孩子,吃了补血美容呢。”
其实内脏之类真的是好东西,富含绝大多数红白肉没有的各色维生素和微量元素,多吃点没有坏处。
虽然才认识了不久,但诸锦对展鸰的厨艺和美食鉴赏水准颇为信任,犹豫再三,又见她吃的一脸陶醉,终于狠了狠心,下了莫大的决心,这才憋着气夹了一小块放入口中。
猪血绵软又带点诡异韧性的神奇口感与她平时吃的蔬菜肉类截然不同,滋味也有些怪,然而并不难吃。
说起来诸锦也是个胆子大的,不然若换了旁的闺阁千金,只怕都要吓哭了。
“倒也没想象中那样怕人,滋味儿还不错呢!”诸锦终于放下心,笑着点头。
“是吧?”展鸰就笑,“一回两回可能不习惯,回头我再给你做个熘肝尖儿、炒肺片什么的,保管上瘾。还有鸭血也好吃,下回给你做个鸭血粉丝汤,热气腾腾吃上一碗,鲜着呢。毛血旺也好,又鲜又辣又麻,满嘴里都跟糊了似的,可还是一口一口停不下来!”
诸锦点头,听得口中汁水泛滥,只觉得短短几次接触所带来的新奇几乎超过了过去十几年的人生,心下越发雀跃了。
见自家小姐如今竟连可怕的猪下水都入口了,然而自己竟然连点辣椒都不能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