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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节

      君瑶说道:“神女拜月绣最后部分所用的针法,是裴氏独家不外传的针法。除了小玉以外,还有谁会将此针法教授于你?”
    冯雪桥欲言又止,不期然触及柳泽逸的目光,眼眸猛地一缩,低垂下眼。
    事已至此,她只有死路一条,说与不说都不会有任何区别。
    但君瑶的话在她耳畔萦绕着:“冯绣娘,你犯的是大罪,会牵连他人。你想让朝廷如何处理小珂呢?你和她是师徒,他人会相信小珂无辜吗?”
    冯雪桥看向小珂,双眼通红,落下泪来,她深吸一口气,哽咽道:“小玉的确用裴氏针法,从我这里拿走了蛇毒。”
    君瑶问:“她如何知道你有蛇毒?”
    冯雪桥说:“白清荷入我院中时,她看见了。”
    小玉受琼宇要挟,一直想对白清荷下手,寻了机会就会跟踪白清荷。正好就看见白清荷进了冯雪桥的院子。
    冯雪桥低声说:“之后不久,白清荷的死讯就传开了。小玉第一时间过来找我,说是她会传授我一套针法,但前提是我需要说出杀害白清荷的方法。起初我并不在意,也没有承认,直到她将针法演示一遍后,我就答应了。”
    冯雪桥这一生,曾追求情爱而不得,但唯一能让她痴迷且终生追求向往的,就是学得世间最好的针法。裴氏针法精妙绝伦,巧妙无比,经过小玉的演示,更是让她无比神往。小玉拿走蛇毒,自然也是有了把柄在她手里,她不用担心小玉出卖她,于是她便将蛇毒给了小玉。
    这其中的疑团解开了,可惜小玉……不在此处证实冯雪桥所言。但细想之下,依旧能从中推测出线索。
    君瑶说道:“小玉跟踪白清荷,不管她是否知道冯雪桥对白清荷下了毒,但她却在此间有机会将牵牛花花汁绘到白清荷的衣服上。白清荷要随公主入宫并不是秘密,所以小玉知道她会进公主府。在白清荷入府之前,她使了手段,无意间将白清荷的衣服弄脏,让白清荷脱下了衣裳。之后小玉用牵牛花汁绘在衣服的污迹之处。冯雪桥不得不穿着带有污迹的衣服进公主府。但衣衫不整视为大不敬,所以她在公主府换下了带有污迹的衣裳。也就在此间,有一个叫做腊梅的侍女,帮白清荷浸湿了衣服,在此之后,衣服上就出现了血符咒。”
    太后无声凝视着君瑶,淡淡地说:“这一切都是你的推测,若真是小玉动的手脚,你为何不让小玉出来问话?”
    君瑶拱手道:“太后,小玉已经死了。”
    太后依旧端雅而坐,只是微微的叹了声,意味深长。
    小玉无法作证君瑶的推测,这的确是君瑶最担忧之处。可唯有继续层层深入解谜,才能解开所有的疑团,证明她所言的正确。
    如今已经清楚了小玉与冯雪桥之间的关系,君瑶继续解答血符咒的疑点:“既然小玉跟踪了白清荷,肯定是她在白清荷衣服上画下了血符咒。而公主府侍女腊梅擦洗那件衣服时,所用的胰子中有白醋。腊梅洗得匆忙,只草草地用湿布垫好,就被可容叫回。她将衣服叠好,没有发现带有白醋的水浸透了衣服,直到我让她将衣服展开,才露出了血符咒。”
    隋程纳闷儿:“和小玉合作的人是腊梅?”
    “不是,”君瑶否定,“腊梅的胰子,是公主赏赐给她的。而公主的胰子,是琼宇送的。”
    琼宇冷冷地瞥她一眼,阴沉默然。
    而可容却在此时否认:“公主的胰子都是府中的侍女做的,怎会让人随意赠送?”
    君瑶说:“公主的梳妆台上放着几块胰子,盒子上有字条。只需将字迹做比对,就知那字迹是出自何人之手。”
    “是谁?”隋程问。
    君瑶说道:“琼宇。”
    可容依旧厉声否认:“即便如此,又能说明什么?只不过让他写了几个字条而已!”
    君瑶说道:“在下还有证据。神女拜月绣在献给公主之前,小珂曾不慎将绣品弄坏,小玉便趁机以绣布为名,在绣品上绘了符咒。牵牛花汁水很淡,在锦绣斑斓的绣品上很不显眼。而离符咒很近的是一个带有小孔的银轴,银轴内有白醋。绣品一展开,轴内的白醋浸润而出,与牵牛花汁绘制的符咒融合变红。而在此之前,接触过绣品的人,除了公主本人,还有谁?难道是可容?”
    可容张口欲言,却不知从何说起。
    君瑶继续说道:“更何况,那符咒下方有生辰八字,正是永宁公主的前驸马温云鹤的。”
    话音一落,原本平静的人霎时哗然。
    血符咒出现时,房间便兴起各种,流言。其中一种便是对血符咒的猜测。
    君瑶说道:“这中索命符,必将冤者的生辰八字写于其上才能索命。”
    “冤者?”皇帝的声音打断众人的细语,“温驸马死于突发疾病,如何会有冤?”
    君瑶转而看向琼宇,一字一字说道:“这就要问问琼宇公子了。”
    琼宇从容淡静的脸色这才出现皴裂,他无声一笑,说道:“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吗?”
    他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君瑶却懂了。她回答道:“我的怀疑,都是因为你的暗示。”
    琼宇露出讥讽的笑意,并不否认。
    在他的设想之中,是无人能查出有关他的线索的。白清荷不是死在他手上,徐坤吃的月饼无毒,调换月饼也不该被人发现,血符咒显现时他都不在场。但血符咒太特殊了,世上的多数人还是相信鬼神的,即便不信,也会敬畏。所以他想借血符咒,让君瑶探出更深更隐秘的线索。这条线索,有关于温云鹤,有关于太后。
    但这一切,都是猜测,没有证据。若是真相就此揭开,不知会引出何等的曲折。
    君瑶一时踌躇,下意识看向明长昱。她记得在昨日,明长昱单独与她说过话——案情的真相固然重要,但皇帝的心思也重要。朝中的人虽各有势力,但都很难违拗皇权。
    同时明长昱也告诉她,有时即便你知道真相,也大可不必亲自说出口。所以她斟酌片刻,凝视着琼宇,缓声道:“你威胁小玉绘出血符咒,并在血符咒上写上温云鹤的生辰八字,难道不是怀疑他被人所害,想借他的冤魂,索取白清荷与徐坤的性命?”
    她专注地盯着琼宇渐渐苍白且愤怒的脸,继续说道:“可血符咒带冤魂索命是子虚乌有的,你真正的意图是什么?白清荷与徐坤死亡时出现血符咒也就罢了,为何公主进献给太后的神女拜月绣上,也有血符咒?”
    说到这一步,即便她不明说,皇帝与明长霖、隋程等人也能推测出她的弦外之音。几人心头顿时一震,愕然不可置信。
    太后面色铁青,悲郁之色顿时便为阴怒,她眼中隐着杀意,平静地看向琼宇,说道:“此人行为妖异,包藏祸心,所作所为定是有所图谋,他说的话如何能信?在哀家的绣品上动手脚,定然是想魅惑人心,污蔑哀家与公主!”
    琼宇闻言,豁然抬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太后,他厉声道:“我之所以会在公主进献给太后的绣品上绘制血符咒,是想让人去查太后!太后,你当年杀害温驸马,就当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吗?”
    这一番话霎时激起千层浪,太后却依旧冷静自持。
    琼宇挺身跪着,脊背笔直,却闭口不言了。
    太后冷笑着问:“你如此污蔑哀家,该当何罪?”
    琼宇与之针锋相对:“是不是污蔑,太后心里自然比区区在下清楚。温驸马已死,可尸体却在,也有人知晓其中的秘密……”
    太后神色从容,打断他的话:“有人知晓,是谁知晓?”她目光如刀,冷然而笑,默然紧紧握住双手。
    一时间鸦雀无声,气氛压抑。
    就在这时,柔太妃悠然起身,快速离开坐席,郑重地跪到皇帝身前,说道:“皇上,臣妾可作证!”
    谁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波折,柔太妃竟会在此事上横插一脚。事情虽突然,但君瑶早有预料。柔太妃与太后斗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抓住太后的把柄?她只是一直在等一个机会,既然太后要借白清荷之死强压她,她也必须反击才是。
    不待皇帝与太后说话,柔太妃已快速而清晰地说道:“臣妾曾为公主操办婚礼,对温驸马也相当赏识。他突发疾病之时,臣妾也心怀惋惜,所以就去询问了当时为驸马看诊的御医。”她从袖中拿出一份御医开出的药方,说道:“御医为温驸马看诊之后,本开了药方,可惜这药方却没有起效。臣妾多留了心眼,让御医将药方留了一份下来。若皇上怀疑,大可让人去比对这份药方的真实性,看它是否出于当时那位御医之手?”
    太后豁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柔太妃:“一份不知真假的药方也能成为证据?”
    柔太妃咬牙,毫无畏惧之色地与太后对视:“皇上、太后,臣妾还有人证!”她恳切且笃定地说:“那位御医为温驸马看诊过后,就意外的死亡了。但他有一个徒弟,他将为温驸马看诊的结果,都交给了徒弟。据那徒弟所说,御医确诊驸马死于中毒,而亲自阻拦他看诊且让他不得说出真相的人,正是永宁公主府的宦官徐坤,还有侍女白清荷!”
    这些事情非同小可,太后想杀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柔太妃所提供的证据,可是可有可无,可真可假。
    君瑶心头敞亮,温云鹤驸马死亡的真相到底如何,还是要看皇帝的态度。这其中牵涉的事情太深太复杂,并非她能预见且揭露的。
    太后嗤然讥笑,杀气凌然地怒视着柔太妃,低声斥道:“柔太妃,看来你才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什么白清荷、徐坤,什么血符咒,什么琼宇,都是受你指使安排吧?”
    第191章 山高水长
    “冤枉啊!”柔太妃委屈地喊冤,“皇上,方才刑部的人已经将案情审理得很清楚了,白清荷是冯绣娘所杀,徐坤是被琼宇和小玉同时下手毒害,神女拜月绣是永宁公主亲自监管着锈制的,我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顾得上这么多,同时对这么人下手啊。”
    君瑶与明长昱无声对视一眼,各自隐着心思。白清荷与徐坤之死暂且不论,但是琼宇是否会受柔太妃指使呢?君瑶私以为很有可能!
    琼宇就算与温云鹤关系匪浅,但他如何能知道温云鹤是被白清荷徐坤所害,如何能知道幕后的真凶是太后?在所有真相浮出水面之前,君瑶与明长昱就察觉这几桩案件,尤其是血符咒一案,矛头暗暗指向太后,若说这背后无人推波助澜,君瑶与明长昱都不信。
    柔太妃虽已过了年轻芳华的年纪,但是依旧楚楚动人,哭起来梨花带雨,令人动容。她委顿且坚决地说:“臣妾坦坦荡荡,若指使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必遭天谴不得好死!”指天誓日地说完后,她又咬碎银牙说道:“太后莫不是怕臣妾知道或说出什么,所以才急切地诬陷臣妾?既然如此,不如让案情继续审下去,白清荷与徐坤的案子真相大白,可还有永宁公主的案子呢?待所有案情查明,一切自然分晓!”
    这一回合,似乎是柔太妃胜了。
    皇帝眉头紧蹙,手指频频地轻击着桌面,沉声对君瑶说道:“且先继续审案吧。”
    君瑶领命。案情进展到这一刻,的确可以解开永宁公主死亡之谜了。她转眼向殿外看了看,又见明长昱微微朝门外的明昭使了个眼色,便放下心来。
    她整理思绪,说道:“永宁公主一案,的确也是谜团重重。”
    话音未落,就被太后打断:“那害死我儿的人呢?为何不在?”
    她凤眼如刀地直视明长昱,明长昱起身泰然说道:“蓁儿身感风寒,不敢冒犯天颜。但臣已让人将她带了过来,正在偏殿内。她只是嫌犯,但也需受审,臣恳请皇上、太后让她在偏殿内等候审问。”
    皇帝揉了揉眉心,准了,立即让人去查看刘蓁是否在偏殿,内侍查看后回禀:“刘姑娘确在隔壁偏殿。奴婢始终让人看守着。”
    太后被柔太妃摆了一道,也稍稍收敛,无声地坐回去,面色阴沉如霜。
    君瑶慢慢放松,暗自吐出一口气,又加紧审案,说道:“在下请翁主查看过公主的尸身,发现了些线索。其一,公主口内,含有一根细针,针尖上有一小孔。后查实,这种针是裴氏绣坊的针,这种针,全京城只有用裴氏针法刺绣时才会用到。其二,公主的身形身量与平日有所差别。公主身形纤脓合度,骨肉丰腴,肤如凝脂;而尸身纤瘦见骨,皮肤粗糙暗黄,身量相比公主更矮小瘦弱些。在下将穿在尸身身上的宫群与公主平日穿的衣裳相比,发现尸身所穿的,比公主平时穿的尺寸小很多。”
    众人已经见识了许多不可思议的真相,此刻君瑶所言,也不太令人意外了。
    皇帝只是冷声问:“此话何意?”
    君瑶行礼说道:“在下认为,那具在听月阁下的厢房内发现的尸体,并不是永宁公主!”
    实在是这样的案情她以往也见过——唐延的尸体也如出一辙。
    太后愣住,须臾后立刻反问:“既然如此,公主在哪里?”她不关心死的人是谁,只在乎自己的女儿还活着!这令她悲喜交加!
    君瑶说道:“公主一出事,公主府就让侯爷与刑部尚书守卫起来,这几日也是全城禁严,可惜都没有发现公主的踪迹。请皇上派人与侯爷前去查找公主的下落,或许不久之后,公主就回来了。”
    永宁公主失踪,怎么说也是大事,就算不能闹太大的动静,但暗中也是加大了搜查的力度。若永宁公主有意让他人以为自己死了,就不会让人发现自己的行踪。全京城上下搜查甚严,而公主府又第一时间被明长昱看守起来,永宁公主不会顶着被人盘查的风险离开公主府,也没有机会离开公主府。所以,她极有可能,还隐藏在公主府上!
    太后浑身颤抖着,没等皇帝开口便说道:“好,哀家也一同去找!”
    “母后,”皇帝起身,挡在了正欲离开的太后身前,“母后稍安勿躁,朕也希望永宁安好,可永宁这事情蹊跷,需得查问清楚才好。”
    说话间,他已暗示了明长昱,明长昱即可安排人手去搜查。
    眼看着搜查的人都已经离开了,太后这才作罢,悲喜交加地坐回位置上。
    君瑶故意先揭露尸体的真相。若非如此,太后定然将矛头对准屏风后的“刘蓁”,唯有先如此,才能稍稍转移太后对侯府未婚妻的恨意。
    可惜太后也不是好说话的。刚开始得知女儿未死时的狂喜已稍得冷静,此刻却怀疑起来。她半信半疑地质问君瑶:“那具尸体已经面部全非,你方才所言也是你一人的推论而已。莫不是想替侯府的未婚妻脱罪?”
    君瑶面色一凜,忙拱手行礼道:“在下不敢。是非曲直,真相自然会说明一切。”
    太后依旧不能完全相信,她期盼又满怀疑虑地问:“赏月小聚当晚,永宁入了房间之后并未出来,这又如何解释?”
    君瑶说道:“其实那间房的背后,还有房间。通往后面房间的门镶嵌于墙上,设计得十分巧妙。且那道暗门有挂画遮挡,就更不易察觉。在下请了工部的建造匠人,观察了房间的布局和结构之后,才将两间房相同的暗门找到。在下推测,永宁公主入房后,通过暗门进入后方的房间,待刘小姐入房后,让侍女用掺着安神药物的茶水漱口,刘小姐入睡之后,再命人将尸体从暗门搬进房。”
    话说到这个份上,太后凌乱且悲喜矛盾的情绪慢慢清醒。她开始意识到真相不利于永宁公主,若再继续下去,她与永宁公主母子,都会处于不利的形势中。
    她眯了眯眼,凤眸隐着狠戾,却在瞬间化为哀痛,她哀沉地说:“若永宁还活着,哀家愿吃斋念佛三年!”
    明长昱与君瑶一同查案,早已经知道案情的真相。但皇帝与明长霖却不是蠢人,若君瑶所言非虚,永宁公主没死的真相一旦揭开,事情就会变得更加复杂。
    明长霖亲自查看过永宁公主的尸身,听闻君瑶的话后,思索着问道:“这么说来,永宁公主其实早有预谋。她杀了人,将人毁容,伪装成她自己的模样,再嫁祸给我未来嫂子!”
    一语中的,明长霖的话的确说中关键。
    太后沉声道:“翁主,事情真相不明,永宁甚至生死未卜,你说出如此中伤之言,太过不妥!”
    明长霖笑了笑:“太后见谅,我自幼与父亲在军中长大,不识礼节。但我从未见过这样心机深沉且用心歹毒的阴谋,所以一时失态了。”
    太后浑身紧绷,脸霎时拉长,却奈何不得明长霖。
    谁知明长霖才消停,明长昱又来了兴致,故作惊奇地问:“杀人?嫁祸?什么歹毒的阴谋?我为何听不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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