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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节

      明长霖煞有介事且十分认真地与他解释道:“永宁公主杀的人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嫁祸的人。兄长你想想,若未来嫂子成为凶手,你必定会受牵连。公主尸身下又有血符咒,你为了避嫌,有关血符咒的案子就一个都不能查了。永宁公主的用意,不难推测啊。再者,未来嫂子虽还没嫁给你,但毕竟半只脚踏进侯府了,所谓墙倒众人推,若有人再在背后煽风点火,受牵连的何止是你,还有整个侯府。”
    明长昱重重地将茶盏放到桌上,桌面也随之一跳,“歹毒,简直太歹毒了!天下竟有如此歹毒之人!”
    明长霖拍了拍胸脯,心有余悸地说道:“幸好父母早为你定了未来嫂子,否则……”
    旁人各怀心思地看着这两兄妹一唱一和,纷纷沉默。
    唯有永宁公主的侍女可容勃然大怒:“假的!都是假的!他们害死公主,竟还敢往公主身上泼脏水!太后,您一定要为公主做主,还她公道!”
    君瑶还是有些佩服可容的。这公主府上下绝大多数人,都处于恐慌惊骇中,要么无知沉默,要么怀着各自投林的心思,唯有可容从始至终维护着永宁公主,忠心耿耿。
    君瑶暗暗一叹,从袖中拿出一枚珠子,说道:“昨日我与隋大人故意当着你的面,说出小玉房中有线索的话,还让牢中的小珂配合演了一出戏,这件事情,除了隋大人与我以及刑部可靠的人知道,就只有你。为何当着你的面说过之后,琼宇就趁夜潜入天香绣坊,去小玉房中盗取所谓的证据?”
    可容惊愣住,她摇头道:“我并未听到什么小玉留下证据之类的话!”
    “你不要狡辩了,”君瑶高声道,“在你面前演完戏之后,我就一直让人暗中留意着你。你在之后偷偷出过公主府,与琼宇见了面!这说明什么?说明琼宇与你,以及永宁公主关系非同一般,他甚至愿意冒险为公主盗取证据,为她除去后顾之忧!”
    她看向琼宇,朗声说道:“琼宇公子,你在小玉房中发现的东西,其实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一封是以小玉之名写的信,心中的内容指控永宁公主暗害于她!另一样,是一幅和鸾牡丹绣!”
    琼宇故作的清风云淡的模样再也难以维持,他说道:“小玉如何会指控永宁公主?她与公主有何关系?”
    “是啊,看似的确没有什么关系,”君瑶点了点头,又沉下声说道:“可你当时来不及思索太多,只看到那封信不于永宁公主,就急于销毁。那幅和鸾牡丹绣也是一样!我想,你建议小玉仿造假绣时,小玉定然向你要了真绣作为参照。当你看到小玉房中的和鸾牡丹绣时,你一定下意识怀疑小玉多绣了一幅假的给你,而她自己将真的留下,将假的给你了。如此一来,这真绣一旦被发现,就可能会泄露你和小玉之间的关系,所以你干脆将绣品也销毁!若非如此,你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的话快速利落,让琼宇无可反击。
    君瑶稍微上前一步,带着些威势俯视着琼宇,一字一顿地说:“你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什么?你设计血符咒,杀害徐坤,是为了复仇。你帮永宁公主销毁证据呢?”
    琼宇不敢与她对视,立即垂下眼。良久之后,他才喃喃地问:“真相大白,谁来给他一个公道?”
    “他是谁?”君瑶反问,“是温云鹤吗?”
    除了永宁公主的生死,如今最大的谜团,便是琼宇所做一切的动机。
    追查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解开所有的真相?琼宇的动机,与他的真实身份有关。而他的身份,也的确很是隐秘。但最先查到这个真相的人,或许不是君瑶与明长昱,而是柔太妃与王家人。
    琼宇的生母,只是一个青楼女子,因缘际会,与一位公子相识。不久后,她便与这位公子私定终身,有了身孕,生下琼宇。谁知这位公子,其实是早有家室,他与妻子早有一子。为了给这个青楼女子以及琼宇一个名分,公子带着他们母子回了家。可是事与愿违,公子的妻子并不愿他们母子进门,他们的家族世代为官,为人清廉,怎能忍受一个青楼女子入门?公子无可奈何,与妻子和家人大闹一场,干脆与青楼母子搬了出去。这一举动,彻底断送了他与妻子之间的恩情。
    但公子的家人却不容许他为了一个风尘之女抛弃家业与前途。于是家人与他各自退后一步,为了琼宇的前程,家人要求公子回家,他们妥协的条件是,将琼宇写入族谱。
    若琼宇只是一个青楼女子生的儿子,是一辈子不会出人头地的。这位公子为了小儿子,终于还是向家人低头了。
    那位青楼女子没了丈夫,没了儿子,孤独伶仃地住在外面。
    不久后,公子考取了功名,到外地赴任。几年后,竟客死他乡。年幼的琼宇被公子的正室妻子赶出了家门,名字也从族谱中划去。
    琼宇与母亲相依为命,朝不虑夕的常年累月里,有人在暗中帮助他们。否则他们母子早就流浪饿死街头。
    暗中相助于他们的人,正是温云鹤。而温云鹤,也正是琼宇同父异母的长子。
    说来也是唏嘘,温云鹤的母亲是大家闺秀,最懂礼教。她痛恨自己的丈夫的背叛,一心将所有希望寄托在温云鹤身上,希望温云鹤能青云直上,为家族争光,为她争得荣耀。起初温云鹤不负她所望,果然高中探花。谁知他竟为了一个公主,甘愿抛弃远大前程,去做一个侍奉在公主左右的驸马。这对温云鹤的母亲来说,简直是莫大的羞辱,后来她又得知温云鹤在暗中帮助那青楼母女,更是愤怒难掩。直至后来,温云鹤去世,家族彻底败落,再无东山再起之日,她因此彻底崩溃,整日精神恍惚,疯疯癫癫。
    所以,于琼宇而言,兄长不仅是至亲,也是他的恩人。
    他接近永宁公主,是为了报仇!
    他为公主销毁证据,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真如君瑶之前的推测,他与永宁公主其实有私情?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君瑶与众人循声看去,见明昭与几个侍卫恭敬却森严地带着一个侍女模样的人走近。
    等越来越近之后,终于看清那侍女的样子,真真切切的是已经“遇害”的永宁公主!
    太后早已起身下了首座,几乎飞奔而去,将刚刚入门的永宁公主抱进怀中。
    这一幕当真是很难得了,古往今来有几人能看到今日的场景?
    无论太后与永宁公主如何母女情深,今日这案子也是要审下去的。
    待她们二人平静之后,皇帝关切地问道:“永宁,你这两日去了哪里,为什么要扮成侍女?”
    这无疑是明知故问,太后如临大敌,说道:“皇上,永宁自幼贪玩,肯定是扮成侍女胡闹罢了。”她轻轻推搡着永宁公主,温声道:“这副模样成何体统?去换一身得体的来。”说罢吩咐一旁的侍女将永宁公主带下去。
    若当真让永宁公主堂而皇之地离开,只怕不会再有审问她的机会。君瑶出言质疑:“公主府出了这样大的事,公主竟还扮作侍女玩耍?难道用他人尸体假扮公主,也是公主贪玩而已?”
    太后浸润深宫多年,什么样的场面没应付过,如今应对起来也相当从容:“不过是一具不知名的尸体,如何就能说明与永宁有关?何况永宁是公主,皇家玉叶,还需她去对付一个贫贱小民?”
    “那不是一具无名尸体,而是天香绣坊的下人小玉,也是裴氏针法的传人裴玉枝!”君瑶恭敬温和地说,“公主杀了她,当然是为了灭口,也是为了替太后分忧。”
    “单凭你的推论,就能说明一切?”太后阴声说道。
    君瑶的目光越过太后,看向无言而立的永宁公主。曾经的永宁,鲜活明媚得如一朵初初绽放的芍药,而今似乎退了颜色。
    “血符咒上的生辰,永宁公主没有理由不知道。”君瑶平静地说,“其实,从血符咒出现那一刻起,公主就或许知道了真相,也推测出血符咒出现的真正意图在于太后。”
    永宁公主抿紧的双唇微微一颤,缓缓看向君瑶。
    君瑶眉心微蹙,继续道:“为了帮琼宇脱罪,为了帮太后隐瞒真相,永宁公主选择杀掉小玉,如此一来,琼宇与小玉合作绘出血符咒的事情,便不会有人知晓。将公主遇害嫁祸给侯府未婚妻,也可顺理成章让侯爷无法查案,由此也查不出更深的关于太后的隐秘。”
    太后显然惊住,她欲言又止,回头看向永宁公主,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君瑶转而看向琼宇,问道:“永宁公主早就知道血符咒是你弄出来的了吧?”
    在君瑶看来,琼宇是一个有些矛盾的人。他既想为兄长报仇雪恨,又想拼命维护永宁公主。然而面对已经大白的真相,他竟不知该如何选择。
    君瑶走到琼宇身旁,低声细语道:“永宁公主是公主,她就算罪大恶极,也不会丢了性命。但是你不一样,最坏的结果,是你玉石俱焚而仇者逍遥法外。”
    琼宇狠狠地拽紧双手,深深看了永宁公主一眼,再快速移开,冷然说道:“我之所以能接近公主,是借着兄长的名义。”
    君瑶轻声问:“是柔太妃暗中帮你?”
    琼宇颔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约是一年前,我借着公主府诗文宴的机会被柔太妃安排的人带进了府,在宴席上,故意让公主看见了我与兄长都有的玉。于是我趁机恳请公主收留,公主为着与兄长的旧情,答应了我。所以当血符咒出现时,公主怀疑的人当然是我。她暗中找过我,让我交代一切,并让我就此停手,她有办法帮我消灭证据。”
    “所以,你为了自己安好,默许了公主杀害小玉?”君瑶冷声问。
    琼宇懊悔愧疚,清润如玉的模样,终究染上了肮脏的尘埃。他沉沉地说:“公主许诺我,若此事成功,她便与我离开京城,过隐姓埋名的日子。”
    无需再多言,他与永宁公主之间,的确有难以明了的感情牵绊。他也许也料想不到,本是想入府报仇的自己,竟会生出这样的心思。事到如今,他无论如何也无颜去面对已经逝世的兄长,也没有资格去为兄长讨一个清白,更没有办法直面此刻对他失望透顶的永宁公主。
    但是筹谋这一切,他怎能甘心毫无所得?既然与公主无缘,那就必当达成最初的目的!
    谁知就在此时,永宁公主忽然避开太后,退后一步跪在皇帝身前,说道:“皇兄,请你将我贬为庶民。”她不顾太后的怒视,依旧决然说道:“我杀人害命,不配再做公主,所有罪责我一人承担,请皇上发落。”
    自古以来,杀人偿命似乎是天经地义。但贵为皇室之人,哪怕起兵造反到最后也可能留下性命。所以公主犯法,当真能与庶民同罪?当然不可能。
    太后第一个不会同意!她恨不得一巴掌将永宁公主扇醒,她立刻高声道:“皇上,永宁被人蛊惑,现下已经魔怔了!请皇上让御医来为她诊治!”
    “母后,”永宁公主态度坚决,依旧直言道:“我很清醒!今日我所为,都是因为你。”她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咬出来,一字一顿地质问:“你为何要杀温云鹤?难道就因我嫁给他不能巩固你的地位,不能为赵家赢得更多权势利益,你就将他处之而后快?”
    太后猛地怔住,不可思议地瞪住永宁公主,阴森森反问:“你胡说什么?”
    永宁公主惨淡轻笑:“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不过是选择装聋作哑,放浪形骸罢了。可我真的再如此下去,难道这一生都受你安排,为赵氏家族所挟制?”她伸手拉住太后的衣袖,轻缓地说:“母后,我们生来,就不是为赵氏一族卖命的,凭什么要为那个姓氏付出一切?皇家是君,赵氏是臣!你难道不明白?”
    她嗤嗤地笑着,笑声凉冷,厉声道:“你去告诉他们,我若是皇室公主,他们就是臣子!谁也别想操控我,你也不能!”
    话音刚落,太后一巴掌落下,将她扇倒在地。
    “你疯了!”太后怒声道。
    “太后,”这一声出自皇帝,他疾步下了位子,躬身向太后行礼,说道:“太后今日劳累,朕亲自安排您回宫休养。”
    事已至此,皇帝的态度已然很是明朗了。太后作为赵氏一族的后盾,赵氏一族的人倚仗着,让皇帝生出忌惮之心。一旦让皇帝找到机会权衡制约,岂能轻易放过?
    太后心知肚明,急怒之下只能妥协。还能怎样?若不暂且让步,难道让皇帝彻查当年温云鹤的案子?届时恐怕是铁板钉钉的罪行,就不是回宫休养这般简单了。
    她敛衽端然而立,露出慈爱的模样,温言对皇帝说道:“哀家身体的确有些不适,也该休养些日子。可是永宁?”
    皇帝唇角微扬,似笑非笑着说:“永宁受人蛊惑,心绪不宁,朕会让御医为她医治的。”
    言下之意,便是与太后一样静养了。
    皇帝金口玉言,说出的话不容更改。而永宁公主,也最后关头也只能被人带走,她始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琼宇,渴望从他眼中看到什么,却终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就在她即将出门的那一刻,琼宇忽然转身追向她,但终究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公主,承蒙你青睐,只可惜我与兄长一样,和你不是同路人。今日诀别,公主就当从没遇见过我吧。”
    永宁公主身形一颤,眼底涌出的万千情绪似丝线般将她越缠越紧。她轻轻地点头,说道:“好歹你也与我同走了一段路,只是我们都没有走到最后而已。”
    他因兄长而背弃他们那份凉薄无缘的情,而她也因无法割断的母女之情而放弃与他同行。
    从此之后,山高水长,他们没有再逢之时。
    琼宇缓缓拱手,一如寻常遇见她一般行礼,端的是清贵雅然,他轻笑道:“公主,保重。”
    永宁公主与太后被人送回宫中休养,形同软禁。而这几起看似毫无波澜,却暗流涌动的案子,也落下帷幕。
    琼宇不过一介小民,微茫如瀚海之滴,长河之尘,然而他掀起的这场风波,也的确给了太后与赵家不轻的一击。
    暂且风平浪静后,传闻皇帝私下召见了明长昱与王尚书王守堂,三人相谈甚久,却谁也不知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但满朝文武都知道,这一次的事件,受到波及的只有太后与永宁公主而已,赵家虽依旧如日中天,皇帝也未对赵氏家族的人采取任何行动。可如此声势浩大的一案,竟雷声大雨点小的收住了,这使得他人各怀心思,似乎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当真山雨欲来,平静得诡异。似乎是大厦将倾前的最后宁静。
    这一切,都不是君瑶需关心的问题。她离开公主府后,稍作休息,寻了个时间去牢中见了琼宇。
    没想到去见琼宇的还有李青林。他备了酒菜,与素不相识的琼宇对饮斟酌,两人相对而坐,各自不言,这状况实在令君瑶费解。
    君瑶也被拉坐下着喝了一杯,酒味很淡,却冷入胸腹,君瑶有话想问琼宇,触及对方凉薄平静的眼神,却欲言又止。直到狱卒提醒,探视时间已太长了,她才与李青林一同离开。
    “青林兄,你认识琼宇?”君瑶问。
    李青林轻凉地说道:“不认识。”
    “那你为何……”君瑶不解。
    李青林轻笑道:“不为何,只是有些兔死狐悲罢了。”
    兔死狐悲?君瑶侧首,更加不解,然而李青林却已经换了话题:“这一次,你又破一案,皇上似乎并没放在心上。”
    如何能放在心上?难道宣扬她的功劳、将永宁公主与太后的事告之天下?君瑶对此不甚在意,更不想因此被多余的枷锁束缚。
    转眼间,天际黑云翻滚,沉沉地压在京城上空,颇有摧枯拉朽之势。
    君瑶见李青林的马车停在不远处,便自己翻身上马,辞别道:“青林兄,要变天了,似要下雨,我要告辞。你也早些回去,别淋着雨。”
    李青林含笑着与他告别:“是啊,要变天了。你……要当心,别……别淋了雨。”
    君瑶笑了笑,拉紧马缰,策马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被拉去加班,没及时更新,抱歉!
    第192章 风云变幻
    月圆转缺,秋意渐浓。风近肃冷,京城热闹喧嚣不减,大街小巷依旧热火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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