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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院子里传来妇人的呼唤声,柳知应了一声,这才恋恋不舍地与施婳道别,施婳笑着对他颔首,和谢翎一道往家走了。
    开门进屋之后,谢翎闷闷地道:“怎么每回出去回来都能碰见他?”
    施婳听了这话,忽然笑了,道:“小孩子罢了,你别管就行。”
    谢翎看向她,道:“阿九不也是小孩子吗?”
    烛光颤颤亮了起来,施婳甩了甩手中的火折子,将它吹熄了,暖黄的光芒映在她的面孔上,皮肤白皙,仿佛一块温润的羊脂玉,施婳如今已有十二岁,眉目渐渐长开了,依稀有了几分前生的模样,眉如远山,目似桃花,笑起来时眼角弯起,如新月一般,眼波若含了水雾,温柔得像是三月阳春的暖风。
    谢翎注视着她,直到施婳放下火折子,笑着回视他,道:“你说是,那便是吧。”
    深冬时节的苏阳城,下雪下得肆无忌惮,一夜醒来,院子里又铺了一层莹白,浅浅的,踩上去连鞋底都遮不住,等哪一日起来,窗外是一场好雪,那今年便算真正地过完了。
    谢翎站在窗前探头往外看了看,只见施婳正站在厨房门口的石墩旁洗脸,她半挽起来袖子,露出一双莹白的手腕,映衬着洁白的积雪,欺霜赛雪,甚至就连那雪都逊色了三分。
    如墨一般的青丝被束了起来,妥帖地垂在她的颈边,热水的雾气冉冉浮动,将长长的睫羽都打湿了,从谢翎的方向看去,只觉得这一幅情景十分的赏心悦目,怎么看都好看。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敲门声,打破了一院子的寂静,谢翎的表情立即露出了几分不悦,看向门口,施婳放下袖子,正欲去开门,却听站在窗前的谢翎道:“阿九,我去开。”
    施婳见状,便点了点头,把热水往台阶下一泼,转身回了灶屋,一边准备早饭,一边在脑子里默默地背医书。
    今天去医馆之后,林老大夫要考较的,她跟着林老大夫学医,满打满算也有两年了,但是医学博大精深,直到如今,她也不过是学了点皮毛罢了,要想学得精,就要花费比常人更多的努力。
    施婳喜欢医术,愿意花这些时间和心思去学,同时对于她来说,医术也会给她带来更多的东西,比如,一种足以保障自身的谋生手段。
    院子里传来细碎的人声,施婳点燃灶台下的火,抽空探头往门外看了一眼,只见谢翎正关上院门,朝这边走过来,便道:“谁来了?”
    谢翎没什么表情地答道:“那个姓柳的。”
    “哦,”施婳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听他主动道:“你在他家里订了豆腐?”
    施婳想起来这回事,点点头,拍了拍手起身,转到灶台前,答道:“是,不是要过年了么?他来说这事?”
    谢翎想了想,道:“你今日去医馆吧,这些事不必管了,我来处理。”
    施婳倒是很放心,道:“那好。”
    谢翎又道:“其他的也不必管,我都能做。”
    闻言,施婳不免看了他一眼,少年站在门口,身形挺拔,如同一杆劲瘦的青竹,谢翎今年十一岁,他的个子蹿得很快,已经比施婳高了近一个头,原本有些圆润的脸也长开了,显得棱角有些分明,放在穷苦人家来说,谢翎已经算是一个小大人了。
    施婳思量了片刻,忽然笑了,道:“行了,今年过年的事情,都交给你来打点,回头我把银子给你,这些我就不管了。”
    吃过早饭之后,施婳果然去取了钱来,交给谢翎,两人这才往医馆去,从次以后的每一年,过年过节,一应事情都是谢翎来做,施婳再没有操心半分。
    将施婳送到医馆之后,谢翎向林家人打了招呼,这才往外走,他没回去,而是去了城东,过年时候,东市到处都是人,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小摊小贩们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谢翎看天色尚早,便去了一趟书斋,书斋虽说是卖书的,但是也有不少读书人来蹭书看,所谓蹭书,就是挑一本书,站在角落,也不买,就那么看完了,所以每天书斋里头都聚集了不少读书人,店主是个好性子,也不驱赶他们。
    谢翎到了书斋,店主见到了他,笑呵呵道:“来了?”
    谢翎点点头,店主到了柜台后,点了点,数出几枚碎银子来,推给他道:“这是你上一回抄书的报酬,你看看,数对不对?”
    谢翎也不看,直接收了,微笑着道:“自然是信得过德叔的。”
    那德叔笑了,眼睛都微微眯起来,他道:“今日还要拿书去抄么?”
    谢翎点点头,道:“抄,德叔要哪些?”
    第 33 章
    德叔听罢, 从柜台下取出三本书来, 差不多一指来厚,书页泛黄,边缘都卷了起来, 还要被虫蛀过的痕迹, 这些书都是年代久远了, 有前朝传下来的,甚至还有孤本, 但是由于保存不当, 已经残缺不堪了,所以店主才想找人来重新抄录一遍。
    这事还是谢翎提起的,他从前也常来书斋蹭书,一蹭就是一下午,其实义塾不是每日都去的,因他学得好, 夫子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不管他,谢翎便时常泡在这书斋里头,大概因为他是那一群蹭书的读书人中, 年纪最小的,所以引起了店主的注意。
    一开始店主见他没弄坏书, 便由他去了, 没过两日,谢翎就带着两本书找到了店主, 道:“这书快坏了。”
    店主打眼一看,那两本都是近来比较受欢迎的,不知被多少人翻过了,看上去有些旧,他接过来抖一抖,几页纸掉了下来,整本书松松垮垮,简直要散了架。
    店主连忙把那几页纸捡起来,又夹回去,叹了一口气,道:“罢了,这两本先不卖了,你再挑其他的吧。”
    他说完摆了摆手,继续开始算账,过了片刻,抬头一看,却见那小孩还站在柜台后,没走,他个头也就比柜台高出一点点,看上去有几分滑稽,遂不由好笑道:“还有事么?”
    谢翎盯着他道:“我帮你重新抄一遍,你能让我把这书带回去么?”
    店主听了先是一愣,尔后才有些惊讶地重新打量了谢翎,然后摇了摇头,他觉得谢翎太小了,道:“不必了。”
    谢翎却道:“我可以先在这里抄给你看。”
    他说着,目光一瞟,在笔架上取了一枝笔来,店主见了他那自信满满的模样,颇觉得有些新奇,倒也不阻拦他,左右写几个字罢了。
    店主漫不经心的模样在看到谢翎落笔之后,就端正了不少,谢翎在义塾认真上了一年多的学,夫子教的那些百家姓千字文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是以大部分时间都在练字看书,再加上施婳刻意培养,他如今的字已是十分的不错了,甚至已经带了几分自己独特的风格,颇具风骨,比起大人来都不遑多让。
    自此以后,谢翎得到了他的第一份工,为书斋抄书,每抄完一本,都会得到一些报酬,虽然不多,但是买些笔墨纸砚已是足够了,而同时,谢翎记性极好,抄完了一本书,他就能把这书摸透个七八成,若是不懂,还会去请教隔壁的秀才沈明真,也算是为他日后渊博的学识打下了基础。
    谢翎拿了书之后,这才离开书斋,继续往东市的前面走,穿过拥挤的人群,没多久,他就来到了一家包子铺前,腾腾热气升起,给这凛冽的寒冬带来了几分暖意。
    在一片嘈杂人声中,谢翎的声音显得有些清冷明晰,他喊一声:“陈福。”
    那包子铺的老板娘听了,打眼一看,见是谢翎,便扬声朝身后喊了一嗓子:“阿福,你同窗来寻你了。”
    屋里传来一声应答,老板娘麻利地抓了两个包子,用油纸包好,塞给谢翎,笑眯眯地道:“来来,吃包子。”
    谢翎推拒了一番,见她执意要给,便只能收下,又趁她不注意,往柜台上扔了两个铜板,权当是买了。
    陈福从后门转出来,擦了擦手,见谢翎怀里抱着书,惊讶道:“这不是罢馆了吗?怎么你还带着书?”
    “刚从书斋过来,”谢翎道:“我有事找你帮忙。”
    陈福笑他道:“我说呢,无事不登三宝殿,劳动您老人家走一趟,倒叫我受宠若惊了。”
    笑完了,他才问道:“什么事?”
    谢翎道:“你家过年可是订了豆腐?”
    乍听这一问,陈福顿时莫名其妙,道:“自然,这不每年过年都要吃的么?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阳城的习俗,每年过年家家户户都要吃豆腐,谢翎自然是知道的,所以他才特意来找陈福一趟,道:“豆腐可送来了?”
    陈福一头雾水地道:“刚刚送来,怎么?你家没豆腐吃?”
    谢翎道:“我与你们家换一换。”
    陈福听了,一脸的不可思议:“你特意来找我,就为这事?”
    谢翎表情正经地道:“这事情很重要。”
    陈福憋了一会,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豆腐有什么重要的,但是没法,他一向只与谢翎要好,遂道:“也成,你说重要就重要吧。”
    两人又交谈了几句,陈福转进了他们家,没一会,背了一个竹篓出来了,上头盖着麻布,他道:“走罢,给你送家去。”
    谢翎带着陈福穿过拥挤的东市,回了院子,把豆腐挨着墙根儿放好,陈福才道:“那我们家豆腐呢?”
    他说着,目光四下扫视,连豆腐影子都没看到,谢翎放好书,道:“我这就带你去拿。”
    一刻钟后,陈福一边吃力地推着磨,一边咬牙切齿:“你可没告诉我,你们家豆腐还没做出来!”
    谢翎坐在旁边的矮凳上看书,头也不抬地道:“急什么?这不是正在做么?”
    陈福气结:“做出来的和正在做的,区别可大了去了,起码我不会像一头驴似的,在这里拉磨!”
    谢翎漫不经心地道:“嗯,有道理,别急,等会我来帮你推。”
    蹲在一旁的柳知一脸纠结,他问谢翎道:“那个……你姐怎么没来?”
    谢翎看书的目光一顿,然后抬起头来,与他对视,柳知不由心虚了一下,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谢翎的眼睛仿佛看透了一切,包括他的那些小心思。
    就在柳知有些不安的时候,谢翎忽然微微弯了一下眼睛,云淡风轻地笑了,道:“我姐最近忙,没法过来,我来不是一样的么?”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柳知却莫名感觉到了一阵紧张,就仿佛他一张口,谢翎的那些笑容就会立即消失一般,他不知道为什么面前这个年纪小他好几岁的孩子会给他带来如此大的压迫力。
    柳知今天早上去找施婳,原本是想让她过来的,到时候他帮忙磨豆腐,施婳就在一旁歇着,两人说说话也好,没想到是谢翎来开的门,最后莫名其妙的,事情就演变成现在这境况了。
    陈福卖了好一阵苦力,豆腐才算磨完了,两人离开了柳家院子,陈福甩了甩酸痛的胳膊,忽然问谢翎道:“你是故意的吧?”
    谢翎疑惑地抬头:“怎么说?”
    陈福看了他一眼,哈哈笑了:“还想蒙我,你废了这么大周章,可不就是不想买他们家豆腐么?你和他们家有过节?”
    谢翎嗯了一声,点点头,道:“没错,你真聪明。”
    陈福颇为自得:“那是当然,我将来可是要接管我们家包子铺的。”
    两人进了院子,陈福随口问道:“你姐呢?怎么没看见?”
    “去医馆了,”谢翎不动声色地警觉起来,道:“你问她做什么?”
    “看她不在,随口问一声罢了,”陈福还无知无觉,继续感叹道:“你姐长得是真漂亮,每回来东市,我们家对面那米铺老板的一对儿子,偷偷摸摸地跟着看,上次误了做生意,被他们爹一顿好打,可笑死我了。”
    谢翎冷漠地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屋,没一会出来,看见陈福便忽然问道:“你怎么还在?”
    陈福一脸莫名,谢翎道:“豆腐不是已经推完了么?明儿就给你送过去,回去卖包子吧。”
    陈福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赶出了门,他看着地上的积雪,寒风嗖嗖吹过,他缩了缩脖子,有些不明白他今日到底是跟过来做什么的,给人忽悠地帮忙干了一上午的苦力?
    悬壶堂,到了下午时候,病人要少了一些,林寒水和施婳清闲下来,才歇了一口气,林老大夫就踱着步子过来了,问他们道:“昨天叮嘱你们背的医书,都背好了?”
    林寒水与施婳对视了一眼,皆是答道:“背好了。”
    “嗯,”林老大夫老神在在地道:“谁先来?”
    林寒水自告奋勇道:“爷爷,我先来。”
    林老大夫也不阻拦,点点头:“来,伤燥病脉证并治第十,背。”
    林寒水轻咳一声,背道:“伤燥,肺先受之,出则大肠受之,移传五脏,病各异形,分别诊治,消息脉经……”
    林寒水背得很流利,可见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施婳就在一旁听着,他们每日都是这般背医书,已背了整整五本有余了,可以说倒背如流也不为过。
    但是林老大夫却说,还不够,世上病症有千千万种,为人医者,有一些病症或许这辈子都不会遇见,而他们背这一些,就是为着保证,有朝一日遇见了那些病,能够挽救回病人的性命。
    等施婳也一字不差地背完之后,林老大夫满意地点点头,他拈着胡须想了想,对两人道:“从明日开始,你们轮流跟着不泊去出诊。”
    闻言,施婳略有些惊讶,这意思明显与从前不同,林老大夫的意思是说,他们两人要跟着坐馆大夫,开始真正地尝试给病人看诊了。
    林寒水显然十分激动,他点了点头,还没等张口回答,就听林老大夫来了一句:“当然,医书你们还是要继续背的,今天回去背伤风病脉证并治第十一,明日我要考较。”
    他说完,就背着手,踱着方步走了。
    第 34 章
    到了晚间, 谢翎依旧来医馆接施婳, 在回去的路上,施婳忽然道:“从明日起,我要开始跟着林伯父去出诊了。”
    “嗯?”谢翎转头看了她一眼, 道:“是要开始看病了么?”
    施婳点点头, 又道:“若是去出诊的话,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你就不必来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