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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这几日朱金蓝的身子也渐渐地好了起来,开始时常到宁萱堂来陪楼夫人说话聊天。
    长房长孙铮哥儿比先前壮实了许多,胡氏也常常带着他一起来楼夫人的面前逗趣。于是随着天气一天天转冷,楼府里面的气氛倒是越来越其乐融融了。
    楼夫人把这些变化归功于郑娴儿治家有道,这段时日对她倒是越来越和蔼了。
    这一日,宁萱堂中又是热闹非凡,连慎思园的两个通房丫头都跟着朱金蓝来了。
    郑娴儿被几个婆子绊住,来得迟了些。一进门看见满屋子的人,她立时就笑了:“往日太太只怨府里冷清,如今恐怕倒要抱怨太热闹了吧?”
    楼夫人看着她,笑道:“你不来的时候正好,你来了就太吵了——你一个人至少抵得上五个!”
    郑娴儿委屈地扁了扁嘴巴:“我哪有那么吵!”
    “有的!”胡氏与朱金蓝齐齐笑道。
    郑娴儿气呼呼地坐了下来,抢了铮哥儿面前盘子里的一块糕点吃了,立刻又换上笑容:“吵一点才好呢,太太先前不是说府里热热闹闹的人气旺吗?人气旺,才能家事旺!今儿既然人来得这么齐,不如干脆再齐一点好了!”
    朱金蓝向四下环顾了一圈,笑道:“已经够齐了,再也不能更齐了!”
    “未必!”郑娴儿昂首一笑,招来小枝低声吩咐了几句。
    于是,短短一刻钟过后,楼老爷子、安姨娘、陈景真还有慎思园剩下的几个通房丫头都来了。
    让郑娴儿有些意外的是,楼闵、楼闿两兄弟竟也一前一后地跟在丫头们的身后走了进来。
    这是——都到齐了?!
    除了远在京城的楼阙之外,府里的主子、半主子和得脸的奴才们竟然全都到了!
    郑娴儿看见满屋子亮闪闪的眼睛,心里忽然有些紧张。
    上一次人这么齐,还是在她被拉到祠堂装棺活埋的时候呢!
    朱金蓝见气氛不对,忙笑道:“今日不年不节的,弟妹特特儿地叫人把大家都请来,到底是什么缘故?莫非是要献宝不成?”
    这是明摆着要看好戏了。
    她却不知郑娴儿今日正是有备而来!
    这会儿被朱金蓝当面问着,郑娴儿不慌不忙,站起身来:“正如二嫂所说,今日特地请老爷和两位兄长过来,是有一件事要请阖府上下见证。”
    “什么事?”楼老爷子有些不耐烦。
    楼夫人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脸色不善。
    楼老爷子有些莫名其妙,旁人心里却都已了然:安姨娘还在禁足受罚期间,楼老爷子却是同她一起过来的,这其中的猫腻还用说吗?
    在楼夫人的眼里,这安姨娘虽也上了年纪,却仍是一只老狐狸精,怎么看怎么讨厌!
    此时此刻,一向对楼夫人颇为亲近的郑娴儿却不顾众人的眼光,起身向安姨娘庄庄重重地行了大礼:“媳妇先前曾受过天大的冤屈,若非姨娘肯说出真相,媳妇恐怕到死也不知道设毒计害我的人是谁。请姨娘受我一拜!”
    安姨娘从楼老爷子的身后走了出来,弯腰扶起郑娴儿,叹了口气:“我这么晚才肯说出来,三少奶奶不责罚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怎么回事?什么冤屈?”楼夫人拧紧了眉头,显然十分不悦。
    安姨娘站在堂中,面对着无数道或审视或好奇的目光,并无半分怯意:“三少奶奶说的是数月前她自己被人捉奸在床、险些被装棺活埋的那件事——三少奶奶是冤枉的。”
    “老爷早已说过,那件事不许再提了!”楼夫人黑脸怒道。
    安姨娘仍然直直地站着,并不退缩:“当时老爷说不许再提,是因为已经相信了三少奶奶与阿祥有染,只为怜惜三少奶奶这条命才打算不了了之。如今既然有机会证明三少奶奶无辜,为什么仍旧不能提?”
    楼夫人气得脸色一黑,最终还是只得沉声道:“你说!”
    安姨娘敛衽行了个礼,不慌不忙地道:“谢太太宽容。当日之事,其实是二少奶奶收买了落桐居的婢女桂香和大少爷身边的小厮阿祥,合谋设计的一场好戏!桂香给三少奶奶下药并且放了阿祥进门,然后由二少奶奶身边的丫头引着太太和大少奶奶去落桐居捉奸……此计并不复杂,太太一想便知真假!”
    “一派胡言!”朱金蓝气冲冲地站了出来:“姨娘,我一向敬重你,你为何要这样胡言乱语诬陷我?如今阿祥已死,他姐姐也已经出府不知所踪,你空口无凭提起这件事,到底是什么缘故!你杀了我的儿子还不够,还想要杀死我吗!”
    郑娴儿微微一笑,起身回到原处坐了下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阿祥的姐姐是安姨娘身边的丫鬟?那丫头已经出府是不假,可是二嫂如何知道她早已不知所踪呢?”
    “你不可能找到……”朱金蓝脸色一变,话说到一半又慌忙咽了下去。
    郑娴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来二嫂对那丫头的去向,关心得很呐!”
    安姨娘冷笑道:“她自己亏心,当然要关心!她却不知道,那丫头出府之前在我这儿留了话——阿祥必定是二奶奶派人推进河去的,若是哪一日她自己也惨遭不测,那必定是慎思园的人下的手!为了防止自己死得不明不白,那丫头留了一个荷包给我,我想请二少奶奶看看是不是认识?”
    说罢,她果真从腰间摸出一只看似普普通通的荷包来。
    朱金蓝忙抢上来接过,随手打开,脸色不禁一变。
    荷包里叮叮当当地掉出来的,正是她当初为了取信于阿祥而陆续赠给他的几件小首饰。这些东西是她嫁妆里拿出来的,抵赖不得。
    本来,做这种事情最忌讳留下证据,无奈寄傲轩的奴才都是大少爷教出来的,性子一个比一个小心谨慎。就是这个最好说话的阿祥,若不是几次三番得到朱金蓝的保证,他也绝不会轻易答应这种有风险的事!
    事成之后,朱金蓝最终还是毁约杀死了阿祥,而她当初拿出去给阿祥做定心丸的几件首饰,最终还是被摆到了楼夫人的面前。
    朱金蓝心中一阵无力,此时却也只得硬着头皮道:“我一向不曾清点嫁妆,是哪个刁奴偷了我的东西拿来栽赃陷害于我!”
    “是不是陷害,二少奶奶自己心里有数。”安姨娘稳稳地说完这句话,之后便依旧回到楼老爷子的身后站着了。
    楼老爷子和楼夫人都有些迟疑。
    安姨娘的这番话似乎颇有来由,这证物也还算有分量。但仅凭这些就要推翻一桩已经被压下许久的案子,又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当然,如果郑娴儿此时出来哭一番、卖卖惨,也并非没有沉冤昭雪的可能。
    楼夫人不想被安姨娘出尽风头,便爱怜地牵起了郑娴儿的手,擦泪道:“难怪你先前一直喊冤,直到最后都不肯认罪……难为你,受了这么大的冤屈,还肯把我们当一家人待……”
    “郑氏,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陷害我!”朱金蓝起身向郑娴儿扑了过来,歇斯底里似的。
    自有婆子冲过来拉住她,郑娴儿并不怕。
    此时堂中众人反映各异,有些乱了起来。郑娴儿向楼夫人笑了笑:“多谢太太信我。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有另外一桩冤屈,请太太允许我一并说完。”
    “麝香那件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楼夫人不解。
    郑娴儿笑道:“不是那一件。此事我有另外一位证人,请太太准许她开口说话。”
    楼夫人向堂中众人扫视了一圈,忽然意味莫名地笑了笑:“看来你今日是有备而来啊?说吧!”
    郑娴儿没有辩驳,微微一笑便低下了头。
    朱金蓝的身后却走出一个打扮得楚楚动人的丫头,面向楼夫人跪了下来:“奴婢要替三少奶奶伸冤,更要替先前的玉珠姐姐伸冤!”
    “彩凤,你疯了!”朱金蓝大惊失色。
    同样脸色大变的是二少爷楼闿。他忍不住站了起来:“你出来凑什么热闹?玉珠有什么冤情?”
    这位二少爷倒是个多情的种子,眼前的彩凤和先前被卖掉的玉珠都是他的爱妾,也难怪他着急了。
    彩凤慢慢地抬起头来,脸上有几分怯意,目光却很坚定:“先前铮哥儿生病的事,另有隐情!当时那条围涎其实是奴婢亲手缝制的,里面的脏棉絮是奶奶叫外面的小厮带进来的,本意是要害死铮哥儿嫁祸三少奶奶——那围涎正面绣了花草的料子是桂香从落桐居偷来的!”
    “此事可真?!”楼老爷子已气得脸色发青。
    彩凤叩首哭道:“这件事,奴婢自己也是帮凶!要不是千真万确,奴婢何苦把事情揭出来,平白来认下这谋害主子的大罪!当时从外面带脏棉絮进来的小厮是二门上的福儿,老爷太太可以传他来对质!”
    “叫上来!”楼老爷子怒道。
    没过多久,福儿就被人带着,缩头缩脑地进来了。
    楼老爷子亲自问了一遍,没等怎么吓唬他,那小子就招了。
    朱金蓝被两个婆子拽着,指着郑娴儿声嘶力竭地吼道:“为了陷害我,你真是煞费苦心呐!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正是你自己一口咬定说那围涎是桐君姑娘的针线!我记得那天你跟五公子一唱一和,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怎么这么快就要自己打脸,承认那是你自己的针线了?拜托你编谎话也要编得圆一点好吗!”
    郑娴儿起身,走到彩凤的身边跪了下来:“当日之事,五公子没有说谎,我更没有说谎,只是情急之下对太太有所隐瞒,媳妇愿意认罪。”
    “没说谎,却有所隐瞒?怎么回事?”楼夫人不解。
    郑娴儿昂首道:“当时媳妇已认出了自己的针线,也猜到了二嫂是要嫁祸给我。原本不该瞒着太太的,只是那时我若说了实话,只怕就结结实实地被栽上谋害铮哥儿的罪名了!媳妇是死过一次的人,特别惜命,请太太恕罪。”
    楼夫人被她这番乱七八糟的话给气笑了,好半天才又追问道:“桐君姑娘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串通了阙儿帮你说谎?”
    郑娴儿抿嘴笑道:“五公子才不会帮我说谎!他之所以附和了我的话,是因为我也没有说谎——那刺绣确实是桐君姑娘的针线!”
    朱金蓝大声冷笑,一脸不屑。
    郑娴儿低头一笑,又补充道:“因为所谓的‘桐君姑娘’,就是我本人!此事缀锦阁中人尽皆知,老爷太太若不信,尽可叫人来问。”
    “你?!”楼夫人忍不住站了起来。
    郑娴儿笑道:“针线上的事,媳妇自认还是经得起考验的。那《百寿图》太太先前已看过了,您不是也说绣得不错嘛!”
    “岂止‘不错’!”楼老爷子叹道:“《百寿图》送进宫去之后,皇上十分赞赏,已叫人在御书房偏殿里挂起来了!”
    “竟有这事?!”楼夫人大喜过望。
    说起喜事,楼老爷子的脸色也便缓和了下来:“不错。皇上为此龙颜大悦,特地赏下了不少东西来给咱们府里。此事在京城里已经传遍了。”
    乍闻这个消息,就连一向沉稳冷静的楼闵也不由得喜形于色:“这是大喜事啊,父亲怎么不早说?”
    楼老爷子摆摆手,笑道:“还不是时候。为父是今早收到了京城里的飞鸽传书才知道的,圣旨走得慢,总得有七八天才能下来,为父原想着接赏赐的时候再说给你们知道也不迟。”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冲淡了先前紧张的气氛,除了慎思园的人之外,旁人尽皆喜形于色。
    郑娴儿自己倒是无所谓,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所以,毒害铮哥儿的那桩案子,媳妇是靠欺瞒太太才得以脱身的,虽然有罪但也不无冤屈,请太太做主!”
    “好了,”楼夫人心情甚好,“我和老爷替你做主就是!”
    说罢,她便亲手拉起郑娴儿叫她回原处坐下,招手叫来管事婆子便要发落朱金蓝。
    郑娴儿却再一次开口打断了她的安排:“太太莫急,今日媳妇还有第三件事。”
    “第三件?!”众人已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表情。
    郑娴儿抬头向众人环视一圈,把出奇安静的陈景真和几个不重要的丫鬟都打发了出去,然后才不慌不忙地道:“正是。这第三件事是——前些日子我被人绑架之事,正是二嫂一手所为!”
    楼夫人大惊失色:“什么?绑架?你不是说……”
    郑娴儿又要站起身,楼夫人忙按住了她的手:“坐着说吧!”
    郑娴儿低头应了声“是”,再抬头时已是满脸哀戚:“那天,是我骗了太太……其实那一夜我确实是被人劫走了,掳到城郊一个荒村里,绑了整整一夜……”
    她挽起自己的袖口,露出两只伤痕未愈的手腕:“当时我被反绑在椅子上,费了整整一夜工夫才磨断麻绳逃出来!当时这手腕上的伤痕深可见骨,可是媳妇仍然庆幸——若是媳妇晚逃走半个时辰,这件事就会传得人尽皆知了!”
    楼夫人摩挲着她腕上的疤痕,已经完全相信了她的话。
    “你……就是用这样的手,绣完那幅《百寿图》的?”楼夫人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郑娴儿努力翘起唇角,笑着:“万寿节的礼,自然不敢马虎。太太不必为我担心,一直用的是最好的药,如今都好了。”
    朱金蓝扶着柱子站定,大笑起来:“你被人掳走,失了清白,这种事也赖到我的头上?”
    “某些人的嘴巴还是放干净点吧!”胡氏抱着铮哥儿,冷笑出声。
    朱金蓝冷笑道:“不干净么?我的嘴巴是不干净,可某些人的身子难道就干净了?既是被人掳走,又怎么会平安无事地回来了?还不是用那人尽可夫的身子买通了贼人!直说被人劫色就完了,什么‘绑架’不‘绑架’!”
    “郑氏,可有此事?”楼老爷子的眉头又一次拧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