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我家兄弟觉得事有蹊跷,迟迟拒绝签字,但是他怎么审那漆氏,也审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于是申请大理寺复审,那初审的检法官乃是……乃是吕相公的亲侄儿……”
冯推官欲言又止,又接着说道:“昨儿个我一打听,大理寺左断刑觉得人证物证俱全,怕是要判那漆氏死刑。可是我那兄弟说的也未必是没有道理的。”
“于是下官斗胆,请三大王相助。原本这个时候,我不该提这事儿。但是那漆氏若当真有冤屈,大理寺的判决一下,再想要翻案,就要大费周章了。”
三大王只是看着冯推官,看得他心中发毛了,这才开了口。
“我一不管大理寺,二不管刑部,如何插手复审?本大王如今不过是担了个虚职,做了那邢州刺史罢了,还是一个要火速上任的刺史。”
闵惟秀心中一揪,姜砚之对这事儿,其实耿耿于怀吧。
被父兄联手赶出京城什么的……还险些死掉了。
这一州的主官,乃是知州。刺史说起来好听,但是已经没有大庆年间的实权了,不过是虚职。
大多数时候,都是给武将勋贵晋身之时挂的虚衔,就是一个不管事儿的。
是以,多数都是不用去任上的;他之所以像是火烧屁股一般的滚去邢州,还不是官家亲自开的那个口。
这种情况,同那贬庶,并无不同。
“你个老匹夫,知道我给官家挡了刀,这才登门的吧。怎么着,都当本大王是软柿子好捏么?我为何要为了你那素未谋面的一个兄弟,就去得罪吕相公,得罪大理寺呢?”
“我若是胡乱插手地方案件,岂不是要被御史参奏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多管闲事!”
“卷宗留下,你可以走了,老匹夫花花肠子怎么这么多!”
冯推官却是不恼,笑眯眯的对姜砚之行了大礼,“多谢三大王,下官告退。”
闵惟秀看着冯推官远去的身影,无奈的看了看气恼的躺着的姜砚之,“你这个人,怎么心口不一。明知道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嘴上还骂着冯推官,手上却接了卷宗。”
“既然要施恩,你何必又要摆臭脸,累死累活的,人家就光记得你一句老匹夫了!”
姜砚之越发的气恼了,“我就是气,自己明知道是个坑,还忍不住跳下去,这人咋这么贱呢!”
“但是没有办法啊,这漆氏同冯推官的弟弟原本毫无联系,他却为了这个案子,费心费力,可见他同冯推官不愧是亲兄弟,都是有心无力的废材!”
“宰相门前三品官,那冯推官的弟弟面对吕相公的亲侄儿,都能够坚持己见,是一个有原则的人。若是这样的官员,做出了正义的申诉,却没有人理会,最后引来了打击报复。长此以往,我们大陈的推官,检法官,还有谁敢不同意别人的意见,坚持弄清楚案件呢?”
“大家都便宜行事,差不多就得了。久而久之,什么复议的制度,便全都不存在了。但凡有一丝疑点,我就不能视而不见,寒了忠良之心。”
“而且,不说别的,若那冯推官的兄弟没有弄错,漆氏真的是冤屈的,那咱们坐视不理,岂不是同断错案的人一样可恶,枉顾人命?”
姜砚之说着,气得捶起床来,“可是我还是好气啊!冯推官那个老匹夫,同我共事这么久,早就把我看穿了!”
闵惟秀瞧他小拳拳捶得砰砰响,忍不住笑出了声,“我瞧你很精神,伤势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你慢慢给人伸冤吧,我要回去抱我小侄儿去了。”
姜砚之一愣,“小侄儿,什么小侄儿?你大兄不是才定了亲么?就有小侄儿了?”
“你不知道?”闵惟秀这才想起,闵珊出嫁的时候,姜砚之已经不在开封府了,他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哦,这事说来话长,总而言之,不是我大兄,是我二哥,在外头有一个一岁多的儿子,现在接回府中了。”
姜砚之听得差点坐了起来,因为伤口疼,又气得捶起床来!
“太过分了,你二哥才多大啊,比我年纪都小,儿子竟然都能满地跑了。惟秀惟秀,你看,你看,我们不能不着急啊!远远落后了啊!”
闵惟秀脸一红,这个蹬鼻子上脸的!
“我要走啦!”闵惟秀说着,像是火烧屁股一般的离开了寿王府。
等闵惟秀走了,姜砚之这才对路丙说道,“你去大理寺,看看是谁复查这个案子。别的不多说,就问上一问,他们自然就会重新审核一番了。”
路丙惊讶的看着姜砚之,“三大王,您不亲自审这个案子么?”
姜砚之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这事儿我虽然要管,但是也不能够胡乱的管,不然的话,以后地方上有什么问题,都越过大理寺来寻我,岂不是乱了套了?”
路丙得了令,出了门去。
姜砚之躺在床上,拿起了那卷宗看了起来。
卷宗很薄,应该是冯推官的兄弟誊抄的一份,内容和之前冯推官说的差不离。漆氏被抓之后,没有挣扎,直接就承认了是自己杀了夫君,说因为李中人在外头沾花惹草,两人争吵起来,她一时激愤,便将李中人给砍死了。
这漆氏乃是李中人的填房,原本是外地人士,嫁到扬州才一年而已,夫妻二人也并无子嗣。
李中人的确是有一个相好的,乃是当地翠红楼的红牌娘子,名叫醉音,那醉音在李中人出事之后,便被一过路商户赎了身,嫁人去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你喜欢他吗
话分两头说,那厢姜砚之明明又累又困,伤口还疼得直抽抽,却依旧苦心的研读卷宗,希望从其中能够寻到什么蛛丝马迹。
而这边的闵惟秀回自己个的小院里沐浴更衣了,便直奔主院,要祭一祭自己的五脏六腑,实在是快要饿死了!
“阿娘,啊!有我最爱的饼子,真的是太好了!”
闵惟秀说着,伸手直接去抓,提起一个饼,呼啦呼啦的倒着手,“烫烫烫!好烫啊!”
临安长公主身边的贴身嬷嬷,眼疾手快的用一个盘子给闵惟秀接住了,无奈的说道:“五娘,刚出炉的,您慢着些,先喝一碗汤垫垫。”
闵惟秀二话不说,先是端起汤咕噜了几口,然后抓起饼子狂啃起来。
临安长公主膝上抱着蔡忘,正在喂他吃米糊糊,这孩子乖巧得让人心疼,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也不哭也不闹的,虽然带起来省心,但是临安长公主瞧着就心酸。
谁生下来就懂事,懂事乖巧的,多半都是无人纵容的。
“惟秀,你慢点吃,没有人跟你抢,你看忘儿都被你吓住了。”
“阿娘,我都多久没吃饭了。哪有光使力气不吃饭的,这不行啊!再说了,光喝汤,不吃饼,肚子犹如半桶水,晃荡!”
临安长公主无语的看着闵惟秀,放弃了继续劝说的想法。
这吃相,分明跟她阿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以前装淑女就算了,如今饿急了……算了,改不了了,反正也有人接手了。
闵惟秀又啃了一口饼子,看向了蔡忘,他的一双眼睛又大又黑,正好奇的看着她,带着些许的小心翼翼。
闵惟秀伸出自己拿了饼子,油乎乎的手,搓了搓蔡忘的脑袋,“臭小子,你不喜欢吃迷糊糊,想吃饼对不对?你咬得动吗?”
蔡忘看了一看饼子,轻轻的说道:“饼……娘……”
闵惟秀将手中的饼掰开了一半,递给了蔡忘,“吃吧,想吃什么就自己说,你阿娘有事,去很远的地方了。所以你要在阿爹这里住着。有阿奶,有阿爹,还有姑母,这里就是你家,想吃什么,想做什么,都大胆的说出来。”
蔡忘眼眶一红,“哪儿?”
闵惟秀心中难过,这孩子虽然年纪小,知道的却不少呢。
“你阿娘啊,去找她的阿爹阿娘了,在一个很好的地方,有饼子吃,有花看。但是那个地方,小孩子不能去,所以你得先跟着你阿爹。”
蔡忘点了点头,拿起饼看了看,临安长公主赶紧将饼撕了一小块,喂给了他吃。
闵惟秀又伸手想去揉蔡忘的头,被临安长公主一把拦住了,“你的手全是油,咋不揉自己!”
闵惟秀捂着胸口,“阿娘……你这是有了大孙子就不要闺女了啊!遥想当年,我就是拿沾了墨汁的手,抹在你雪白的狐狸皮子上,你也不嫌弃我啊!”
临安长公主被她夸张的模样逗乐了,眨了眨眼睛,“我原本就不喜欢那皮子,可是你阿爹送的,皮子又怎么穿都穿不破,正好你给弄脏了,我就能够换新的了……哈哈!”
闵惟秀整个人都不好啊,阿娘!我一点都不想知道真相!
蔡忘见她有趣,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闵惟秀悲愤欲绝,看这一老一小,把快乐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
她想着,又愤愤的咬了一口胡饼子!
等用完了饭,嬷嬷们上了茶水,又特意给闵惟秀一碗消食的山楂糕。
闵惟秀一梗,你看!连嬷嬷都嫌弃她吃得多!
临安长公主让奶嬷嬷带了蔡忘下去玩儿,抿了一口茶,才开口说道:“惟秀觉得三大王怎么样?”
闵惟秀差点儿没有叫茶水烫了嘴,她阿娘有顺风耳还是千里眼,姜砚之说的话,她都听到了么?
“什么怎么样?傻子一个,明明知道不用挡箭,还挡!”
临安长公主摇了摇头,“你才是个傻子,官家的几个皇子之中,最聪明的就是三大王了。阿娘以前说,三大王不是你的良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闵惟秀心中一酸,“为什么?”
临安长公主却是笑了,“看来惟秀觉得三大王还不错。”
闵惟秀赶忙喝了一口茶。
临安长公主又说道:“三大王早就向官家求娶过你了,但是官家不同意。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么?他说惟秀啊,就跟我的女儿一样,那以后是要当做公主嫁出去的。”
闵惟秀一愣,嘲讽的笑了笑,所以官家从来都没有真的把她当过太子妃人选吧。
却还一直扯着她出来说,真是把她当亲女儿呢。
“以前你不懂事,阿娘有些话不好同你说。但是最近,阿娘知道,我家惟秀也是个可靠的人了,明明在阿娘心中,你还同忘儿一般小,是需要阿娘保护的。可是一转眼,你长大了,阿娘也老了。”
闵惟秀眼眶一红,“阿娘!”
临安长公主摆了摆手,“你阿爹执掌兵权,虽然在文官中被骂成了臭狗屎,但是在武将之中,十分的有威望。你若是当太子妃,可能外戚专权;你若是做皇子妃,那你觉得,太子同太子妃,还能够睡一个好觉么?”
就算姜砚之没有异心,但是也架不住那些人多疑猜忌。
“是以官家是不想让你嫁进皇家的。惟秀,你生在富贵之家,但是权臣的女儿,不是那么好当啊。阿娘啊,原本是希望,你能够嫁一寻常人家,他们相识供佛一样的供着你,你一辈子都不会受委屈,多好啊!”
“可是,阿娘看出来了,砚之对你是真心的。他在救驾之后,当着众人的面求娶你,官家不能不给出回应。按照阿娘对他的了解,八成这件事情平息了之后,官家就要来问我的意思了。”
“你若是不喜欢姜砚之,我便拒绝了他,那官家松了一口气;你若是喜欢姜砚之,那阿娘就应了,左右他只有当闲王的心思,我们家本来就够让人忌惮了,也不差这么一点儿。”
闵惟秀被临安长公主说得一愣一愣的,她上辈子一直以为,她的阿娘同官家兄妹情深,毫无隔阂。
现在看来,当真只有她一个人是傻子,打心眼里把官家当了亲舅舅。
忘记了,他先是官家,然后才是舅舅。
她的阿娘,却是时刻都没有忘记的,她的心中,跟明镜一样。
第一百二十七章 黑白无常一起走
闵惟秀迟迟没有回答,临安长公主也不追问,只是慢悠悠的喝着茶。
过了许久,闵惟秀才下定了决定,开口说道:“阿娘,我也不知道我喜不喜欢姜砚之。”
临安长公主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女儿,一个小娘子,说这些有什么不妥当的,在她看来,惟秀喜不喜欢,才是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