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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自己的娘和嫂子,村长他们一家,还有县丞夫妻俩,这一关关、一步步,都得咬牙撑下来,也许是没具体听到裴大娘骂裴华的内容、又或许裴华最艰难的几年杜芊芊并没有亲眼见到,杜芊芊觉得,难归难,可人生不就是关关难过关关过吗?裴华不让她插手,那她就静候他的好消息,若是他扛不住了,两人已经表明心迹了,也没什么好遮掩扭捏,她自会站出来,两个人一起扛,她就不信了,再难还能比之前差点饿死更难?
    “这桩亲事,哎,可真够费劲的,上赶着不是买卖,若裴华是我弟弟,我必定不会这么逼着他。裴大娘也太势利,难不成儿子娶了村长闺女她就能多活十年?”季桂月从碗橱里拿出个碟子来,同时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若说裴华除了自己家人,整个吉安村就数同杜大山走得最近了,因此杜大山是知晓裴华并不愿意这门亲事的,再想着刚才李曼对自己趾高气昂的娇蛮大小姐做派,若成了亲,也替裴华捏一把汗,可是,回亲,只怕也是没安生日子过的。
    但是杜大山并没有跟着发表什么意见,沉默地连吃了四小段油条,“我去木匠房收拾收拾”。
    听着心情立马低落了下去,杜芊芊举着手里专门用来炸油条的长筷子,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哥哥,若有所思。
    “嫂子,我哥他怎么了?”
    “左不过是替华子担心呢,你哥他嘴笨心热,听见隔壁这动静,他心情不好也正常。”
    季桂月托着小碟子去盛几段塞馅回锅油条给安安,吃完午饭安安就睡到现在,该把他叫醒了,不然晚上该闹着睡不着了。
    “妹子,这几个架在安安小碗上的是不是没辣椒的?”
    杜芊芊特意做了几个肉馅儿里没放小米辣的给安安,外面炸到略呈金黄就捞出,虽然不及旁的酥脆,但倒胜在更易嚼消化,适合安安娇嫩的肠胃。
    “嗯,那几个颜色也浅上一些,嫂子,你别夹错了。”
    季桂月端了碟子去叫安安,杜芊芊这里也清洗拾掇完了,浅浅抓了一小把陈年小麦,泡了杯茶。从表面上,陈年小麦比当年新收的麦子卖相上要次许多,体积小、籽粒饱满度低、麦粒的光泽度也差,表皮也多皱褶,可是陈年小麦也有新麦子没有的好处,砂锅里用文火炒黄炒酥,滚水冲泡之后,麦香极浓,在庄稼人的心目中,麦子的香味代表着丰收、代表着全家上下老少不会饿肚子,它是比世上任何其他香味都好闻的气味,闻着就安心。
    还能去腥善解油腻,杜大山刚刚吃了不少回锅油条,喝这个再合适不过。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对于工匠手艺人来说,那些工具可是吃饭的家伙,得勤加保养。
    木头的部分很容易变形和开裂,杜大山都以保养木头的方法保养这些部位。比如各色大小不等、功能不同的刨子,一定要避免暴晒和风吹。而且若是长时间不使用,刨子也会变形,所以每次用完,杜大山都会将刨刃敲松,收在阴凉的地方。
    若是刨子已经变形或者不平整,杜大山就会在台锯的台面上垫上一层木贼草用于刨子打磨,一直磨到刨子底部完全平整为止,当然,若是条件允许,杜大山也会用青砖,这就比木贼草的法子麻烦多了。
    得要先把青砖磨得粉碎,再加入清水搅拌,接着用家里的废棉布过滤,滤出来的泥水拿盆儿接了,充分沉淀后撇去上面那层清水,将沉淀物放在大太阳底下晒干,这样超细的青砖灰就得了,下面就是下本的时候了,平日里家里吃的芝麻油,加了进去反复打磨两三次,每次半个时辰,打磨好之后上蜡,就算齐活了。
    这个法子不但费时费力,还费芝麻油,荒年的日子里,还有草棍子都没的日子呢,更甭提芝麻油了,之前家里那条件,吃完上顿愁下顿的,木贼草对付对付也就过去了,现在日子好起来了,那些需要打磨得比较精细的地方,杜大山也舍得用青砖了,也不是没银子去买新的,但总归没有旧的用得趁手。
    刚打磨完的刨子用起来都会有些吃力,杜大山习惯用棉纱垫一点油擦一遍刨子底下,这样使起来就轻松上许多,不然去刨那些老木头疙瘩,哪怕胳膊再有力,推起来也极费劲。
    杜芊芊端着陈麦子茶进来的时候,杜大山正在用木贼草打磨裁口刨,在裁口刨旁边,一溜儿各样式的刨子,坡棱刨、单线刨、清口刨,还有两三个个杜芊芊不认识的,比如小平刨和凸面刨。
    “哥,喝口茶!”
    杜大山停下手里的打磨动作,接过杜芊芊递过来的茶,沸水冲泡的,还有些烫,闷头抿了一小口。
    “哥,你怎么了?嫂子说你是为裴华哥担心?”
    杜芊芊开门见山。
    第198章 处久了你就知道了
    杜大山点了点头,又低头抿了一口陈麦茶。
    “哥,你为什么这么担心?裴大娘她们也没有纳彩纳吉,也算不上定了亲吧?”
    闻言,杜大山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妹子,终于有了个笑模样,要说自己这妹子聪明起来抵得过几个经年的老生意人,可是稚气起来,倒十足是个十三四的姑娘。
    其实这倒真不能怪杜芊芊,毕竟是一个现代的灵魂,尽管已经很努力地去融入这里的风土民俗,但不过也才来了半年不到的时间,思维模式和这里的人不同步,也是难免。
    “妹子,老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怕没过那些个正式的定亲事宜,可两家大人说定了,可就算是定了大半了,若是没嚷嚷地合村人知道,倒还好些,可眼下,咱们吉安村老老少少、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手里的茶没那么烫了,杜大山喝了一大口,继续道,“别说村长家了,就是寻常庄稼户,两家都通过气说定了的亲事,再又去回,都是打脸的事儿,好脾气也忍不了。”
    杜芊芊听了,的确是这么个理。
    “更何况,对方是村长家的独女?还有个做县丞的姨妈,华子还在这县丞手底下办事,哎,这是闹将起来,不知如何收场。”
    “哥,大不了就不去当那个差,又有什么?好手好脚的,难不成还挣不到一口饭吃?”
    杜大山又朝他妹子脸上看了看,又笑了出来,“妹子,你想得也太过容易。华子现在是县丞手底下的红人,你成日里去送货也该知道,城里那些铺子的掌柜都给他几分薄面,对了,今年夏天你那黄桃罐头不也多亏他在钱掌柜那里的情面?这下子,估计可就要啥都没了。”
    从出门在外有几分派头、且极有升职潜力的吃官粮衙差,变成回乡种地的泥腿子,这落差,的确是有些大,杜芊芊如此想着,没有吭声。
    “自然了,你裴华哥不是那起贪慕虚荣的人,可是外头不如意,到家更受罪。裴大娘……”杜大山说别人的不是有些不大自然,手里的茶换了个手,挠了挠头,想了想措辞,“裴大娘和柱子娘一心想攀上这门亲,就这样,你裴华哥在家里的境况你也是瞧在眼里的,这亲事再一黄,家里也难呆。”
    杜芊芊腹诽道,那娘和嫂子不要也罢,可没宣之于口,不然哥又得说自己了,“有什么难呆?小曼姐再好,最后没成亲,那也是外人,裴华哥再不好,那也是家里人,总不能因为外人就和自家人生分,现在裴大娘闹,那是逼裴华哥就范,等这件事过了,儿子总归还是儿子不是?”
    杜大山无奈地摇了摇头,喝光了茶水,将空杯子递还给杜芊芊:“妹子,你来哥这里住的日子浅,裴大娘那个人……以前还罢了,可后来勇子成了亲,来了李菊花,再添了柱子,算了,别说这些个了,以后你就知道了。”
    越说越气闷,杜大山打发走了杜芊芊,又埋头继续摆弄保养他那些个工具,也只有这样,才能暂且不去想那些让自己烦心、却也无能为力的事情。
    收拾完木头的部分,就开始铁质的部分了。
    铁件都有锋利的刃部。不论是新买的、还是已经用久了的,刃部都会有些钝,这时候就需要对刃部进行研磨修整了。
    杜大山常年在木匠房里备有一粗一细两块磨石,粗的那块又叫粗油石,细的那块又叫磨刀石。不论是研磨那个部位,都要遵循先粗磨后细磨的顺序。
    刨子、凿子还有刻刀这些工具在刃部都会有一个小斜面,杜大山通常的做法都是先磨这个斜面,将这个斜面平放在磨石上,一只手牢牢握住刀把,另一只手两个指头紧紧抵在斜面之上,稍稍用力进行研磨,在这个研磨的过程中还要注意不能破坏斜面的角度,注意力高度集中,杜大山觉得心渐渐静了下来,等磨到刀背的时候,杜大山整个人躁气已消。
    将刀部拿起来对着亮处顺着刀刃的方向查看,整个刀刃呈一条青色的线,那就证明这个刀刃研磨合格了,若是这条线不是青色,而是白色,或者半青半白,那磨得还不到位,还得继续。
    杜大山在木匠房里靠着修理工具的功夫来静心,可是杜芊芊却觉得自己哥哥有些过于担心了,不过看哥哥真心实意替裴华哥担心的样子,杜芊芊还是很感动的,刚刚在木匠房里杜芊芊犹豫着要不要将自己和裴华哥的事情告诉他,这样就可以安慰他,就算没了差事、家人也不理解,但裴华哥不也多了自己这一家子的家人吗?
    可是还是忍住了没说,裴华哥再三嘱咐事情解决之前不要说,杜芊芊倒不是怕连累自己,而是担心若说出来再牵扯些旁的,反倒给裴华哥添乱。
    再说李曼,骂完杜大山昂首走了之后,倒是没继续捂面痛哭了,可是眼睛红肿,满脸泪痕,一看就知道是刚刚大哭过的,时值下午,村里走动的人都看到了,可是李曼高抬着头,拿鼻孔对着人,一副骄孔雀的姿态,谁也不会傻到上去搭话触霉头。
    就这样强撑着到了家门口,李曼就再也撑不住了,“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村长夫妇俩正在家里收拾栾夫人给的那些东西,商量着哪个自己留着,哪个可以送人,被院门外突然爆发的哭声吓得不轻。
    老两口子面面相觑,听声儿像是自己闺女,可是小曼不是高高兴兴去裴家了吗?而且还是裴华下午先来自家寻人的。
    可若不是,这村里谁吃了豹子胆了,站在村长家门口哭丧添晦气?
    “她娘,门口是不是小曼?”村长半疑半惑地问。
    知女莫若母,小曼娘又凝神听了一下,就知道这铁定是自己的闺女了,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扔,就往院门口跑:“不是咱们家小曼还能是谁?快走!”
    第199章 父女争执
    院门一开,不是李曼又是哪个?
    脸上哭得红彤彤一片,眼睛肿的桃儿一样,抽抽噎噎几乎喘不过气来。
    村长夫妇二人不管其他,先将李曼拉进门来,因为旁边相邻的几家有人听见动静,不敢凑得近,都躲在自家院墙后头探头在瞧。
    前脚关上了院门,后脚李曼的娘就立刻问自己的闺女:“这是怎么了?”
    李曼哭得嗓子都噎得疼,只是哭着摇头不说话,到底还是村长稳得住,“别站在这里问,进了屋子再说,快跟我进来!”
    进了堂屋,村长也没急着盘问,而是吩咐李曼的娘:“你去给小曼倒杯水,小曼你坐下,听爹的,别哭了。”
    李曼的娘连忙跑去厨房,倒了杯热水,怕烫着闺女,又拿了两个干净的碗,来回倒了两遭,茶水差不多满口喝的温度才端进了堂屋。
    “快,先来喝一口。”
    李曼再骄纵,可是自己爹的话还是听的,特别是在这样一个自己已经六神无主的时刻,坐了下来,接过自己娘倒来的茶水,仰头就是一通灌。
    把李曼的娘看得那叫一个心疼和后怕,幸好刚刚留了心,给提前凉了凉,不然非得烫破喉咙不可。
    “慢着些,别呛着!”
    李曼不管,一口气喝完,“砰”,将茶盏扔在桌子上,大口喘着气。
    村长这时才发话:“同爹说,这是怎么了?”
    李曼死死咬住嘴唇,满脸的委屈。
    出门前高高兴兴,回来却这样,这村里还有谁敢将自己的宝贝疙瘩气成这样?
    李曼的娘一语中的:“是不是又是裴华那浑小子?”
    终于,李曼又没忍住,哭了起来。
    可是这次不是哇哇大哭,而是仍紧紧咬着嘴唇,眼泪却如同断线的珠子,不断往下滚,比失声大哭瞧着倒更伤心。
    见闺女这样,老两口当然心疼得了不得,从小到大捧在手心儿里头、凤凰一样供着的闺女,可不是这样让人欺负的。
    村长用力拍了下桌子,显见是动了大气,震得桌上的茶盏都跳了跳。
    “这个小兔崽子,对他客气他当福气!连着几次都让你哭着回来,就这样还想娶你?我看他是痴人说梦!”
    村长这边撂着狠话,听在李曼的耳里却分外讽刺,当下帕子也不用了,抬起右胳膊,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泪,“痴人说梦?爹,你这是在说我呢?”
    “你说什么?”
    “爹,我说,你这是在说!我!痴!人!说!梦!”李曼一字一顿,咬字极用力。
    李曼的娘脸色也变了:“怎么?难不成裴华那小子真的敢毁亲不成?”
    而村长此时脸已经气成猪肝色,抖着手,“那兔崽子怎么说的?”
    李曼整个脑子都有些抽着疼,多半是因为痛哭缺氧,也有因为方才裴华那些决绝的话之缘故,不去看自己的爹娘,只平视着前方:“裴华哥说,我和他的亲事他不同意,就算为此丢了差事他也不在乎,我绞了头发当姑子去他也不在乎……”
    “住口!”村长的怒气已经不仅仅是针对裴华了,自己这个闺女居然为了求和说出这种混账话来,“为了那么个不懂得知恩图报的狗东西,你就说出这些话来糟蹋自己,你!你是想气死我是不是!”
    面对村长的暴怒和断喝,李曼心底不是不惧怕,可是眼下这种情况,也豁出去了,还能有什么更坏的情境了?
    “爹,怎么就糟蹋自己了?我就是要嫁给裴华哥,他别想退亲,想都别想……”
    村长被气得几乎站不住,四下寻摸了一下,到底还是舍不得怕打坏了闺女,没有去拿桌上距离最近的茶盏,而是举起栾夫人送的一个点心盒子,扔向了李曼,盒子里头的点心被甩了出来,有些打在了李曼的身上,有些在空中翻了个个儿,掉在了地上。
    李曼躲都没躲,就那么直挺挺站着,甚至眼睛都没往那盒子瞧上一眼,点心被震荡出来的碎屑飘洒了一地,李曼的脖领子里都撒进去了一些。
    “你干什么?拿闺女出什么气?”李曼的娘立即跑上前去搂住李曼,给她掸身上和头发上的点心屑,心疼得不得了。
    村长气得吹胡子瞪眼:“你问我?我倒要问问你!我前儿怎么说的?我说强扭的瓜不甜,让小曼同那东西断了来往,你偏不听!背地里纵着她,明面儿上哄我,这下可倒好,闹出这么个大笑话!”
    “马后炮放得响!咱们在有家里抱怨闺女的功夫,不如去裴家把话说清楚,我看他们是好日子活腻了,居然欺负到我们头上了!”
    按照李曼娘的意思,就该立马去裴家讨个说法,哪里有让自己闺女吃哑巴亏的道理?
    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村长唯有奋力在桌子上狠拍几下,通红的怒气简直直逼头顶、穿透头皮,接着指着李曼的娘狠狠点了几下,满脸紫胀成猪肝色。
    “你是觉得今天这个人丢得还不够多吗?!现在去,你是要合村的人都去瞧热闹,看我李某人的闺女是如何被别人当面指着鼻子退的亲?”
    李曼的娘急怒攻心,只一心想着去给李曼去出这口恶气,被村长这么一说,才点醒了。
    可到底意不平,“那这么说,就这么便宜他了?!那臭小子一句话,说退就退了?”
    “我不退!谁说我也不退!娘,今儿姨妈不还说要给我撑腰吗?咱们明儿个去找姨妈!”被自己爹打李曼一点反应也无,可提到退亲,就复又激动起来。
    村长出离愤怒,一时不知道是退亲的裴华更可气,还是自己这个不争气的闺女更可气,怒到极点,倒冷笑了两下:“好!好!好!没成想,我一村之长,管着村里大大小小多少事,却管不了自己的闺女,原指望你嫁了个低门槛、不会委屈你的人家,我和你娘也好松口气,可偏偏人算不如天算,一辈子挺着腰杆做人,结果却在这节骨眼儿上让人戳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