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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当日,俞适野戴了墨镜,扯着自己,一步一步,傲然向山顶的岩石走去。
    无数同学以钦佩的目光看着俞适野挺拔的背影。
    只有他知道,俞适野墨镜下的双眼已紧紧闭上,完全不敢看前方,他握着自己手的掌心,哆哆嗦嗦,沁出汗来,一层热,一层冷。
    他又同情又好笑,还要圆俞适野的面子,只能暂且当人的拐杖,把人慢慢的扶上岩石,站稳了,摆个酷帅的姿势,再下来,在对方耳旁说一声“安全了”。
    长长的吁气在他耳旁响起。
    俞适野终于睁开了眼睛,藏在墨镜后的双眼小心朝周围试探一圈,总算把炸起的毛收回了。
    “别玉,我觉得有你在身旁,好像没那么怕了,你好厉害!以后你也要陪我去更多的地方,帮我把这个恐高的毛病彻底治好,好不好?不准说不好~”
    温别玉有种说不出的开心,大概是看孔雀又精神对自己的抖擞起尾羽的快乐感。为了让俞适野彻底放松下来,他悄悄带着对方离开同学聚集处,在山道上随着人流一同散步,走着走着,走到了间颇为僻静的寺庙。
    那时两人刚刚确定感情不久,他们驻足在寺庙的大门外,向庙中看了一会,俞适野摘下脸上的墨镜,提议说:
    “反正走到门口了,进去拜一拜解个签?”
    他当然没有反对。他们在门口买了一包香,拆开来两人分一分,一同来到菩萨面前。
    灰黑石地上的蒲团褪去鲜艳,朱红廊柱的角落爬上蛛网,端坐在高台的菩萨面带慈悲,慈悲却化成碎木,从它的脸庞斑驳脱落。
    可这些粗劣的细节全没有打扰到他和俞适野的兴致。
    他至今还能够清晰地记得,俞适野摇动竹签的哗哗脆响,和他拿到签文时的得意扬眉。
    “别玉,我们的姻缘是上上签哦。”
    接着他也找到了自己求来的签,只是个中平签。他还没说话,凑过来的俞适野一眼看见,耿耿在意:“签是不是不准?都是求姻缘,怎么我求的是上上签,你的就变成中平了?”
    当时他也有点在意:“我求的是你平安的签,这个签不太好。”
    结果俞适野一听不是求姻缘的,又开心了。他就是个小孩子的脸,阴阴晴晴,从不矫饰。温别玉被俞适野央着再去求了个姻缘,新求出一张上上签来。
    拿着这张签,俞适野总算心满意足,直接就往庙的门口走,还是他拉住俞适野,提起还有一张中平的签要去解一解,两人才换个方向,朝坐在庙里的和尚走去……
    “俞适野。”温别玉喊了人一声,记忆里的中平签让他联想到了之前躺在医院里的俞适野。
    “嗯?”
    “你最近的运气似乎不怎么样。”
    “是有一点。”俞适野心有戚戚焉,他也觉得自己挺水逆的。
    “我去寺庙的时候给你带个御守吧。”温别玉说得漫不经心,望见俞适野一下转过来的视线,还额外强调一句,“我们一起旅游,你的运气不好会影响我的出行质量。”
    俞适野瞅了人一眼。
    “关心我就直说,有什么好伪装的,我又不会笑你……”
    他一句没完,看见温别玉的眼睛轻轻眯起了,似乎进入填弹之后开枪之前的瞄准状态,立刻机智:
    “麻烦你给我求御守了,我去逛街的时候也给你带好吃的东西,我们互通有无。”
    ***
    接下去的时间,两人分头行动。
    温别玉去观察日本的庭院与建筑,俞适野则漫步在大街小巷,以更为贴近的视角,观察这里人的生活,尤其是老人的生活。
    投资金阳天城,进军养老产业,并不是他头脑一热的结果,正相反,从很早开始,他就对此有隐约的想法和打算了。现在时机成熟,俞适野一面投资,一面也给自己安排了日本之行。
    日本是一个很典型的老龄社会,当一个国家65岁以上的人口占总人口的7%时,这是个老龄化社会,而当这一比例翻倍的时候,这个社会就正式变成老龄社会。
    1970年,日本65周岁以上的老人就达7%,1994年,这一比例翻了两倍,超过14%。
    当一个社会已进入老年社会多年,可想而知它在养老方面的投入与研究。再加上日本临近我国,风俗也有其相似之处,它们养老模式中的家居式养老,就比欧洲的公寓式养老,更符合中国国情。
    俞适野希望从中得到一些灵感,为着这一观察与探索,俞适野总共排出了十到十五天的时间,白天逛逛街,找人聊聊天,晚上回酒店写写小作文,还能在睡觉前和温别玉斗斗嘴,日子过得分外惬意。
    这一趟出来得快,虽然两人都有自己的中心目的,但并没有太具体的行程,只在两人都彻底消化完一个城市之后,才启程前往下一个城市。
    高速道路上的车流来往不息,可几乎没人鸣笛,铁壳车子按照既定的规则向前走,僵木得仿佛天空有一道无形的天线将它们操纵。
    行车的路上挺无聊的,挂在车内后视镜上的绿色御守摇摇晃晃,晃得睡虫都从身体里头爬出来了。
    温别玉按下半截车窗,手肘按在车门上,无所事事地看着外头,太过于规矩的城市偶尔也会使人丧失些活力,此刻,温别玉就有点感觉恹恹欲睡……直至他远远地看见一个伫立在前方道路旁的指向标,和指向标上的一个熟悉中文字。
    あきる野市
    温别玉产生了一点好奇,他拿手机拍下指向标,再用翻译软件翻译出结果。
    “秋留野市……”
    “什么?”
    温别玉说话的声音很低,俞适野没有听清楚,多问了一句。
    “行程稍微变一变吧。我们不往东京走,先去秋留野市。”温别玉突然说。
    俞适野有点意外。
    “怎么临时换方向?而且秋留野市在哪里?”
    “看前边的牌子。”温别玉向前抬了抬下巴。
    俞适野定睛一看,才看见前方的大型路标,听温别玉说地名的时候他完全没有留意,等文字切切实实地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了,顿时惊奇道:
    “前边牌子上的就是秋留野市?我的名字和这个城市的名字重了一个字。”
    旁听的温别玉有了一点点不自在。
    他默不作声,又拿手机搜了搜,把秋留野市的网络介绍找出来,再拿上面的图片朝向俞适野,弥补一句:
    “这里的建筑比较有特色。”
    俞适野往温别玉的手机屏幕上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出这个城市的建筑和其他城市有什么区别,不过——也许专业的设计师,能够看出普通人看不出的差异吧。
    “秋留野市,秋留野市……秋天留下俞适野的城市?听上去还挺浪漫的……”
    俞适野自言自语瞎翻译了一通,听从温别玉的建议,发动车子,往秋留野市开去。
    行至半途,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好像有人拿笔饱吸墨汁,再将天空变作画布,一层层把染料刷上去。
    而后,爆破似的数声轰隆,好像将一整座湖自天空倒倾下来的大雨遮蔽了前行的路,车窗之外的世界一下变成了灰色,灰蒙蒙之中,是哗啦啦溅珠似的响。
    他们被困在暴雨之中。
    第二十一章
    两人看着车窗外瓢泼的大雨。
    “俞适野……”温别玉开了口。
    “不用说了, 我什么都知道, 我最近真的水逆,还挺乌鸦嘴的。”
    俞适野自我反思,他将雨刮打到最大, 坚持往前开了一段后,还是觉得在这种瓢泼大雨里行车太过危险, 正好他们也下了高速,可以在路旁停车, 于是将车停到一旁,再说:
    “稍微等等吧,这么大的雨不会持续太久, 我们等这场雨过去再走。”
    温别玉没有意见, 他轻轻缩了下脖子。
    骤然降下的大雨除了挡住人的视线之外,也使气温低了很多,就算窗户全关上了, 也有不知从哪来的凉风呼呼地吹着身体, 真的有点冷。
    本来他们是可以通过车内空调取暖的,但是……俞适野朝车内油量表看了一眼,那上边的油量已经濒临底线,以防万一,在雨停并找到加油站之前, 还是别加开空调增加油耗吧。
    俞适野放下了车座, 他往后座找了一会,找到一条毯子, 递给温别玉:
    “来,披上挡挡风。”
    温别玉展开毯子,毯子很大,裹两个人完全没有问题。他将毯子披在自己身上,再把其中一个角递给俞适野,但俞适野并没有接。
    “不用,我不冷。”
    “真的?”
    “当然是真的……哈秋!”
    一句没说完,俞适野就打了个喷嚏。
    温别玉有点无语:“周围又没有人……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要坚持自己的绅士风度吗?”
    “不是——哈秋,哈秋!”
    俞适野一句话没有说完,又打了两个喷嚏。他揉揉有点发痒的鼻尖,坚持把话说完。
    “不是绅士风度。”
    “那是什么?”温别玉问他。
    俞适野有点被问住了。比较合适的回答应该是礼让谦让,但温别玉其实不是需要他谦让的那类人,可他将毯子递过去,还真不是因为绅士风度……就是自然而然地做了这样的事。
    “比较重要的是,”见俞适野不开腔,温别玉又说了,“就算你真的很绅士,我也不会觉得你很有风度,反正面子早没了,还是保存一下里子吧。”
    递过来的毯子角,依旧停在车子的中间,温别玉一直没有收回手。
    俞适野想想也是,他接过毯子,裹进毛茸茸的温暖之中,不忘为自己伸个冤。
    “为什么你不觉得我很有风度?我确实很有风度。”
    “可能是我了解过你的太多面了吧。”
    “无论哪一面,我都很有风度。”
    “床上那一面。”
    俞适野的声音在听见温别玉这句话时候就戛然止住了。而这时候,温别玉掏出手机,打开照相机,对着两人咔嚓一声,拍了张照。
    “别玉,我觉得,”俞适野开了腔,很正经,“你这样说话有点危险。”
    “哪里危险了?”
    “过于让人浮想联翩了。”俞适野委婉地更进一步。
    “那是你太会联想的缘故。我说的明明是你在床上把我当抱枕的时候。”
    “这真不是我的想象问题。”俞适野拒绝背锅,“别玉,你现在和过去差得有点多。尤其是在说话方面,你以前不会主动开黄腔的,一般来讲,这是我的权利。”
    “哦……”温别玉慢吞吞笑了一声,“那这可能是结了婚的人和没结婚的人的差别吧。”
    “我也结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