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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

      “吴添孙,泽州大拐村人,流民……剖人心……”
    “刘传根,录州三道弯人,流民……生食妇人……”
    “……”
    有红袍差吏上前站定,手拿花名册逐一唱点,台上,足足四十三人,一五一十,将其罪名公布。
    台下,乌鸦鸦围着数都数不清的老百姓,不少,还是从四里八乡赶过来的。
    “畜生啊!你还我的女儿,你们这些杀千刀的,祸害人啊,我的闺女,我的孩啊!”发丝苍白的老妇人,扒着台子声嘶力歇的哭嚷,满眼赤红,老泪纵横。
    “爹啊!娘啊!”
    “媳妇儿,我媳妇儿……呜呜呜!”
    “你们还我丈夫的命来,还我娃的命来!”
    “俺的牛,俺的田……”
    “你们死吧,你们去死,你们做了大恶,你们没有良心,畜生,你们就该地狱十八层啊!!我的天爷!”
    “青天大老爷,姚大人,姚青天,杀他们,杀他们……”
    “啊啊啊啊!!”
    围观的百姓们痛哭流涕,群情鼎沸,手里举着碎石、黄土、菜叶、臭鸡蛋……纷纷不要命的砸向台上的犯人。
    囚犯们被砸的通身狼狈,泛着血丝,却都是头不抬脸不起,拘搂着身子,缩成一团。
    “时辰已到,行刑。”看看日头,红袍官差握紧花名册,望眼前一片激愤凄然景像,心中低叹,口中郎声。
    “行刑!”刽子手齐应,伸大掌摘下囚犯颈间的红签,口含烈火‘噗’声喷在刀刃上,红签扔地,大刀高举。
    寒光闪,刀光落,在半空中划出个优美的弧线,‘噗哧’数十声,斗大脑袋滚落地上。
    无头身体颤微微晃动两下,死尸倒地,血泅泅漫出。
    “死了!死了,活该啊!”
    “儿啊,我的儿,姚青天给你报仇了,这些杀千刀的都死了。”
    “娘的闺女。妈的妮儿啊,你瞑目啦!”
    囚犯脑袋落地,围观百姓们发出了越发剧烈的哭嚷,那位失了女儿的白发老妇人悲鸣一声,手脚并用半趴在高台上,拾起个滚落的脑袋,一口咬住尤带鲜血的鼻子,“妮儿,娘的乖,娘给你报仇!他吃了你,娘吃了他!你回娘肚子里,让他投畜生道……”
    爬在地上,老妇人抱着个脑袋一边狠嚼,一边痛骂,满嘴的血沫子,那画面无比恐怖,却又让人止不住鼻酸。
    “姚青天,大老爷……”
    痛哭连天中,百姓们跪在地上,哀哀不绝。
    ——
    “自剿灭安匪后,这个月,这是第四次菜市口儿问斩了吧?”一旁,书‘太白楼’锦阁中,三楼包厢的雕花窗微微打开,乔氏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情景,转身低声问。
    “这个月四次,上个月六次。”端坐上首,姚千枝靠着椅背,低声回。
    “算算,杀了小一千人了。”乔氏喃喃。
    “做什么孽,受什么果。战场杀人是英雄,屠万人雄中雄,吃不饱活不了的时候,人的道德底线自然降低,这很正常,但是,底线在低……总还是应该有的。”姚千枝端起酒灌了一杯,叹息道:“剖腹杀婴,活吃人肉……这不是杀,这是虐。”
    “暴.虐无度,以杀戮为乐,已经不配称之为人,杀多少?又有什么可说的,反正都是牲畜。”她侧目抿唇望乔氏,“难不成你还怜惜他们?”
    “呵呵,怜惜他们?我万没那份爱心。”乔氏失笑,深深看了外面惨状两眼,转身行至桌边,停顿半晌,突然深深对着姚千枝福了一礼。
    “你这是做甚?”姚千枝挑眉疑惑。
    “我得感激姚大人,如果不是您,下头哭喊嚼人肉的,就得有我一个。”乔氏垂着头,恭恭敬敬的福身,背脊弓出个优美的弧度,透着股子挚诚。
    看着她,姚千枝抚了抚鼻子,有点讪搭搭的道:“你不必这般,我救小郡主是因为你的承诺,是计算过觉得合适才会出手,不过交易罢了。”
    “当初交易内容是我为姚提督求泽州总兵之位,您救回我的女儿,为她壮声势,在此之前,为保您的利益,孩子可以养在您那儿。”乔氏颤微微起身,“但如今,总兵位您没拿到,孩子却已经还我了,您还将娇儿养的那么好……”
    姚千枝听着,摆手道:“我是觉得你人不错,行事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值得交个朋友……”
    自乔氏来寻她,两人有了接触起,姚千枝就挺欣赏她,孩子救回来传她个信儿,结果没半个月的功夫,谦郡王府色色办的‘妥贴’,不过月余,她就彻底掌握了一切,外界风传还好,这类婉转阴柔的手段……姚千枝是不会做,但不做,并不表示她不赞同……
    乔氏已经做到了她能做的一切,姚千枝尊重有能力,并愿意为生存努力的人。
    她愿意结交这样的人,哪怕提前付出些什么。
    “不管如何,您的体恤,我不能视做理所当然,感激——这是我应当做的。”乔氏便道,见姚千枝抬手示意她落座,才笑笑坐到下首位,姚千枝的对面,“姚提督,王府如今的情况,我方才已然跟您说过了,严侧妃'落’了胎,不日既亡,谦郡王生死亦尽掌我手,随时都可以……”让他死!
    “谦郡王府已经没了传承,所以,我觉得,过继之事,可以开始了。”
    弄死谦郡王不是最终目地,女儿平安回来了,乔氏还想给她个稳妥的未来呢。
    “你是想给小郡主过继对吧?有目标没有?”姚千枝就问她。
    乔氏蹙了蹙眉,“谦郡王无嗣,按理这情况应是朝廷下旨,从宗室子中过继,通常情况是过给谦郡王,不过,月前我就给娘家通了信,家祖应允会全力相助,想来还有回转余地。”
    “不过,家祖的意思,还是要给我过继,我是谦郡王世子妃,以亡夫名义行事名正言顺,终归方便些,但是……”她脸色微沉,顿了顿。
    “你不愿意?”姚千枝毫不意料的著定。
    “自然是不愿的,我身后有靠,手中有银,守节的宗室妇……自认不管怎样都能活的好,然我娇儿……嗣妹怎跟嗣母比?若是过继到我膝下,我活着的时候还好,等我死了,娇儿傻傻的,不得任他们摆弄?”
    “我做出这等事来,甘下阿鼻地狱,不就是想给我娇儿找个未来依靠,能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活一辈子吗?我活着的时候,娇儿用不着他们疼,我死了他们在错待,那我过继干什么?凭甚白白舍个爵位?”乔氏紧紧抿唇。
    姚千枝看着她,沉默半晌,“你的目标是谁?”她问,“想让我做什么?”
    “我的人选,楚源第三子——楚导。”乔氏轻声。
    “楚源?”姚千枝蹙眉回忆,“敬郡王世子?他不是只有两子吗?”哪来的第三个儿子。
    “楚导是婢生子,生母乃世子妃院里的洒扫丫鬟,叫草茉,楚源醉酒失礼令她有孕,不过,因她出身卑贱,相貌普通,大字不识,楚源厌她粗鄙,并不宠爱,哪怕有孕亦未曾提妾,后,草茉生子难产而亡,敬郡王府里盛传楚导克母……”
    “楚源不缺儿子,两个嫡子健健康康,便不大在乎庶子,楚导在世子妃手底下长大,又没有亲娘,活的挺艰难……”乔氏徐徐道。
    “这个楚导,多大了?”姚千枝突然开口问。
    “四岁。”乔氏抿唇。
    姚千枝就笑了,“四岁啊!”半记事儿半不记事儿,还真是养的熟的年纪。
    “楚导是宗室子,身份足够,岁数还好。我两家若达成默契,递折进京,在由家祖出力,这事儿,应是能成。”乔氏便道。
    “所以呢,你想我做什么?”她在燕京又没关系。
    “我嫁到泽州府这么多年,一直守节,连府门出少出,不拘楚源还是世子妃都无甚交情,连见都未见过。”乔氏便叹气,“且,姚提督,您大概不大清楚,我两家王府,虽然同为宗室,同镇北方,然关系并不好,交际甚少……”
    敬郡王和谦郡王彼林而居,按理交情应该不错,但细品起来,实则不然,两符的关系其实挺微妙——早数代,大晋开国那会儿,晋太祖往充州、泽州两地派州牧时,本应是谦郡王先祖守充州,谁知这位鸡贼些,递了话儿给当时的太祖皇后,讲情换封地,把敬郡王一支踢到了充州,自个儿占了泽州。
    弃州、泽州——虽然都在北地,挺荒凉的,然而充州毕竟临近加庸关,胡人时时进犯,危险性是不同的。
    因为这事,两家几乎打成烂桃,老死不相往来。只是时过境迁,数代下来彼林而居,关系多少缓合了点儿,偶有接触,亦不过面子情儿。
    “……最起码,过继孩子到娇儿膝下,这等并不符合大晋条律,需走关系花人情的事儿,我做为谦郡王世子妃,是不好主动出面,直接开口的。”乔氏就道:“还想请姚提督做个中人,表示一下立场。”
    “我跟敬王府,没什么交情啊……”姚千枝满面为难。说姜企还行,多多少少打过交道?敬郡王府,大门冲哪边开?
    “通过姜将军亦是可以,听说他那人挺讲究,收了银子就给办事。”贪就贪,她有钱!乔氏含蓄的笑笑,垂手摸了摸袖子。
    姚千枝就有点犹豫,姜企那人……说真的在没彻底站稳脚根,彼此势均力敌之前,她并不想在接触了,实在是,少少打过几回交道,这人太贪,野心还大,一不留神让算计了,她还没法报仇。
    人家雄居加庸关,挡着胡人,她明着暗着下手……感觉不太好。
    跟民族罪人似的。
    不过,事到临头,“这事儿交给我,我会看着想办法,不过,你那边儿……”带着几分为难,姚千枝答应下来,复又抬眼望乔氏,欲言又止。
    乔氏多聪明的人呐,瞬间就懂了,“姚提督放心,自谦郡王‘中风’后,我便‘代’他老人家写了折子,自言体弱老迈,无力管理泽州,请封个总兵……八百里快马送出,想来已经到燕京了。”
    “有谦郡王上书,家祖美言,想来此事问题不大。”乔氏含笑,挺有信心的模样。
    泽州府治下四城,其中有三座中都落姚千枝手里了,但能名正言顺就比偷偷摸摸强,乔氏这么一说,她还挺高兴的,“夫人既如此有把握,那我就放心了。”
    盟友有能耐,又靠谱守信,同样的,姚千枝当然不能掉琏子,“敬郡王世子那边就交给我,你等我的消息吧。”
    “那我便敬候姚提督佳音。”
    “末将亦然,等夫人传来燕京喜迅。”
    乔氏低语,姚千枝高声,两人对座而望,相视而笑。
    ——
    泽州府这边儿,两女人讨论着爵位继承,一州权柄,燕京万圣长公主府,云止坐在红漆大案后,手里捧着个刚刚抄录下的折子,两眼望空,呆呆望向窗外。
    外头,帘子微掀,小厮青果端着茶盘走进来,轻手轻脚放在案前,“都尉,喝点茶吧。”自家都尉打下朝回来,好几个时辰了,水米不打牙,俯案就书写,好不容易这会功夫歇下来了,他赶紧催促,“要不,奴给您端些膳食来,大厨房一直热着菜呢。”
    “……”云止怔怔的望天,好像没听见。
    “都尉?”青果微微扬声。
    “啊?!啊!不,不必了。”云止这才反应过来,摆手拒绝,垂头望着手中折子,他沉默了好半晌,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真是万万想不到……”他喃喃。
    “什么想不到?”青果瞧他神色不对,不由好奇问,“您这是怎么了?”回府后就处处都不对,没听见哪儿个地方又造.反了呀?
    怎么一脸牙疼表情?
    “谦郡王病重,中风了。”云止轻声。
    “谦郡王?就是泽州牧吧,奴记得,前些年他往燕京来贺万岁爷登基的时候,岁数就不小了。快七十的人了,生老病死,难免的嘛。”青果一愣,随既反应过来,轻叹一声,“奴记得,谦郡王爷进京时,是携世子同行,如今是上折子请立了?”
    “谦郡王世子没了,早几年就病死了。”云止沉声。
    青果就,“……这奴还真不知道。”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大惊,“哎哟,那谦郡王府不是绝嗣了,泽州怎么办?那是他家世代镇守的呀。”
    虽然就是个招牌,好歹总得有的,皇室得表示待下宽厚……从小跟云止长起来,一同读书,一起骑射,青果对这等操作,算是门清儿!
    “今日朝堂讨论的就是如此,说要过继。”云止便道。
    “那不是挺好的嘛,过继总比绝嗣强,是商量人选吗?”青果挺好奇的,云止就抽了抽嘴角,“还没到商量人选那步,如今正闹着的,是过继给谁!”
    “过继给谁?自然是谦郡王爷啊。”青果理所当然的说。
    “谦郡王世子妃还活着,数年守节,膝下还有个女儿。”云止道,见青果皱眉摇头,一脸‘那又如何’的表情,便补充,“谦郡王世子妃是乔阁老的长孙,宣平候的侄女,乔院首的女儿,乔翰林他妹妹……”
    “小北县主是她娘,宛如郡主是她外祖母……”云止面无表情的数着,青果汗就下来了,“那,那就过继给世子妃呗,反正都是谦郡王府的,过给谁不是过呢?”当爹还是当爷爷,有什么区别??
    “关键谦郡王上折,是要过继个孩子给他孙女。”云止揉着额头。
    “孙女?”青果就愣了,这是什么骚操作?“朝廷律法……有这么规矩的吗?都尉您就因这事头疼?”不至于吧,没听说府里跟谦郡王有什么瓜葛,怎么就茶不思饭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