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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节

      想到今日分离前,他近乎恳求的请她相信他,林桑青愈发觉得心里乱糟糟的,看什么都不顺眼。
    相信相信相信……她要怎么去相信他?
    她想抓点什么东西丢一丢,借此来发泄心中的窝火,扫了扫身边的东西,都是值钱的物件,连茶盏也是成套的,摔碎一个剩下的便不成套了。
    罢了。她叹气。不扔东西了,怪可惜的。
    亲眼目睹过箫白泽毒发时的场景,林桑青几乎不敢回想,她踟蹰着在铜镜前坐了片刻,眼中虽然倒映着繁光宫的光景,可脑海里总是不经意闪过箫白泽咬紧牙关满地打滚的痛苦模样,跟走马灯似的。
    她想,他会不会疼到昏厥?
    他疼得满地打滚的时候会不会磕着什么碰着什么?
    良久,愤愤拍一下梳妆台,她又气又恼地起身,从挂在墙上的针线包中取出一根绣花针。
    气的是箫白泽,恼的是自己。他违背了最初的诺言,与季如笙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将她的一颗真心放在脚底下拧来拧去,她做甚还要在乎他会不会疼痛呢,这不是讨贱么。
    往常林桑青做事情大抵都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行动,可这次,行动居然走在了深思熟虑前面。
    半柱香后,她找来梨奈,用手帕包住的手指疼得麻木了,她戳一戳搁置在桌上的黑匣子,内心矛盾地吩咐她,“你去启明殿一趟,把匣子送给魏虞,让他转交给皇上。”
    黑色的烫金匣子静静躺在桌子上,里面除了箫白泽送给她的那支镂空步摇外,还有半酒盅新取的鲜血——万一箫白泽真的余毒发作,这半酒盅血足够他暂时解毒的。
    梨奈抱起烫金匣子,脆生生道了句“奴婢晓得”,推门出去时,她不知想到什么,又退回殿内,附耳同林桑青道:“娘娘,和您说一件奇怪的事情。淑妃娘娘从永宁宫出来以后,我看到宁妃娘娘又折返回永宁宫了,她好像怕被人看到似的,动作有些子谨慎,不知是不是奴婢的错觉。”
    林桑青挑眉,“宁妃不是素来不讨太后喜欢的吗,她去永宁宫做什么。”想到一些事情,她苦恼地揉着眉心,催促梨奈赶紧离开,“行了,我晓得了,梨奈,你出去吧,顺手帮我把殿门带上。”
    关门声响在耳朵旁边,林桑青脱下外袍,换上柔软的寝衣,重重摔进雕花大床中间,顿觉天旋地转,内心被迷茫和惘然充斥。
    她烦得很。
    启明殿此刻亦灯火通明,宫人们皆守在大殿门外,不敢进殿,也不敢喧哗。白瑞手持脱毛的拂尘立在门边,不时进到内殿观望一番,出来时满头都是岑岑冷汗,不晓得看到了什么。
    陈设文雅讲究的内殿中,那位年轻帝王横躺在龙床之上,他死死攥住柔软的绣花被褥,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却通红通红的,好像涂抹了胭脂一般。
    然而若是细细查看,那根本不是胭脂,而是因隐忍疼痛咬出的血。
    他已经昏迷过一次,刚苏醒没多久。
    “魏虞,我是不是要死了?”他像受惊的猫儿一样蜷缩成团,脸上的冷汗似流水般氤湿被褥,“这次痛得特别厉害,让我喘不过气,尤其是这里,”他指着心脏所在的方位,“这里最痛。”
    魏虞难得蹙眉,“又胡说,我早说过多次,有我这位技艺不精的江湖郎中在,你会活到寿终正寝。”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取出几根银针,熟稔地插.进他的皮肉中,继续道:“现在又有宸妃娘娘,她和我一样,也可以保你活到寿终正寝,有我们两人在,你无需担心寿命长短。”
    眸光在魏虞说到“宸妃娘娘”四个字时变得更加灰暗,箫白泽垂下鸦翅一般乌黑纤长的眼睫毛,语气低沉道:“青青……她生气了。”
    魏虞俯视他,“我知道。方才你昏厥的时候,宸妃娘娘让人把步摇退回来了,我打开看过,那支步摇很漂亮,是你前段时日在纸上涂画的那支吧?”
    箫白泽没有回答,他先是沉默不语,十根骨节分明的指头紧紧攥成拳头。须臾,不晓得想到了什么事情,他强忍着蚀骨般的疼痛起身,颤抖地站在地面上,脚步因疼痛变得酥软,顿时往前扑个趔趄,险些摔倒。
    魏虞忙伸手搀扶他。
    “她现在一定气得睡不着觉。”箫白泽将全身大半重量靠在魏虞身上,“魏虞,你扶我去繁光宫,我得和她解释清楚,我若搁置不问,这件事只会越闹越大,到最后会变成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魏虞纹丝不动,俨然若一棵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翠竹,稳稳屹立在启明殿中,“阿泽,宸妃的性格你最清楚,她现在正在气头上,你解释了她便会听吗?”
    搀扶着箫白泽坐下,他规劝他,“听我的话,先养好身子,往后时光长久,你多的是解释的机会,何必现在刻意拖着病躯前去,反倒格外惹某些人目光,于宸妃和你都不利。”
    箫白泽默了片刻,想到一些事情,他垂下睫毛,喃喃说了两个字,“好疼。”
    不知说的是身体的哪个地方疼。
    翌日晨起,天光更加晦暗无光,一团团乌云紧贴地面,云层翻涌流动,像书册子里讲述的妖云似的,还没有到午时,一场倾盆大雨如期落下。
    经过一整夜的酝酿,这场雨来势汹涌,干燥许久的地面满是灰尘,经这场大雨一浇,地面上便滚起一层层烟雾般的尘埃,好像冒烟了一般。
    林桑青坐在窗子前,隔着一盆栽种在盆子里的文竹看向窗外,眉间的惆怅能抽出来打个蝴蝶结了。
    打从昨日太后说要封季如笙为妃之后,外头便没有什么动静,礼部那边没有人张罗,手握协理六宫之权的宁妃也没做准备,阖宫静悄悄的,好像这件事就此搁置下去了。
    林桑青觉得这件事不可能就此搁置,太后当众说出季如笙跟箫白泽已有肌肤之亲这种话,置季如笙的清白于不顾,也不管姐妹共侍一夫的忌讳,说明她前后已经思虑成熟,不计后果地想将季如笙收进后宫。
    淑妃昨儿个表现得很是坚决,就跟季如笙这边进宫为妃,那边她便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一般,那股子狠劲让林桑青惊讶不已。
    事已至此,只能赌淑妃在太后心中的分量重不重,能不能拗得过她了。
    晌午时分,百事通梨奈倒腾着两条短胳膊来收拾房间,内殿拾掇完了又来拾掇外殿,外殿拾掇完了又拽块抹布来擦窗户,完全把自个儿当成了一颗陀螺,也不嫌累得慌。
    林桑青拿一把小剪刀修整那盆文竹中的死叶子,枯黄的叶片像蝴蝶般纷纷落入花盆中,假以时日会腐烂成泥土,她像无意似的,信口问忙着擦窗户的梨奈,“皇上那边怎么样了?”
    梨奈回答得很是迅速,似乎一直在等她问起这件事,“娘娘,皇上的情况好像不怎么妙,魏先生是昨夜进宫的,按理说他从不在宫里留宿,大都连夜赶回宫外的宅邸,但是昨夜他却宿在宫里了。”
    哦?从不在宫中留宿的魏虞昨夜居然留宿在宫里了?
    拿剪刀的手滞停少倾,眉心的褶皱又多出一些,抽出来的话又能打一根蝴蝶结,林桑青自欺欺人一般絮絮道:“有魏先生在,没什么可怕的,他的医术在全平阳乃至全乾朝都数得上号。兴许昨夜太晚了,天色又不好,魏先生怕回家的途中被雨淋,这才留宿在宫中,不一定和皇上的身体有关。”
    梨奈揉揉鼻子,闷闷“唔”一声,没敢再往下说。
    天色渐晚,这场瓢泼大雨也渐渐由大转小,直到西方最后一缕光亮被黑暗吞噬,大雨终于不再下了,空气中充斥着湿润的气泽,泥土的芬芳香气格外厚重。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整晚林桑青都没怎么睡着,心里头堆满了事情,她一壁厌恶箫白泽欺骗她,一壁又想着他疼得满地打滚的可怜模样,真觉得自个儿很快就要疯了。
    她总觉得要出什么事情,一颗心始终不安稳,眼皮子也突突跳得厉害,左眼跳完右眼跳,跟打拍子似的。
    看到梨奈进殿后,她主动问她,“今日呢?”
    她没说具体什么事儿,梨奈却心领神会道:“魏先生还在启明殿……没有离去。”
    昨日兴许还能说魏虞之所以没回在宫外的宅邸,是因为被大雨困在宫里,今儿个大雨停了,太阳挂得老高,魏虞总不该再在宫中逗留,除非,除非……箫白泽的身子真的奇差无比,魏虞不能脱身,得时刻伺候在旁。
    快速收拾妥当,林桑青对着铜镜别上簪花,头也不回地吩咐梨奈,“梨奈,帮我找件挡太阳的薄披风,我到启明殿走一趟。”
    梨奈似乎等这一刻许久,动作麻利的从架子上取下一件薄披风,她含着满脸甜笑把披风递给林桑青,“哎,娘娘,您路上悠着些。”
    接过披风,三下两下系好,林桑青深吸一口气,终于迈出两日不曾踏足过的门槛。
    罢了,她就再信他一次!
    迄今为止,她听到的全是他人之言,说到底,她没有实实在在抓到箫白泽同季如笙亲热的把柄,也没把他俩捉奸在床过。也许,这样直接否决箫白泽曾经做过的事情于他而言并不公平。
    她这就去启明殿看箫白泽的身子到底如何,顺便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让他把这件事解释得明明白白。
    如果他讲不明白,或者解释得很勉强,那她转头就走,绝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
    大雨虽然已经停歇了,空气中却仍弥漫着水汽,地上坑洼不平的地方聚集着一团一团小水坑,头顶的太阳如此炽热,想来不用到正午,小水坑里头残存的雨水便会被晒干。
    把防晒的披风穿好,林桑青怀揣着满腔心思迈出宫门,没走出多远,刚到繁光宫右边的拐角处,正好撞见匆匆忙忙来找她的方御女。
    林桑青最初以为方御女是找她闲聊来着,在拐角处顿足稍许,她温言道:“阿玉,我现在有事情要做,抽不出空,你先回去,晚些我过去找你。”
    方御女却纹丝不动,脚底似生了树根。
    林桑青抬头仔细看她,这才察觉到不对劲——不同于往日的嘻嘻哈哈无忧无虑,此刻,方御女的脸上爬满眼泪,她一边无声地哭泣,一边往回吸溜鼻涕,小模样瞧着可怜见儿的。
    林桑青问她,“怎么了?”
    没有丝毫铺垫,方御女倏然俯身向她跪倒,哀婉祈求道:“宸妃娘娘,我求求你帮帮我!”
    林桑青吓了一大跳,她连忙弯下腰搀扶她,“阿玉你快起来,你我之间行如此大礼做什么,有什么事直说,能帮的我一定拼尽全力去帮。”
    方御女没有起身,她跪在雨后布满泥点子的青石地砖上,再也忍耐不住,哀伤至极的哭出声音,“求求你,帮帮如霜!她,她快要死了!”
    除了箫白泽居住的启明殿之外,繁光宫算是整个后宫陈设最华丽的宫殿了,因为居住在这里的妃子是大乾朝身份最尊贵、前途最无可限量的淑妃,她是太后的侄女儿,是中书省宰相的女儿,是季家权势的象征。
    然而,这位前途不可限量的后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生机,她一步一步朝着坟茔迈去,无法逆转。
    不过几日没见,淑妃整个人消瘦了一圈,林桑青在宫人们的指引下走到床边,待看到那张灰白的脸,她忍不住掩唇惊呼道:“怎么会这样!”
    她明明记得,前几日见到淑妃时,她还饶有兴致地问她要怎么帮田悠然,这位向来高傲骄矜的大小姐难得流露出几分活泼,看上去鬼灵精怪的,和她的表妹承毓很像,怎么着这才几天时间过去,她就病入膏肓了?
    “怎么回事?”她问伺候淑妃的贴身宫女。
    宫女难掩哀伤,低低啜泣道:“我们家娘娘的身体一直不好,别看她平日里和正常人一样,实则内里早就虚透了。昨儿个她出门没带伞,被大雨浇了个把时辰,回来便开始发烧,一直烧到现在,还一直吐血,什么东西都吃不进去,眼看着,她要熬不过去了……”
    方御女早已泣不成声,林桑青觉得眼眶也开始慢慢酸涩,眼泪很快就要涌出来了,“请太医来看过了吗?”
    宫女道:“回宸妃娘娘,魏先生来看过了,连他都束手无策,说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病症,其他太医的医术根本不及魏先生,他们更是想不到法子医治娘娘。”
    林桑青了然颔首。
    她借故支开围绕在淑妃床边的宫女,屈膝跪在床榻边,温声呼唤淑妃的名字,“如霜,如霜,你听得到吗?”
    淑妃颤巍巍睁开眼睛,灰白的脸上浮现一抹勉强能称为疑惑的神色,气息微弱道:“你……你怎么来了。”待看到林桑青身边的方御女,她的眼珠子动了几下,语音中的颤抖清晰可闻,“阿玉……你怎么也来了。”
    方御女跪在淑妃的身侧,眼底亮晶晶一片,眼泪呼之欲出,“你再恼我再气我,我也不能不理你,如霜,无论你怎样想,我都拿你当最好的朋友看待,我们……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啊!”
    不见血色的嘴唇轻启,淑妃怅然一笑,“你真是……”话说到一半,两行清泪突然从了无生气的双眸中流淌而出,她虚弱地躺在床上,没有力气做任何事情,昔日的清冷高傲完全被孱弱枯槁所取代。
    她这幅样子,委实令人心疼。
    方御女用装满眼泪的眼睛向林桑青示意,林桑青当即明白她的意思,收敛起内心无限的唏嘘和感慨,她抓住淑妃冰凉的手,鼻音浓重道:“阿四,我、我想起来了,我就是昭阳啊!”
    灰败的眼眸睁到最大,淑妃诧异道:“你是昭阳?”
    眼角余光轻轻从方御女身上掠过,林桑青抽抽鼻子,拿出了她此生最真实的演技,“阿四,我当然是昭阳,不若我怎会知道你的小名叫什么?你也是知道的,阿泽这么多年来一直不近女色,执着的为昭阳守节,他近来对我的宠爱你们应当都有目共睹,他宠爱我,不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而是因为我就是他找了许多年的昭阳。”
    一炷香之前,方御女在繁光宫附近拦住林桑青,她晓得回天无力,没有办法把淑妃从阎王手里抢回来,此番她怕是凶多吉少,是以她拦住林桑青的目的不是让她想办法救淑妃,而是让她伪装成昭阳,送淑妃安心走完最后一程。
    这么多年来,淑妃看上去没有什么心事,总是高昂着头颅不搭理任何人,端足了豪门贵女的架子,但方御女知道,淑妃心中始终有个大疙瘩,那个疙瘩和昭阳有关。
    昭阳的死,是她和淑妃关系疏远的主要原因,也是她们至死都解不开的结,她不想让淑妃怀揣着遗憾和心结上路,她想让她走得开开心心的,哪怕是欺骗,也要她在欺骗中释然西去。
    她在宫里没有多少熟人,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好恳请与她熟悉的林桑青伪装成昭阳,她还告诉林桑青,淑妃的小名叫什么——
    “如霜上头本来有三个哥哥的,可惜,三个哥哥都没有活到周岁,只有如霜活下来了。她有个小名,唤作‘阿四’,这个小名只有几个人知道,以前昭阳还在的时候,她私底下便喜欢喊如霜‘阿四’。”
    她恳请林桑青,“青青,你在很多地方和昭阳相像,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我差点把你当成她了。求求你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儿上,帮助如霜无牵无挂地走完最后一程。虽然如霜她看上去不好相处,但其实她的心地很善良,一只小鸟死了她都会哭上好几天,青青,我不想让我唯一的朋友怀揣着心结上路,求求你帮帮我,好不好?”
    林桑青最见不得女孩子哭了,方御女的眼泪同梨奈一样多,跟刚打的井似的,再者,经过前段日子的交往,她也觉得淑妃不像是坏人,顶多是被宠坏了的富家小姐。所以她没有犹豫,问了方御女一些和昭阳有关的事情,便随她来了淑华宫。
    目光游离地望着面前的一片虚空,淑妃喃喃念叨道:“昭阳……昭阳不是死了吗?”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陌生的画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留痕迹,只给人留下满脑子的疑惑。
    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
    甩甩头,把那些比镜中花水中月还模糊的画面从脑子里甩出去,林桑青紧紧握着淑妃冰凉的双手,想把自己身上的热乎气匀一些给她,“呐,阿四,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吗?”她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把从方御女那里打听来的事情娓娓道出,“那年我一直在念叨没有人陪伴,自个儿忒孤单,整日闷闷不乐,连饭都不想吃。父皇遂和季相商量,将你送进宫来做我的玩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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