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埋葬的记忆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醒来后扫视一圈的程溁,这会儿才发现这丫鬟狐狸精白怎么有种虚脱的既视感,额头上溢出虚汗,脚步虚浮的端着茶站在谢迁面前,这丫鬟好像叫白芷,也是是草药的名字,难不成有什么隐疾?可千万别感染上她啊!她身子可弱,小时不显,大了才发现遗传了她娘的肺病,只要风寒感冒,就要犯一次肺病,犯病时她甚至觉得发烧都是一种享受,至少可以安静的躺下睡着。
想要知道气管炎的感觉,就尝试一下坚持半个时辰只喘半口气,而程溁要这样坚持很多天。犯病的日子十二个时辰都不能躺下,只能坐着,也不能吃饱。因为躺下就连仅有的半口气也无法呼吸。吃饱了喘不上气,说话和大笑都会咳嗽,情绪更不能激动。有些药也不能随便吃,吃多了产生抗药性,老了怎么办,只能慢慢调理。
程溁越是到夜里,越无力呼吸,一个人在黑暗中坐着,看着窗外漆黑的一片,有时会疲惫到哭泣,仿佛世界都宁静了,连呼吸的自由都没有,这也让她终于知道了什么叫耗人的病,那种折磨仿若在等死一般,为何她娘荣卿溪那么坚强的人,当初会没了生的斗志。不过还好她还有谢迁陪着她,生病的日子谢迁会偷偷爬窗进来陪着她。
可这狐狸精丫鬟这么盯着她瞧什么!她不过就是本能的挪了又离白芷远了点,至于这么盯着她吗?难道是看她长得漂亮,也不对啊,她和这狐狸精白芷明显不是一类型,她是清澈如荷花的美人,哪里能和这种性感妖姬可比!当然了,她觉得等她再长大些,肯定会更俊俏,因为她五官更精致呢!
程溁得意的臭美着,小脸也露出美滋滋的神色。
谢迁这才瞧见小人儿又在自娱自乐,无奈摇摇头,道“溁儿!迁表哥给溁儿讲个故事吧!”
程溁疑惑道“不会耽误迁表哥走华容道吗?”她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即使再无聊也不会打扰他人的呐!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温柔的瞧着小人儿,道“刚好累了,换换脑子呢!据《画谱》记载,唐朝僧人叶法善求李北海为他写碑铭,但李贵为括仓太守,其书法不可强求。叶法善求之不得,便打起了歪主意,用法术摄制李北海的魂魄,让他书写。
李北海梦中为叶法善写完碑铭,一觉醒来,察觉鞋底油泥,手上也有墨渍,明明睡了一觉,身体却万分疲惫。睡梦中还有一些模糊的记忆,于是便派人追看,果真有一碑文,诚如他梦中所书,这便是书法史上著名的摄魂碑。”不禁暗叹,还好溁儿心思干净,否则早被摄魂术控制了,是他大意了,没有护好小人儿。
程溁忍不住用余光扫了一眼那旁的白芷,含糊道“迁表哥的意思是?”她了解谢迁不会说无用的话,这是在提示她,难道刚刚那白芷在对她再用摄魂术。
呜呜!好可怕,她想回家!这么想着,胆小的程溁就搬着椅子坐了过去,像只小奶狗一般依偎在谢迁身旁,只有谢迁能给他安全感,她可不想被别人控制,成为傀儡,哼!刚才她还觉得那狐狸精漂亮,现在再看简直丑死了,不,她没敢看人家白芷,只是偷偷在心里碎碎念,她怕伤了自己的魂魄,她可是魂穿来的!少了魂找都没地找,成了傻子可咋办!
享受着小人儿依偎的谢迁浑身舒畅,摄魂术哪有这么可怕,所谓摄魂术,指的是能够摄取、控制人魂魄的法术。据说,大部分的摄魂者只能控制人的魄,唯有得道之人才能摄制人魂,这白芷充其量会点儿媚术罢了,对于心思坚定或者意志力强的人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小人儿自从长大了就不再像小时那样和他亲密了,他知道男女有别,可他不想那样。
李东阳从一开始就察觉出这兄妹俩关系不是一般的亲近,原来是表兄妹,呵呵!看来还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女人只会让男人失去斗志,尤其是这种娇滴滴的姝人。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他是无论如何也绝不会放纵自己的,但却想不到居然有男人可以拒绝的了白芷的媚术,他留白芷在身边不过是为了锻炼自己的意志罢了,不过居然有男人和他一样,能不被女色影响,李东阳自嘲一笑,这算是高处不胜寒的人找到同类嘛?
脸色苍白的白芷一直在试图魅惑谢迁,为何这么血气方刚的男人居然对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难道是她贪恋主人的柔情,所以才会减弱了媚功了吗?不,这不行,是主子把她从地狱挖出来,洗涤她肮脏的灵魂,是主子给她改名换姓取名为白芷,主子说白芷是味良药,希望她以后也会成为有用之人!
她不能连这点事儿都做不好,她不能让主子失望,她是主子身边唯一的女人,连夫人都比不过她给主子的助力,但她从没想过霸占主子,她一直知道,她不过是极其微弱的存在,不过只要跟在主子身边默默看着主子,哪怕她看到的只有背影,她也心甘情愿,她只想陪在主子身边啊!她深知主子从不留无用之人,不,我白芷决不能成为无用之人!
白芷仿佛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自幼修习媚术的她,怎会看不出谢家小哥儿喜爱那溁姑娘到骨子里去了,那谢家小哥儿的意志力如此坚定,她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趁之机,她只能从那溁儿姑娘下手了,只有她迷惑了溁儿姑娘的心智,对那谢家男子绝对是如捏住三寸咽喉致命的打击。
程溁忽然感觉后背发凉,不自觉回首瞧了白芷一眼,忽然之间天旋地转,身体不由自主,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感觉自己回到前世,程溁压抑在心底,埋葬的记忆漫了出来。
程溁看见她的妈妈,在床前给她擦洗,他爸爸嫌弃她和别的女人跑了。她是家里的独生女,妈妈的手中宝,程溁听见妈妈在病床上念叨,“溁溁,对不起是妈妈没有照顾好你,你从小就懂事,记得那年小升初填报志愿时,你爸听了他那群狐朋狗友的话,把你三个志愿全写了一个市重点学校,可你的成绩差了几分,不够那市重点的招收线,那狗烂儿说只要花几千就能把你办进去,我们居然信了,三个志愿全写了一个,最后才得知那狗烂居然是骗钱,给他还借的高利贷,可是当误的那几天,已经过了招收的时间,那市重点也没能要溁溁。
家里也没了钱,最后我的溁溁大锅端去了全市最差的学校,那学校大部分是调皮捣蛋的孩子,老师上课,下面说话的,打牌的,骂街打架,收保护费,吵的时常连课也上不了。两年后初三,我溁溁的刻苦努力被老师和校长看在眼里,分去了寄宿部,可哪有那么容易就融进一个新的群体,被同学欺生,欺负成那个样子。你虽不说,每天都强颜欢笑,可妈妈全都看在眼里。
就这样被耽误了三年,不过我的溁溁是个有韧劲的,那些孩子毕业去了中专,我的溁溁是少数考上离家近的高中。
可毕竟耽误了三年,基础落下,高中再努力也追不上。只能上个三流大学,可妈妈的溁溁依旧很努力,大学做了团支书,刚满十八岁就去必胜客勤工俭学,并且学校里学费减半,还多次拿了奖学金,没有花家里一分钱,一直也是入党积极分子,最后被学校推荐去了银行工作。
倘若当初我们不被那狗烂欺骗误导,我的溁溁又怎会现在这个模样……”程溁的妈妈抹泪回忆着过去。
程溁的魂魄就站在这里,瞧着妈妈泣不成声的模样,看着躺在床上的自己。她用力哭喊,试图告诉妈妈,她就在这里。可一些都是徒劳,寻常人是看不见魂魄的,也同样感知不到。
程溁试着躺在自己的肉身上,电视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嘛,魂魄归位她就可以醒过来,回到妈妈的身边,她想陪着妈妈,哪怕就安慰一下,她不能让妈妈独自一人难过。
她穿越过去整整七年,程溁埋在深处的记忆,她时常惦念,却不敢深想,怕记忆如潮水把她淹没,但这一次注定覆水难收,现实就像一把利剑刺进她的心。
魂魄透明的程溁就这样跟在妈妈身边,见到了八十岁的姥姥,和几个舅舅,她们对妈妈的十分照顾,程溁心里总算舒服了些,看见妈妈虽然悲伤却也按时吃饭,不由得也踏实了一点,倘若她真的死去,消失在这个世上,也能稍稍安心了,也许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时的心情,死后的牵挂。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轻寒著摸人。
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毒妇你对我的溁儿做了什么?”刚刚全神贯注解完最后一步华容道的谢迁,才忽然发现身边的小人趴在桌子哭个不停,定是这毒妇摄取了溁儿的魂魄,谢迁唤了小人儿好久,但小人儿就仿佛听不见一般,依旧泣不成声。
怒不可遏的谢迁,一个闪身到了白芷面前,掐着白芷的脖子,就这样看着白芷脸色一点点泛红,直到白芷面色发紫变成暗青,谢迁才慢慢抑制住自己的怒气,他告诉自己,他不能杀了白芷,否则谁来给溁儿解术,于是提着白芷脖子,一把向李东阳砸去。
李东阳刚刚竭尽全力的在破解华容道阵法,瞧着自己终究是多了两步输给谢迁,正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不成想唤他回神的居然是白芷差点飞着砸在他的身上,他一个闪身,足尖借力一点,跃上半空接住了气若游丝的白芷,他这才知道白芷为了让他赢了这场比试,居然对那谢家丫头用了最为阴毒的摄魂术,行了这种勾魂摄魄之事。
霎时,李东阳大怒,大喝一声“白芷!我李东阳是那种连普通比试,也需要用手段作弊的人吗?速速唤醒这丫头!”为何他瞧见这刮躁丫头哭成泪人,心里会隐隐的不舒服,忽然心头涌上怒气。
白芷即刻跪在地上,道“是主子”主子从来都不会对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的,是她误会了主子的意思吗?
谢迁瞧着怀里昏迷哭泣的小人,被白芷施了祈愿术,但小人儿依旧不停的流泪,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
白芷也疑惑了,又施了一遍。奈何程溁依旧没有任何被唤醒的反应。白芷膝行着凑到了李东明面前,哀痛道“奴婢唤不醒溁姑娘,溁姑娘的魂魄不知去了何处,根本不受祈愿术控制。”
李东阳心里不知为何隐隐作痛,压住情绪道“那溁姑娘会如何,可有性命之忧?”
“回主子,依奴婢所见,溁姑娘魂魄去的地方是她内心深处最依恋的地方,可能很远,很远,根本听不到奴婢的祈愿,这样下去会耗尽溁姑娘的精气神,定然命不……”白芷眼眶发红,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谢迁猛的踹了白芷一跤,打断白芷未说完的话语,大喝道“毒妇!你住口!我的溁儿不是你能诅咒的!”谢迁爆红着双眼,白眼球充血,哪里还有刚刚破阵之时的半分从容淡定。
“溁儿!快醒醒!溁儿!”谢迁歇斯底里,不停道“溁儿!溁儿,迁表哥已经赢了溁儿喜欢的羊脂白玉,回去给溁儿打首饰好不好,溁儿不是最喜欢这些玉石翡翠的吗?溁儿你醒过来,看看啊!”
这时外面的小斯也忍不住进来,他好像听见谢家妹子中了白芷的摄魂术,那东西实在太可怕了,他曾有幸见过一次,那年有个个富商看上白芷的美貌,要买了她,他们几个小斯拦不住那么多家丁,阻拦中那富商撕坏了白芷的衣衫,白芷当时一气之下用了阴毒的摄魂术,那商户被控制住后,直接拿着刀子自尽了!事后富商家人报官,要杀了白芷抵命,可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多双眼睛全都看见那富商是自尽而亡,根本没有证据,他家主人回来后亲自给抹平了痕迹,富商家也树倒猢狲散,远走他乡。
那时他还小,并不懂其中道理,可是他并不怪白芷的心狠手辣,主子说这世间本就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可是谢家妹子是好人,刚刚还对他笑了,一点也没有嫌弃他是个奴才,不和那些文人骚客似的对他呼来喝去,看不起他,他不想善良的谢家妹子就这么去了,呜呜!
早就手脚冰凉的谢迁,用大氅把他的小人儿裹上,他坐在地板上,紧紧抱着程溁,仿佛一松手,小人儿就会消失,不停哀求道“溁儿!迁表哥求求你醒来好不好,我只有你了,溁儿!不要离开迁表哥!迁表哥一直好好读书的,姨夫说这次就让我下场科考。”
夜里成为透明魂魄的程溁躺在自己的肉身旁,有一阵熟悉的声音入耳,可她却记不起是谁的声音,在哪听过,又是从哪个地方传来的!为何会如此耳熟。但她好累,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思考,她睁不开眼,好想睡,也好疲惫。
小斯猛地上前一大步蹲下,去拉谢迁的手,睁大眼睛道“奴才知道,也许有一个地方可以救醒谢家妹子。”
失魂落魄的谢迁这才有了反应,即刻道“是哪?快说啊!”
“是大悲禅院的玄和方丈,玄和大师对玄学有很高的造诣,更是集大成于河图洛书……”小斯急切道。
李东阳眼睛一亮,即刻道“白芨,速去准备马车!咱们连夜上大悲禅院。”他怎么把玄和方丈忘了。
谢迁的双眸恢复了神采,随即道“白芨,谢了,麻烦帮溁儿再多准备几床棉被,溁儿这样受不了颠簸的。”小人儿娇气的很,做驴车都要垫上五床被褥,他们这次是连夜赶路上山,还不知要颠簸成什么样子,小人儿醒来会不舒服的,还会和他抱怨的呢!小人儿一会儿就会醒过来的,不会有事的,没有溁儿他不知该如何,他根本不敢想,溁儿就是他的白天鹅,是他上进的动力,人生幸福的希望。
李东阳点点头,道“白芨多取些棉被,把溁姑娘包起来,不能被别人瞧见,坏了姑娘家的名声。”楼里的宾客都瞧见人家溁姑娘上了他的九重楼,这样躺着出去,万一被他的政敌发现参一本,他又该如何解释。
小斯领命,即刻转身从密道下楼,又把所有九重楼的新棉被找出来,搬到马车上归置好。
当夜丑正二刻,三辆马车从九重楼后门出发。马车徐徐驶过长街,积雪在车轮下发出“吱呀”,“格拉”的微声。声音寂寥而单调,每辆拉车的马虽只有两匹,却形体俊美而健壮,马蹄嘚嘚敲击着地面玉尘。
这时城中街道早已没了上元夜的热闹,唯有马车驶过车轮辘辘的声音,到了城门,白芨拿出令牌给了守城官兵,一行人出了城,马车极速向城郊东山驶去,溅起阵阵银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