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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方丈玄和

      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寂寞秋千两绣旗。日长花影转阶迟。乍寂寞。帘栊静,夜久寒生罗幕。窗儿外、有个青萼梅,早一叶、两叶落。厌风风不定,风起梅萧索,花明月暗笼轻雾,汀兰寂寞岸梅落。
    寅正四刻
    一行人踏着梅香,快步踩上雁齿,谢迁抱着小人儿一步步,稳稳踏上东山之路,满山的腊梅绽放,他却无心瞧上一眼。
    山路尽头,山门外一片晨雾,熹微的晨曦朦胧倾泻,透过这片迷雾,梅树旁,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背影,看不清,似冷漠、似疏远,又似如此亲切温暖,身上穿着灰布的僧衣,披着袈裟,仿佛在独自赏梅,那人正是方丈玄和,全身散发着与世无争的气息,没人知道玄和的年纪,好似从建寺以来他就在了。
    截止今日,他已经整整七日未睡,只因他夜观星象,那北斗四忽暗忽明忽暗忽明,掐指一算,原是那后世而来的小丫头遇上了麻烦,危在旦夕,从而影响了文曲星的运势。那小丫头是他师傅鸿渔法师用自己三十年寿数换来的,他要替师傅完成心愿,曾经的记忆一幕幕重演。
    15年前,百年一遇的文曲星与武曲星同宫,本应救世济民的文曲星,降世之时却沾满了戾气,倘若出仕必为祸于天下,将时人间必会生灵涂炭。七年前,他师傅鸿渔法师终于等到,唯一可洗涤这文曲星戾气的契机,于是他师傅用已故的小程溁移花接木,寻来了与文曲星有莫大缘法后世的程溁,只有她才能净化文曲星的戾气,转变为祥和之气从而造福世人。
    但他师傅鸿渔法师却因擅自逆天改命,生生减了三十年寿命,他眼睁睁的看看抚养他成人的师傅,欣慰满足的瞧见谢迁和程溁相遇后,一点点失去生气,微笑着圆寂。
    他本是四大皆空的心,却忍不住难过,他终究不如他的师傅鸿渔法师心中的大爱,无法成为真正的方外之人吧!
    今夜这小丫头遇劫也是上天的惩罚,毕竟是本就不该存在的人,现北斗四已明,决不能让文曲星再次沾染戾气,否则将不仅仅是祸害苍生,他玄和要替师傅、世人保护好程溁。
    李东阳一行人终于登上山顶,谢迁瞧着慈眉善目,大耳超怀的方丈玄和一愣,这不是之前,小人儿忽悠那小和尚的师傅嘛!但他已经顾不上尴尬,极速上前,道“大师!”
    玄和方丈暗道可算来了,再晚就来不及了,上前一步道“老衲掐指一算便知,不必多说,速速带人去后山。”说完即刻快步引路而去。
    大雪已停,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大地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
    金乌已微露出蛋白,云彩聚集在天边,像是浸了血,显出淡淡的红色。衬得走在最前的方丈玄和更是仙风道骨。
    倘若程溁醒过来定能发现,此处就是七年前,她初到大明曾滚下的山坡,而这个角度恰好可瞧见,那时她和谢迁在大明初见的场景。
    玄和方丈点燃提前准备好的火把,带着谢迁进了山洞,令其余人在洞外护法,不可有任何人进洞打扰。
    谢迁毫不犹豫弯腰进了黑漆漆深不见底的石洞,在石洞顶部,到处悬挂着密密匝匝的小型钟乳石,在火把的照耀下,显现出一种朦胧的美,格外神秘。随着走入地下,越来越深,到处都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溶洞,有风不时串过,仿佛都在召唤着什么。
    玄和方丈带路去了左三的石洞,这一洞中不管是石幔还是石笋,其形状与纹路都美得让人难以形容,有的晶莹剔透,有的泛着多种彩光。这些钟乳石形态各异,洞外白雪漫天,洞中则温暖如春,洞顶上还有水珠不停地往下滴落。
    玄和方丈熟练的领着谢迁深入洞底,万余步后,停在一块表面颗粒明显的石幔,这块大石十分精致,表面还焕发着淡淡的荧光,如美玉无瑕浑然天成。
    “施主把女施主放下吧!”玄和袖子轻轻一甩,指着那块石幔道。
    谢迁轻轻把小人儿放下,发现这时的小人儿已经不哭了,只是目无血色,唇也成了暗白色。又摸了摸小人儿的手,居然没有任何温度,赶紧把头扒在小人儿胸口,却发现心跳也不再有力。谢迁冷汗刷的流下来脸色苍白,忽然感觉自己在生死面前如此的渺小,无能为力。谢迁含泪,急切恳求道“大师!快救救溁儿吧!”眼睛死死盯着程溁,他怕一转眼小人儿就没了。
    玄和方丈不亚于谢迁的着急,但面上不显,玄和暗叹他多年的经文都白念了,自从这小丫头来到大明,他早就没了当初的心如止水,就怕哪天这小丫头渡劫丧了命。
    玄和住持接着暗叹如今这丫头神识离体太久了,虽也有六根,但和死去的人一样,不能感知六尘,六尘失去了作用,以至于躯体虽然存在,因为没有“识”的缘故,所以六尘也无法对六根产生作用,不过还好,至少还有心跳。
    继续暗自抱怨世人可真麻烦,除了生老病死之外,还有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等诸苦。“无常”正是世间苦蕴交集的根源,且这些苦恼每天都显现,变化多端,都令人痛不欲生。还是出家人活的舒心,至少六根清净。
    随即玄和住持转动手中一千零八十粒念珠,不停重复道“南无薄伽伐帝鞞杀社,窭噜薜琉璃,跋喇婆,喝啰阇也,怛他揭多也,阿啰喝帝,三藐三勃陀耶,怛侄他,唵,鞞刹逝,鞞刹逝,鞞刹社,三没揭帝莎诃。”
    强作镇定的谢迁听着药师咒心里踏实不少,他似乎瞧见有金色的梵文,随着声音从玄和方丈口中旋转而出,散发着金色的光缠绕到小人儿身上,金色的梵文不停转动,越来越多,弥漫在山洞中,整个溶洞的石幔、石笋都被散发着佛光的梵文普照,上下缠绕这本就散发着荧光的石幔。
    谢迁随即闭上眼睛,学着方丈的样子一起念着经文,他总觉得这方丈似乎认识小人儿,且他也觉得似曾相识的感觉,也许这就是佛法无边,只度有缘人吧!
    洞外,山上积雪白皑皑,枯树银粟往下落。
    满脸愧疚的白芷给李东明撑着油纸伞,李东阳他自己都不知他为何会莫名的担心,只要想到那个刮躁女子,他就有些莫名的情绪,有些着急,有些不安,有些愤怒,大概是因为他惜才吧!就如他扳倒之前的对手,他也曾同样惋惜过。李东阳不敢再深究自己的心情,不愿再去理会这一丝的不安。
    小斯白芨焦急的走来走去,他舍不得谢家妹子,多好的姑娘,长的漂亮又才华横溢,一颦一笑都那么生动,还没有丝毫架子,谦虚有礼。心中默念道‘菩萨保佑,一定保佑溁姑娘好起来,白芨求菩萨保佑溁姑娘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原本愧疚的白芷,瞧着不安的主子,居然也在担心那溁姑娘,修习多年媚术的她,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主子明明有意对那谢家男子使用摄魂术,却因为她的自作主张伤了溁姑娘,即刻就变了心意,连夜陪同来救人。
    依主子淡漠的性子,怎会陪一介女流的溁姑娘来求见玄和方丈,不过是担心他们兄妹二人的身份不够,玄和方丈未必会出手相助罢了!恐怕连主子自己都未察觉出,他对那溁姑娘过于关注了,主子向来不会为无用之人,做无用之事,这次居然破例了,她陪在主子身边整整十年了,昨夜是第一见主子动怒,连天顺八年考进士时,她都未曾瞧见主子有过焦虑不安。
    还有和她一起长大的白芨,居然也在担心那第一次谋面的溁姑娘,白芨是什么人啊!主子的贴身书童,和主子失散多年的弟弟一般的年纪,陪伴主子的日子,比主子的生身父母还长,在主子心里白芨简直就是替代主子丢失弟弟的存在。
    心中愧疚的白芷被嫉妒慢慢侵蚀,她知道玄和方丈佛法无边,看来这次那溁姑娘是死不了了,不知为何她心中有些不甘雌伏。
    这时洞底水潭藏身的鱼儿齐齐探头露出水面,藏身隆冬溶洞里冬眠的小蛇已苏醒,灰沙燕,穴居鼠也聚集在一旁安静的恭听佛经,仿佛早已忘了它们是天敌。
    方丈玄和这时额头早已溢出汗水,脸色青白,但依旧不停道“是大涅盘,亦复如是。若有众生,一经耳者,却后七劫,不堕恶趣。”随着念完气息不稳,吐了一口鲜血,摇摇坠坠的起身,走到程溁躺在的荧光石幔下,摸出一串雕刻莲花的佛珠,放在程溁胸口,道“施主!女施主已经无碍,这串莲花佛珠绝不可离身,切忌,切忌!”
    脸色苍白的谢迁,已经不知该如何表达他的心情了,他看到了,全都看到了,刚刚玄和方丈在诵经时,他仿佛回到千年前,前世的记忆忽然历历在目,原来溁儿前世是为他而死,他欠了溁儿一条命。
    谢迁强压下情绪,道“多谢大师,慈悲为怀,日后若有需要,谢迁定义不容辞。”
    “施主可否答应老衲,今生无论发生和何事,都绝不舍弃赤诚之心,可否?”玄和方丈擦去嘴角的残血,带有一丝乞求道。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测过头温柔的瞧着程溁,道“小子已明大师心意,只要有溁儿陪着小子,多苦小子都愿意,就当修个来世的福报,小子今生也会为国为民做事的。”
    玄和方丈无奈笑笑,上天不会这么轻易饶逆天改命之人,日后这小丫头劫数定不会少,就是他也不知这小丫头,能否一一渡过劫数,随即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红尘路上痴心了,你们去吧!即刻起老衲要闭关了,麻烦施主转告老衲的小徒儿一声。”
    谢迁再次拜谢玄和方丈,重新给小人儿裹好被子,抱着程溁大步离去。
    他已知小人儿为何而来,这玄和方丈佛法又是高深莫测,他自然要多为小人儿留下一条活路。再说倘若他的溁儿不在了,他真的不知自己会如何,也许真的会,再也看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也见不得别人幸福快乐的活着,也许会他拼劲全力往上爬,不择手段。
    三日后。
    正在练习梅花桩的李东阳,如此寒冷的天气,他却累的满头大汗,只因谢迁时不时的给他喂招。
    李东阳刚一走神,谢迁即刻纵身一跃,从高空俯冲而下,李东阳站在梅花桩上,桩桩倒退,有时原路直线折返,忽而转身不能。
    李东阳随即一个回旋后退几步,绕了几桩,从背后进攻谢迁,谢迁早有察觉,铩羽而归的李东阳,回首瞧着悠哉悠哉的程溁坐在秋千上,手里抓着把瓜子,小嘴儿不停,模样可爱极了,眼睛一转道“溁溁,你迁表哥又欺负我,中午我要吃水煮肉片,补补身子。”
    “去年发大水,粮价贵的吓人,年货也早就吃没了,吃个糖醋白菜就不错了,你还要吃什么肉。”谢迁抢答道。
    李东阳眉飞色舞满是自得,道“你说的那是别人家,可不是如仓鼠的溁溁呦!溁溁早就未雨绸缪,在大雨前就在驴车下面打了夹层,分了几十回,去了县城分批购买米粮,随后又在空中弄出‘洪灾将至’四个大字提前预警,你看看咱们临近的那些县城,哪个县有咱们余姚存粮多?”
    谢迁扫视一圈后,道“这话能在这里说嘛,赶紧回屋去!”
    “好啦!迁表哥人家知道了!”李东阳扭着腰,学着程溁的语气眨着眼,撒娇道。
    “你可真……”谢迁不知该如何形容,无奈摇摇头,冲着李东明屁屁蹬了一脚。
    “哎呦喂!疼死宝宝了。”依旧学着程溁的话语,李东阳觉得程溁说话实在太有意思了,所以也喜欢自称宝宝。
    “呵呵,哈哈!”程溁银铃般的笑声洒遍整个花园,如悦耳的丝竹,如山涧清泉,如雾中荷香,幽然不绝。
    谢嘴瞧着小人儿的笑脸,嘴角微微勾起。七年了李东明从一枚内敛如玉的美少年,居然长成个肆意邪魅的烧包,除了这张脸真是没什么能看的了,难道是他让这烧包针线做的多了,所以这性子也养歪了?
    程溁这时也笑够了,道“好您嘞!水煮肉片马上就到。”
    一行三人去了厨房,谢迁不仅功夫好,刀法更好,将瘦肉切成大而宽的薄片,仔细看就会发现,每片肉薄厚皆均等。
    程溁将肉片用面粉、酒、盐和少量水将肉抓匀,稍腌待用。
    李东阳这时已把白菜洗净,将菜叶撕成大片,菜帮用刀斜切成薄片,洗净切好末。葱段、姜、蒜,干辣椒洗净去籽切段,溁溁说这些都是辣椒的种子,他早就迷上了辣味儿,一顿都不能少了这辣椒,这种子他宝贝的很,可不能浪费。
    程溁在锅内倒入适量油,放入干辣椒段和花椒,用中火炸至呈棕红色,捞出待用。
    随即吩咐李东阳转大火,将葱段放入锅内炒香,再放入白菜,炒断生后,铺在大碗内待用。又把锅烧热,再倒入油,放入之前炒熟的黄豆和姜末一起炒香,直炒到颜色发红。加入清汤煮沸后,将腌好的肉片放入锅中,用筷子拨散。等肉片煮到散开变色时,加入酱油、高汤和糖调味。最后将肉片和汤汁一起倒入铺好白菜的大碗中。
    李东阳也将事先炸好的干辣椒和花椒剁碎,撒在肉片上,蒜末,芝麻,也撒在肉片上。
    谢迁重新将锅洗净,擦干,倒入菜籽油,大火烧至冒出油烟后,将热油均匀的浇在碗中肉片之上。这最后一步必须由他来做,上次热油溅出就烫着小人了,他绝不会再让类似事发生。
    程溁这才又撒了一小把碧绿的葱花。深绿色的葱花,晶莹剔透的白菜和鲜嫩的肉片,再加上金黄色的芝麻点缀,就像绽放于山野中的花朵。
    对于冰天雪地,寒风刺骨的日子,吃麻辣的水煮肉片就是一种享受。
    李东阳忍不住夹一口肉片,那滚烫的汤汁立刻从嘴里溢出来,流进嘴里,享受的眯着瞬间,感觉到舌头上的每个味蕾都张开嘴巴,肆意地吸允着鲜香浓郁的汤汁。那香味充斥在口中,等肉片里的汤汁滋润过每一寸舌头后,又伴着肉片从喉咙里滑下去。下水煮肉片就进了他的肚子。这才得空竖起大拇指,道“味道好极了!一如既往的美味,溁溁好手艺!当真是,无辣令人俗,无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麻辣水煮肉。”
    厨师最快乐的莫过于被食客无尚的赞誉,程溁也不能免俗,心里即刻笑开了花,红润的小脸染满喜意,自信点头道,“俺也这么认为的!”
    “溁儿还短你吃喝了不成,油嘴滑舌”谢迁转头对着程溁,嘴角微微勾起,道“迁表哥也想起东坡居士的一首诗,想来很是应景。”抿了口茶,目光飘向窗外,道“纤手搓来玉色匀,碧油煎出嫩黄深。夜来春睡知轻重,压扁佳人缠臂金。”
    程溁一下就明白了,这寥寥二十八字,勾画出菜品匀细、色鲜等特点和形似美人环钏的形象。说她是美人儿咧!随即挺了挺刚刚露出新芽的胸、纤细的腰,如刀削的肩背,霎时觉得她自己真的是多才多艺,小脸微红。
    李东阳憋憋嘴,不去瞧他俩,这狡猾的谢迁,自是了解溁溁的喜好,别看他平常冷着一张脸,但那是对别人,对溁溁那可是百般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