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踏荷起武
阳光下的霓虹中的锦鲤,为了争抢大荷叶旁的鱼食,恰好从水底驮住了大荷叶,给程溁挣得一丝喘息的时机。
湖畔遮阳伞下的众人如失了魂魄,这时惊叹声才此起彼伏。
“本公子原以为曲舞本是下九流的优伶才做的事,但这回看见溁仙县君的佛系仙舞,才知曾自己是多么的井底之蛙。”戴蓝色襆头的文人,激动的手紧紧攥着衣袖道。
青色外衫的书生不小心把手中的折扇撕破,呆呆望着湖中,跃出湖面被红锦鲤围绕的姝丽倩影,道“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身着黛色儒衫的瘦脸书生,手中本握着的杯子,不知不觉滚下桌子,惊艳道“就连被吉王赞誉的南直隶第一美人莴嫩娘,都远远不及溁仙县君啊!”
头戴墨玉簪的书生,不满的嘲讽,道“区区优伶莴嫩娘,又如何能与溁仙县君相提并论,如今我只觉得哪怕多瞧一眼溁仙县君,都是对菩萨的亵渎。”
身着竹月色男款襦裙的男子瞠目结舌,道“什么南直隶第一美女,就算是沉鱼落雁之容的西施、昭君,闭月羞花之貌的貂蝉、玉环,也均比不过溁仙县君!”
“说什么沉鱼的西施、落雁的昭君,溁仙县君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且出身高贵冰清玉洁。定然是赛过沉鱼、跃过落雁、远超羞花、羞煞闭月。溁仙县君岂是仅仅‘倾国美人’四字就能形容的!”身穿琥珀色直缀文人,站起身痴痴的望着湖中的那抹倩影道。
头戴紫色六合一统帽的骚客,伸出手摸着湖畔上的霓虹,不禁道“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
头戴墨玉簪的书生,仰慕不已,道“芸芸众神赞,飘飘仙子舞。”
此时,别看程溁如得道高僧般端坐着,那稳重得不起杂念入定的模样。但实则程溁已微喘,佯装用手拂过耳边的发丝,看似姝丽自然,实则是在抹汗。
这三尺的荷叶哪里禁得住她一个大活人,这大荷叶如今已开始摇摇欲坠,程溁内心不停低祈求着‘我佛慈悲,快来救救我!’
刹那间,梨花雨漫天飞舞,箫声和古筝变换了曲调,还一起传来几个男子喉清韵雅的歌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不远处一碗口粗的独木,破开荷叶红荷迎风而来,只见一身穿月白色长袍的男子,挺秀高颀,长身玉立傲然在独木之上,那独木竟不划而走。
远远地瞧着,皎如玉树临风前,只觉得是哪里的谪仙,不小心飘落了凡尘。
众人不禁赞叹也唯有这般的霓色湖光,才能不在这般仙姿秀逸的男子面前自惭形秽、失了光华。
待独木行到近处这一瞧,顿时惊为天人,此男不仅风采射人,周身溢出谪仙般气场。还俊美绝伦,面如冠玉,雕刻般五官分明,不似凡人,星辰般的琥珀瞳孔,鼻梁高挺,轻抿着薄唇,翩翩绝世,孤冷出尘,那人不是谢迁又是谁!
但见谢迁长袖猝动,青丝随风飞扬,一道寒芒暴射,手上骤然多出一柄五尺长剑,跃下独木,剑若霜雪,周身银辉,随风伴着梨花雨,踏着湖面的七彩霓虹便是几个纵身空翻,同时手中挥舞着长剑。
只见谢迁自幼习武的霸气,与多年读书的儒雅之气,完美融合在一起,把长剑舞得灵动飘逸,刚柔并济。
虽是长剑如芒,气贯长虹的势态,却是丝毫无损他温润如玉的气质。仿若是最安谧的一潭静水,清风拂过的刹那,却只是愈发的清姿卓然,岁月静好。
剑尖时而飘忽,时而凝练,剑气所过的湖水,形成漩涡凝聚在红莲之上,红莲的花瓣,被纷纷掠起,聚集成红雨,缓缓撒在深处道道霓虹之中,阳光下浑身散发着霓虹光程溁的舞衣之上。
梨花雨再次如飞雪般落下,箫声再变,渐渐急促,古筝之音也随之铿锵。
歌声的曲调则变换得金声玉润‘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但见谢迁足不沾水,轻若游云。剑气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环谢迁周身自在游走。带起衣袂翩跹,飘如游云,矫如惊龙。顷刻间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若这般湖中舞剑,即刻便会欲乘风归去一般。
随后谢迁瞧着坐在荷叶上抹汗的程溁,嘴角微微勾起,剑气变硬,落在湖面,掠起道道波澜,在阳光下惊得湖水波光粼粼,红锦鲤纷纷跃出湖面,每个动作都行云流水,连贯洒脱。
谢迁的剑势随之而变,凛冽风生,面色如霜,踏着箫声挥洒纵横,仿如亲临战场,剑气破云贯日,迅速把梨花花瓣凝聚在一起,如怒浪卷霜雪。
此时箫音再高,古筝弹奏更密,歌声的旋律也洋洋盈耳‘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与此同时,谢迁的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剑气骤如闪电,银光湖中起。
湖面被惊得涟漪璨璨,谢迁足尖轻点红莲,脚踏着霓虹向着程溁飞身而来,剑气汇聚起的梨花,如皑皑白雪的花瓣,在程溁头顶纷崩。
但本应随风落下的梨花雨,却如被静止了一般,停顿在空中。
刹那间,谢迁袖中霜色绸带,从手腕间一跃而出,准确的缠在程溁腰间,提起内力,用霜绸牵着程溁,二人踏着数百道七彩霓虹,跃到湖水更深处。
如雪的梨花雨晴空而下,落花纷崩,程溁五丈余长的蝉翼披帛随风飘舞,清扫湖面,红锦鲤纷纷跃出水面,追寻着程溁往湖心深处而去。
随着距离越来越远,身影越来越小,二人慢慢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身穿琥珀色直缀文人,惊愕失色道“那男子是谁?为何能带着溁仙县君一起飞在湖水之上?”
脚踏方头鞋,头戴六合一统帽的白面文人,摇着扇子,道“那男子便是此次府试案首,六步成诗的谢六步。”
戴蓝色襆头的文人摸着胡须,品味着道“竟然是他,谢六步!”
青色外衫的书生,惊叹道“这场比试真是打开眼界,不仅见了溁仙县君如仙如幻的霓虹舞,还亲见了谪仙般谢六步舞剑。”
身着玄色儒衫的白脸书生,点头道“是啊,本少爷曾以为习武是粗人才做的,又脏又累的,不成想还有谢六步这种,既英气又儒雅的剑舞,此行是真增回见识。”
但有些文人骚客、纨绔子弟则不这么认为,杂乱的拥挤到红莲湖畔,亢奋道
“溁仙县君被谢六步抢走了!”
“不要揽着吾等,吾们要去寻溁仙县君!”
“可恶的谢六步,竟然亵渎溁仙县君!”
“谢六步!快把溁仙县君还回来!”
“溁仙县君!不要怕,吾等这就来救县君!”
程溁设计的一等座位,为了展现身临其境的完美效果,自是湖畔中离红莲湖最近的,且仅有低矮的小栅栏,哪里禁得起如雷如霆的疯狂骚客们,不过片刻便挤烂了小栅栏,骚客们和纨绔们纷纷跳入红莲湖之中,会游泳的、不会游泳的,齐齐在湖水中聚集。
还有些文人本不想跳湖的,但此刻,也不知想的什么,竟也纷繁争先恐后的跃入水中,仿佛不入水,便是落后于人,有愧读书人的风骨。
霎时,红莲湖便如同下了饺子,搅混了本是清澈的湖水。
没人注意到特等席位上,带着幕蓠的两个女子,一身着金线绣牡丹月华裙的贵妇人,拉着坐在一旁早已失魂,身穿蝶恋花千水裙的妙龄女子,一同悄然离开。
在混乱中,众锦衣卫把三棱镜水晶放回箱子里,提着箱子悄悄出了池杉树的树冠,暗叹还好提前带了县君配的驱蚊香囊,若不非被这堆蚊子吃了,轻拍着身上的花瓣和羽杉,即刻便按照汪直的命令,开始缓缓清退观众席。
令锦衣卫退场后,汪直依旧心神不宁,不禁从刚开始的惊叹中回过神。那玄铁钢线系在霓虹舞衣上,在霓虹光的映衬下几乎可以忽略。
但那群文人骚客看不见,可自幼习武的他又岂能看不见,那玄铁钢线坚韧的很,连绣春刀一刀都砍不断,且就算吊只肥牛都牢固,如今却不过一刻便断了,着实是断得蹊跷。汪直忍不住推杯又换盏,不停的向红莲湖中张望。
另一头,谢迁运着内力,脚踏红莲霓光,把程溁带到湖心处提前准备好的小舟上。
紧随其后追来饿得如狼似虎的红锦鲤,纷纷撕拉着程溁的蝉翼披帛不撒嘴,程溁无奈打趣道“再闹,姐姐今晚就红烧锦鲤!”
池杉树的水影下,谢迁迎风而立微微一笑,道“县君,这群如狼似虎的锦鲤今日可帮了大忙了,若不是有百只锦鲤驮着大荷叶,咱们县君哪能撑到你家夫君来援。”
程溁知道谢迁说‘夫君’实则在宣誓主权,是啊!有哪个男人希望自己的女人,招蜂引蝶。
想通了其中缘由,程溁便睁着水汪汪青涩的眸子,嘟着小嘴满是懊恼的模样,道“那群锦鲤不过是为我撒下的鱼食争抢,恰好驮住了大荷叶,算得什么功臣,迁表哥才是英雄救美,从天而降的谪仙!”
双眸无辜的一眨一眨,继续道“人家知道迁表哥你生气了,但那天人家也是话赶话便应下和莴嫩娘的比试了,人家真的不是故意的!”
谢迁哪里会生小人儿的气,但还是忍不住佯装生气,道“明明酒量差到不行,还学别人家喝酒。”
“人家才没喝酒呐!那是品酒,就品了一点点。”程溁解释道,说着还伸出小肉手的小拇指,比划着指甲盖大小。
谢迁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桌上的那一大壶绍兴香雪酒,只剩下了一个瓶底,当你家夫君不知道嘛!”
哎呀呀!竟没糊弄过去,程溁即刻使出杀手锏,道“哎呀!人家知错了,知错了,还不行吗?”
程溁说着便闭上眸子,轻轻依偎在谢迁怀里,嗅着他身上熟悉的皂角味儿,谢迁因常年习武而硬邦邦的肌肉,摸起来并没看着舒服,程溁摸索着蹭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就像小时候那样环抱着谢迁。
暗道‘千二百轻鸾,春衫瘦著宽。
倚风行稍急,含雪语应寒。
带火遗金斗,兼珠碎玉盘。
河阳看花过,曾不问潘安。’有此美男在前,她程溁若不趁机揩油,真是对不起天地良心!
谢迁被突如其来的小鸟依人,刺激的有些懵,本能圈紧怀里香软的小人儿,嗅着那熟悉的体香,哪里还记得接下来要叮嘱小人儿的话,目光迷离的俯下头。
谢迁那鼻息间雄性的呼吸,暖暖得喷撒到程溁的脸颊,那两片薄薄的唇,是如此炙热清泌,却带着倔强就那么压下来,静静的唇齿相依。
蔚蓝的空中飘着朵朵白云,成双成对的飞鸟叽叽喳喳。金色阳光下,红莲湖心波光潋滟,荷香氤氲四溢,红锦鲤时不时的跃出水面,落在如碧的荷叶上嬉戏。
身着月白色长袍直缀,面如冠玉的男子,紧紧拥着身着霓虹舞衣闪耀着七彩霓光的姝丽佳人,化浮萍躺湖心,相拥热吻的二人,沉浸在彼此的呼吸中,春风徐徐吹得二人衣诀翩翩,闪着蝉翼之光的披帛更是被春风卷在半空中,婉转起舞。
本是美好到极致的事儿,但不过片刻间,程溁便觉得越来越凉,不情愿的睁开一条缝,往下一瞅,即刻挣扎着道“呜呜!”但奈何那小嘴儿被堵个严实,小胳膊、小腿也被制住。
谢迁哪里会这么轻易放过小人儿,好久都没亲吻了,但随着程溁挣扎的越来越厉害,不得不睁开眸子,这一瞧,骤然失了欺负小人儿的心,小舟居然漏了,程溁已半个身子泡在水里,瑟瑟发抖着,谢迁心疼坏了,即刻抱起小人儿,自己站在漏进水的舟上。
五月初的天气,泡湖水还是极冷的,程溁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如何禁得起这春寒料峭,不过还好谢迁浑身火热,就如同小火炉一般,程溁哪里还顾得上形象,霎时变身无尾熊,紧紧贴着热源。
谢迁则以为程溁是畏水,轻拍着怀里的小人儿,道“不怕,不怕,一会迁表哥先把溁放大荷叶上,随后便将小舟反过来,待溁儿坐在船顶,咱们借着浮力游回岸边,不怕,不怕!”
程溁想也不想,随口道“迁表哥不是会轻功吗,咱飞回去!”
谢迁不知该如何说,他一人从湖心借荷叶的浮力,回到岸边的确不成问题,但此时岸边的众人定还没散,他若再背上小人儿,那溁儿的闺誉不就毁于一旦。
刚刚二人在湖中载歌载舞,借着万丈霓虹,如仙如幻,又有清雅乐声烘托,二人更没有身体上的接触,他也不过是用霜绸拉着程溁远去。众人也只会羡慕、嫉妒。
但如今二人湿身贴肉而回,那必将迎来满天飞的流言蜚语。他自然不在乎,可毕竟人言可畏,他七年前日日体验着那苦味,如今又如何舍得心爱的程溁再感受一次。
忽然程溁一拍脑袋,差异道“哎呀,你说自古就有琼林宴、鹿鸣宴、簪花宴这堆庆功宴,但这次吉惠咋没宴请众童生呢?多好的拉拢人心的机会啊!”
谢迁轻吻着小人儿额头,低声道“吉惠如今哪有心情办劳什子宴会,那日借着酒劲,可是把汪直得罪狠了,日日夜夜都在担心他的乌纱帽,刚才席间迁表哥瞧吉惠那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程溁这时也暖和过来了,轻轻依偎在谢迁怀里,眯着眸子道“不管怎么说,那天吉惠也不是故意的,还把迁表哥亲定为案首,这个情咱要知。”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有谢迁陪着她,她的安全感便是满满在心,什么都无需怕。
谢迁瞧着小人儿,这时还能如此信任自己,关心着自己,心里暖暖的,嘴角微微勾起,道“迁表哥自然知,你直哥哥也知,这不才没动手办了那酒后失言的吉惠,不然他还能蹦哒来看溁儿和莴嫩娘的才艺。”
“看来直哥哥来的早了,这湖水不过才浸了一大半小舟,还能有闲心的关心劳什子宴会。”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汪直隔着池杉树道。
“哎呀!直哥哥来了,溁儿就知道直哥哥会来救咱们的,所以才放心大胆的聊天,畅想呢!”程溁即刻对着远远的那处香色衣角,热情挥舞着小肉手道。
汪直傲然立在船头上,香色绣着飞鱼的大氅被春分吹得刷刷作响,淡笑道“是吗?我怎么觉得县君又在糊弄你直哥哥呢?”
讨好的话程溁张口就来,笑得露出小虎牙,道“哪有!直哥哥火眼晶晶,慧眼识人!”
船划近后,汪直瞧着程溁湿了半个身子,关心道“好了,县君快上船吧,冷不冷啊?”
程溁本不觉得什么,但被这么一说反而冷了,嘟囔道“冷,都快冷死人家了!阿嚏……”
汪直即刻解开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程溁身上,道“咱这没有姑娘衣裳,先把这大氅披上吧!”
程溁忍不住提醒,道“湖畔上的人都走了吗?门票收了多少银子?这样回去合适嘛?”
汪直无奈的摇摇头,担心道“那些人刚走,银子也都收了,再说用这大氅把县君一裹,谁能认得出,再不走,就该患风寒了,快走吧!”
这才上了船,一路波光潋滟,破开绿叶红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