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男人私语
傍晚夜色融融,黝黑的天幕上缀满了繁星点点,一缕朦朦胧胧的月光透过婆娑树影,洒在院落里,院落宛若镀了银,披上薄纱。
晚食时程溁吃的特别饱,正在院子里溜达着消食。
韦瑛和吴绶给汪直泡了壶龙井茶,谢迁坐在对面一起品茗,商量着接下来院试的事儿。
但听汪直淡笑着,道“吉惠这算盘打的不错,竟欲辟你为从事。”
谢迁轻抿了口茶,道“我不是恳辞了嘛,那吉惠转手便嘉赞我的志向,向白于提学宪副刘公进言,欲要将我补邑庠弟子员,但我也婉拒了。”
汪直微微点头,道“这就对了,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受他人辖制。”
这时程溁虽然小腿儿在溜达着,但耳朵一直支着听,嘟着嘴,插话道“你个大傻子!本可直接去浙江布政司衙门驻的杭州府考乡试,这回还要多考个院试,真是死脑子!”
汪直淡笑着微微摇头,道“县君这话连直哥哥都听不下去,人家迁哥儿不还是为了给县君争口气,讨个面子嘛,怎么人家迁哥儿反倒成了,大傻子,死脑子了。”
程溁想到上辈子自己怀才不遇的日子,叹了口气,道“哎!面子值几个钱啊,把实惠揣兜里才是最对的选择,什么要阳奉阴违,什么叫暗渡陈仓,什么叫能屈能伸!”
这是汪直第一次听到,能把这种观点说的如此理直气壮的人,不免打趣,道“县君再说下去,连直哥哥都要被带偏了,不愧是将南直隶第一美人莴嫩娘都带的跑调儿的溁仙县君,小的佩服!”
程溁翻了个白眼,道“哼,懒得理你!”
谢迁瞧着程溁狡黠的小模样,嘴角微微勾起,道“直哥儿,溁儿如此也是为我着想,在我拒绝吉惠和刘公之时,便猜到溁儿会这么说,但我依旧不能委屈了溁儿!”
汪直如看白痴一样瞧着谢迁,道“迁哥儿,我也懒得说你,平常脑子挺智慧的,绝对是我汪直见过数一数二的狠角色,但只要碰到县君,迁哥儿你那脑子就跟让驴踢了似的,连个普通人多不如。”
谢迁仿佛听不出打趣,理直气壮的点头,自豪道“只要能和溁儿在一起,我谢迁就算是个傻子,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傻子!”
这话把汪直逼得无奈,学着程溁的模样翻了个白眼,道“县君说你是傻子,你还高兴,我瞧果真是个傻子。”
谢迁紧跟着,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听后汪直都被谢迁气乐了,微微摇头,道“看你一个自得其乐傻子的份上,我会让锦衣卫,给提学官张悦捎个信,让迁哥儿在余姚考校。“指尖轻点着玉杯,继续道“粗略的估计下,依张悦的性子,五月下旬左右便会抵达余姚县,到时候迁哥准备着报名便好。”
程溁坐在石凳上,用玉壶给自己斟一杯龙井茶,道“锦衣卫连院试都能管嘛?”
谢迁把自己这杯晾凉的茶换给程溁,道“自然不是,一般而言,各地提学官走哪考哪,走到哪个县,便考到哪个县。如果督学腿责任心差些,就把童生们集中到一地进行道试,称之为吊考。
按惯例来说,一个县在提学官的三年任期里,要进行两次院试。但实则,在文化昌明,离提学道署衙近一点的可以三年两试。但偏远的山区,提学一任也只能去一次,那院试也就一次。”
程溁一口闷掉温热的龙井茶,笑得甜甜的道“太好了,那咱们这回是借了直哥哥的光呐,省的大老远跑去它县吊考了!”
汪直打趣着,翻着旧账道“县君可还记得,刚刚对着你直哥哥翻白眼的事儿!”
程溁眨着无辜的双眼,摇头道“哪有,直哥哥你看错了,人家那是被风吹得迷了眼。”
随即汪直抬头瞧着一直静止不动婆娑枝头的叶子,点头道“哇!好大的风。”
程溁憋憋嘴,嘟囔道“直哥哥,讨厌!”
谢迁给程溁倒了杯茶,心头带着醋味儿,缓缓道“咱们言归正传,现在外面的那群狂风浪蝶都在打听溁仙县君的住处,吉惠虽没外露消息,但终究纸包不住火,等到这私宅被围的水泄不通,那可就晚了,咱们若是想走连夜便要离开。”他可不想那群人再看他的小人儿一眼,就是一眼都不行。
程溁点头道“好啊,人家还要去西施故乡诸暨,那地界松香树脂可是顶级的,虽然行程急,不过幸好挨着绍兴府。”
谢迁忍不住溢出醋味,吓唬道“我的好县君,这次把船底凿漏的人、割断玄铁钢线的人还没找到,那这会儿再去荒山野岭,就不怕风波刹卷土重来了?”
程溁想起那事儿就心有余悸,不情愿道“那就算了!”
一旁看乐的汪直,哪里瞧不出小肉团的心思,思虑百转,道“放心吧,直哥哥令锦衣卫们悄悄去给县君取回那诸暨的松香树脂。”
程溁的心情即刻多云转晴,笑得露出小虎牙,道“那就麻烦直哥哥啦!”打个哈欠道“天色已晚,该睡了。”
谢迁扶着额头,吃醋如他,淡笑道“好县君,咱这心也太大了,咱上了马车路上补觉,您看成嘛?”
“那我还没收拾行李呢!”程溁舍不得她那些三棱镜水晶,嘟着嘴道。
汪直捂嘴偷笑,眼色暖暖的瞧着程溁,道“咱人马先行,粮草随后便到。”
程溁这才在谢迁搀扶下,上了后院的马车,不禁暗叹有个哥哥真好,关键是这个哥哥还有勇有谋。有个男朋友真好,关键是这个男朋友温柔体贴,上辈子都没体会过被别人宠的感觉,这辈子总算当回小公主,太过瘾了,就连睡觉都能乐醒!
步步穿篱入静幽,松高柏老几人游。
花开花落非僧事,自有清风对碧流。
连夜赶回了依山傍着水的伏虎村,这会儿程溁特意让马车慢行在河边,欣赏着悠悠的小河绕过山峦,河水清澈见底,河底游动的鱼虾,晃动的鹅卵石,一目了然。
河畔上长长的一排绿柳,伸长着细长的柔枝,轻轻地随风飘动,一条土路通向村子,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啊!余姚本县君回来了!”程溁还等着荣归故里,让乡亲们夹道欢迎,但村婶们把她坐的马车忽略个彻底,直接对着骑着高头大马的谢迁围了起来,人头攒动,动弹不得。
程溁失望的努努嘴,与谢迁挥手告别,就与便装的汪直和锦衣卫们继续前行,她可不想听这群阿婶们唠嗑。
马桂花本安静的正在摘豆子,猛地惊呼道“哎呀!童生老爷回来了!”
王铁嘴丢下盆里的衣裳,即刻讨好的笑着,摇摇头道“什么童生,人家是案首,读书人最厉害的那个!”
边石榴更是笑的一脸谄媚,紧紧拽着正在洗衣裳的女儿李晚歌,道“谢案首,您的六步诗远近闻名,咱们虽远在山村,但也听县尊大人说了,可喜可贺啊!”
王铁嘴拉着自家姑娘枣花,复杂的笑着道“咱们余姚人杰地灵,谢案首家中没有正式的长辈,可是耽搁了终身大事,咱村这个年纪的后生可早就当爹,儿女双全了!”
马桂花拉着昏昏欲睡的甜甜,道“是啊,可要早早生下小案首,我家甜甜就不错!和谢案首郎才女貌。”
边石榴偷瞄着谢迁的脸色,道“你家姑娘哪里配得上人家谢案首,我家晚歌才是和谢案首天生一对!而且当年落水,还是谢案首亲自救的呐!那叫肌肤之亲,你懂不懂?”
马桂花叉着腰,不甘示弱道“你家晚歌那点破事儿,真你当我不知道嘛,非要我说出来才好看吗?”
谢迁目送着前方的程溁,正打算骑着乌漩趁乱冲出重围,跟上前面渐行渐远的马车。
这时,躲在柳树后听到这话的春雪,忍不住跑上前,推开前面的人,跪在谢迁的乌漩前,道“谢案首,我春雪虽被满仓毁了名声,但春雪心系与您,自知残破之身不配为您之妻,但春雪不图荣华富贵,只求为妾侍奉在您左右,求您成全!”
王铁嘴拍打着自己被推疼的胳膊,摇头道“春雪啊,你这话婶子可听不下去了,你和满仓那可是定了亲的,等你及笄就入洞房的……”
边石榴捂着嘴,偷笑道“早就入完洞房了,只不过再补对红烛就完事儿……”
赵谷香从后面快步跑了过来,把女儿春雪拉在身后,大吼道“你够了边石榴!你家李晚歌就干净了吗?这村里谁不知道李晚歌早就怀了王铁蛋的种,如今找谢迁不过是为了你有个童生的女婿!”
程溁虽然在马车里佯装悠哉的欣赏水光山色,但耳朵一直支着听,暗叹哎呦喂!大明的姑娘不都三从四德嘛,怎么却如此奔放!这个年代未婚先爱,未婚生子,那可都是奇耻大辱。
就算是她和谢迁情投意合,都不敢越雷池一步。随即把小肉手伸出窗外,连头也不回,微微招手。
但听后面乌澞的嘶鸣声响起,马蹄原地踏了几下,便即刻纵身一跃,流星般的从村民们头顶飞驰而过,“哒哒…哒哒!”片刻便追上了程溁的马车。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小人儿这是吃醋了吗?终于体会到那群文人留着口水瞧他爱妻的那种感觉了吗,真是太好了,即刻骑着乌漩追到了车窗外。
程溁对着乌漩狡黠一笑,丢了几块夹着壮阳补肾秘药的豆饼给乌漩。
乌漩连嚼都未嚼便吞了,还冲着程溁讨好的摇摇尾巴,呲牙裂嘴的吐舌头,仿佛在笑。
汪直在旁边都瞧惊了,小肉团除了每天四次给乌漩吃豆饼,其余的他也没觉得对乌漩好到哪去,反而是谢迁伺候着乌漩洗澡、梳毛、喂食、溜马……
为何这乌漩却对程溁言听计从,想到这里汪直灼灼的瞅着谢迁,那谢迁不知又在想什么,竟还在笑,您的马对你这个主人爱搭不理,却对小肉团言听计从,人家小肉团微微一挥手,乌漩更是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连着马背上的主人跃了起来,也亏了马背上是武艺高强的谢迁,倘若换个人非要不死即伤。
大概是汪直的目光太有穿透力了,让谢迁不得不注意到,随即驱乌漩上前凑到汪直旁,用只能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直哥儿,你看看乌漩去势的那里,和月前有区别吗?”
汪直快速的扫了一眼乌漩下面,用手捂着嘴,低声惊叹,道“竟长了?”
谢迁微微点头,道“溁儿刚给乌漩吃的有不是纯豆饼,而是在豆饼里面夹着秘药,乌漩聪明的很,知道那是秘药,才乐癫癫的吃了。”
汪直心思百转,不由得说出内心深处的渴望,低下傲然的头,轻抿着唇,道“迁哥儿,那秘药人能吃吗?”
谢迁回忆起,之前程溁便和他说过,好多入宫的小太监净身根本就不彻底,再长出来的大有人在,尤其年纪小的,如今瞧着汪直如此渴望,又想着这一路二人的相互扶持,微微点头,轻声道“这样吧!我找个机会告诉溁儿,说乌漩吃这秘药狂躁的厉害,让溁儿给乌漩更改下药方,最好适合男人吃温和些的,这样等下次溁儿配好秘药,我给你悄悄拿过来!”
汪直目光灼灼,窃窃道“迁哥儿!不管这秘药有没有‘断木逢春’的奇效,你谢迁这辈子都是我汪直的兄弟。”顿了顿,继续道“我瞧着刚才那堆谄媚的村妇,迁哥儿,此是便让兄弟帮你解忧吧!”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道“那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那群人杀不得、伤不得,可真真是烦透了。”
汪直爽朗一笑,道“别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依你的性子,把你惹急了八成会趁着夜黑风高给人家结果了,我看你是怕县君生你的气吧!”
谢迁淡淡的叹了口气,笑道“还是汪哥儿懂我!”
话落这二人还击掌为誓,有了共同的秘密、男人私语。
这会儿功夫锦衣卫已经把马儿都牵进程宅,卸了细软。
程溁逛了圈程宅了,在院子里没找到这二人,特意出来,边走边道“迁表哥、直哥哥你们再聊什么呢?”
汪直心里有些尴尬,但面上不显,含糊道“县君,怎么出来了?”
程溁瘪瘪嘴,嘟囔道“溁儿饿了,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大棚的瓜果蔬菜全没了,就连厨房也都空了,除了我下了痒痒粉,锁上的东西和藏起来的名贵食材,全部都没了!”
汪直淡笑着,讨好道“直哥哥这就派人去打听,想吃什么要不去县城买?”
“我挑食,还是自己做吧!要不咱去河里捉鱼捕虾。”说着程溁侧过头,抬头瞧着谢迁,眨着水汪汪的双眸,道“就连迁表哥之前编的筐、篮子也没了。”说着还举着手中的秘制调料,摇一摇。
谢迁哪能不满白小人儿的暗示,眸子里溢出宠溺,轻声道“一会儿砍些藤条暂时编几个,哪能让溁儿饿着!”
随着话落,汪直微微挥手,令一行人说着便各归各位,该打探的去村口,该寻探子的去县城,该打猎的去山里,该打扫的便去提水……
河岸边绿柳成荫,汪直用绣春刀稍稍一挥,便砍来齐刷刷的藤条,坐在岸边编着鱼篓。
谢迁随手捡了几颗小石子,便在草丛里打了几只野鸡,收拾好后,又顺手捡了些干柴,荷叶,生起火,活着黄泥。
他谢迁最拿手的便是程溁最爱吃的黄泥叫花鸡,酒,酱油,胡椒粉,盐放在一起腌制一会,又把佐料塞在鸡肚子里一部分,荷叶整理干净放在水里泡上。
这会儿正是中午小憩的时候,程溁则趁着田里没人,从别人家的田地里扒了些葱、姜、蒜,偷完菜后撒开小腿,蹬着小脚丫,一溜烟的跑到河边,洗干净后,塞进鸡肚子里,又在背阴处采了几朵蘑菇,得意的自然自语,道“村里就是好,遍地取材。”
汪直一瞧便知,这是小肉团从别人家地里偷拔的菜,忍不住逗着程溁,道“果真是遍地取材呵!”
程溁翻了个白眼回应着汪直。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拿着帕子给程溁轻擦着,因逃跑而出的汗,宠溺道“下次这事让迁表哥去,迁表哥腿长跑的快。”
程溁欣喜的点头,道“人家一开始也是想花铜板买的,但田里没人,顺手便拔了。”
谢迁自幼便开始关注小人儿,一举一动都不放过,他自是懂得程溁的心理活动,宠溺道“迁表哥知道。”低头瞧着程溁小肉手拿的菜,继续道“咦?溁儿拔的这几颗长得还真水灵呐!”
这话把高冷的汪直都逗乐了,道“刚在地里拔的能不水灵嘛!依我看,日后县君若是想杀人,迁哥儿不仅不会阻止,还会递上刀。”
“错,若是如此,我谢迁会提起刀,替溁儿杀掉那人。溁儿是如此温婉娴淑,杀的自是该死之人,那种穷凶极恶之徒,又何必脏了溁儿的手?”谢迁坦然自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