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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飘渺而至

      壹头戴金翟冠的女子脊背挺直的跪在软垫上,冠上牡丹、翠云、翠牡丹叶、金宝钿花、金翟珠齐齐围绕着三只翠孔雀,又同点缀着中心那一只口衔珠结的金孔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身着绯色长袄,紫色看带,并金绣云霞孔雀纹,长裙横竖襕并绣缠枝花纹,神色恭敬的跪在香案前,身着四品翟衣的女子,不是程溁又是谁!
    再往前瞧去壹二十岁上下男子,身着一件香色镶金边袍子,头上戴着束发嵌白玉金冠,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登着玄色缎白底小朝靴。
    细瞧下此男子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郑重地举着贴金轴金劵,注视着绣着祥云瑞鹤蚕丝绫锦,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求治在亲民之吏端重循良,教忠励资,敬之忱聿,隆褒奨。
    尔溁仙郡君乃兵部尚书程信之孙女,褆躬淳厚,垂训端严,亲友姊恭。
    业可开先式榖,乃宣猷之本,泽堪启後,贻谋裕作政之方。
    兹以覃恩封尔为‘溁仙乡主’於戏!克承清白之风,嘉兹报政,用慰显扬之志,畀以殊荣。
    制曰溁仙乡主淑慎其仪,柔嘉维则。宣训辞於朝夕,不忘孝儒,集庆泽於门闾,式被自天之宠,遂令代朕求雨,以示皇恩浩荡。
    仰酬顾复之恩,勉思抚字载焕丝纶之色,用慰劬劳。
    成化九年七月二十九日。”
    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身着四品大妆的程溁,神态郑重的跪在香案前,面上聆听圣旨,实则回忆着前世学的大明史。
    梁芳御马监太监,贪黩谀佞,与韦兴比肩。其党羽钱能、韦眷、王敬等,争着借给皇帝采办的名义,外出到各大镇当镇守太监,在那里滋扰生事,搜刮财物,但朱见深因万贵妃的关系,对这些事全都不过问。
    梁芳又引进妖人李孜省及僧继晓,互相勾结,用阴私手段谋取私利,被他们拿着圣旨直接封官的,累计有千人,全都称为传奉官,其中有些甚至是从毫无功名的平民百姓一跃而成了太常卿。
    若是她程溁没记错的话,那李孜省在《明史列传》中可是列入佞幸传的妖人。其人苦学“五雷法”,据说可以“致雷雨,祛疾苦,立功救人。”以布政司吏待选京职,因贪赃事发,匿不归。学方士术,厚结中官,取悦明宪宗。成化十五年,特旨授太常丞,改上林苑监丞。献淫邪方术,渐干预政事……
    此回来传旨的人都是明史上赫赫有名的佞臣,真是令她程溁大开眼界,可她又该如何应对,哎!算了反正如今才成化九年,这两奸佞还没有得势,无需担心。
    谢迁在一旁听着满是嘲讽的圣旨,不禁替程溁叫屈,但面上不显,心道圣旨满是一堆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除了进封乡主,竟无一点赏赐,还说什么造福求雨,明明就是刁难他家溁儿!
    梁芳淡淡扫视一圈众人后,虚扶着程溁起身,释放着所有的官威,震慑的笑道“溁仙乡主,要何时开始祈雨?”
    程溁对那威压视而不见,俯身行礼,轻声含笑,道“梁公公辛苦了,不辞千里远道而来,本乡主感沐隆恩,自是即刻开始,但为示郑重,可否先容本乡主沐浴更衣?”
    梁芳的手微伸,请道“这是自然,乡主请!”心道,这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竟能面对自己的官威临危不乱?这可是连诰命夫人都惧怕的气场。不过可惜了,按照自己的安排这乡主活不过明日,又是个短命鬼罢了!
    寻了个金陵口碑最好的酒楼,众人一同前往。
    程溁享受的吃着,谢迁为自己点好她爱吃的菜品,颇有一种最后的晚餐之感,心道也不知明日能不能下雨,若是一天不下雨她都不敢吃一点荤腥,万一被嗅出身上有肉味儿,她可就名声扫地啦!
    谢迁瞧着狼吞虎咽的程溁,心疼道“溁儿来口汤,别噎着!”
    程溁往小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道“哎,就喝一小口吧,要不容易嘘嘘,人家若是祈雨还老跑茅房那就乐儿大了。”
    谢迁满眼都是宠溺,爽朗一笑,道“饭桌上不提那些东西呐!乖,迁表哥已经将木底莲鞋根部挖空,又钻了几个漏雾气小洞,待里面填上干冰,到时溁儿姗姗走上祈雨的湖心亭,定会白雾飘飘,犹如腾云驾雾而来。”
    眯着眸子享受吃着小笼包的程溁,得瑟的吹着牛,道“要的就是这效果,到时候姐身穿雪色流仙裙,五丈余长的披帛一围,脚踏着‘白云’吹着七彩泡泡,衣诀翩翩的姗姗走向湖心莲花亭处,哇!想想都觉得是仙女下凡。”
    谢迁想着那样的画面,不由得道“湖光湛碧,亭亭照水芙蕖拆,绿罗盖底争红白。恍若凌波,仙子步罗袜,如今霜落枯荷折。”
    顿了顿,继续道“其实溁儿不用吹,举着泡棒一挥,自然就出来七彩泡泡。”
    程溁啃着无锡排骨的小嘴儿一开一合,连连点头,道“这个主意好,更神秘一些,本乡主再用轻纱蒙着面,露出额间的花钿,定是又美又神秘!”
    汪直大步跨进了包间,摇着扇子,笑道“乡主,吃的可真香,都不等直哥哥了?”身着大妆翟衣还能吃成这般模样,这世间也唯有程溁了。
    没感到一点理亏的程溁,笑得将眸子眯成一条缝,露出小虎牙,道“一直等着直哥哥呐,人家只动了一面菜色,另一半还都没动呢!”
    汪直微微点头,淡笑道“乡主有心了!”话落给程溁夹了几个够不到的龙井虾仁,继续道“直哥哥在湖心亭都挂上了薄纱,似透非透,若隐若现,美极了。”
    程溁舔着满是蟹黄的大闸蟹盖,笑得露出小虎牙,道“但愿老天爷给个面子,要不还不知需躲茅厕里偷吃东西,得多久呐!”
    想着那个画面汪直,忍不住捂嘴偷笑,道“呵呵!时间匆忙,直哥哥在茅厕盖了个里外间,保证乡主在外间吃东西,没有任何异味。”
    程溁撑得打了个饱嗝,害羞道“嗝!呵呵,吃的好饱,人家需赶紧去沐浴更衣。”
    一柱香后只见程溁好似换了个人,身着雪色莲花烟罗软纱,逶迤霜色拖地烟笼莲花百水裙,身披血色的翠水薄烟纱,臂上挽迤着五丈余长的烟罗紫轻绡。
    芊芊细腰,用一条霜色镶着珍珠织锦腰带系上,缀着点点珍珠,流苏洒在腰间。
    乌黑的秀发用一条雪色的纱带松松系起,薄薄的空气刘海露出额间花钿,发带上的珍珠冠莹亮如雪,星星点点在发间闪烁,将弹指可破的肌肤衬得更加白嫩。
    青丝自然垂至脚踝随风舞动,颈间一细碎的珍珠项链,愈发称得气质高贵典雅。
    腕上的珍珠手链衬出如雪肌肤,脚上一双三寸莲鞋用珍珠装饰着,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映得绝色容颜多了一分芙蓉色。
    众人瞧着仙子般脱俗气质的程溁莲花移来,不禁一愣,刚才那个手抓排骨,舔着螃蟹盖的俏皮女子,竟摇身一变成了飘渺虚无而绚烂的仙子姗姗来迟。
    汪直眉毛一挑,好奇道“乡主不是说自带袅袅炊烟而来嘛,白雾飘飘在哪?”
    程溁俏皮的眨眨眼,道“等着呗!人家的干冰不能浪费在这时候,一会儿上了马车再装上,本乡主要等到临出场时再用。”
    汪直调笑道“哈哈!不是直哥哥说你,乡主这一张嘴那仙气可就没了,这画风可就完全变呐!”
    仙气四溢的程溁对着汪直翻了个白眼,不满的憋憋嘴,道“哼,没品位!”
    谢迁瞅着小表情既有趣且生动的心头肉,也忍不住被逗笑了,众人欢笑一堂。
    这时梁芳漫步走来,瞧着大变样的程溁不禁眸子闪过一道惊艳,但面上依旧潇洒,虚笑道“乡主,可准备妥帖了?”
    程溁即刻又变回一脸淑女,双手叠放在小腹,眼看地,略微屈膝,笑不露齿,道“万福,有劳梁公公了,已准备妥帖。”
    汪直眉毛一挑,淡笑着给谢迁使了个眼神,心道你这表妹,就跟川剧变脸似的,若不是一直在旁瞅着,他都怀疑自己见得是双生子!
    谢迁嘴角微微勾起,回了汪直一个眼神,心道没品位,我家溁儿就是这样百变,一天就跟换好几个表妹似的,多好玩儿。
    众人齐齐上马,唯独程溁坐着汪直特意给她装扮,挂满银铃铛流苏的马车,暗道她不过是让汪直帮着弄一辆别出心裁的马车。这回的确大明唯一,估计这马车上挂有千百个银铃,可闹腾死了,一路叮叮当当,还好是银铃被马车拉着有节奏感的响,不然真是被烦死咧!
    支着耳朵听着众人齐上路,程溁微微撩开车窗的一角,给谢迁使了个眼色。
    谢迁即刻会意悄悄驱马前行,提前到了湖心亭八角亭检查了一下,又给此处按上五个避雷针,引好铜线,埋在梁芳所在的另一出高台,这办法是程溁想出来的,说李孜省是妖人,最擅长的就是“五雷法”,说不定林淑清会收买其人,让她遭雷劈,做这事儿时最好的时机便是此刻梁芳得意之时。
    此计只要梁芳和李孜省没有动作,自然不会有事,但若是使坏,定可还施彼身。
    细心的做好这一切,谢迁又顺便检查了一下亭顶,果然在湖心挨着八角亭顶处,寻到一些引雷的物件。心道这些玩意他和溁儿,早在七年前就玩过。
    程溁在银铃马车里也没闲着,给身上挂好秘制的引蝶香囊,又戴上驱蜂香包,她最担心的便是引来蝴蝶的同时,又招来一窝蜜蜂。
    忙完了这些,瞧着时间差不多了,程溁将帘子挂严实了,便将鞋子一脱,从竹筒里取出干冰,塞在木底莲鞋挖空的鞋跟里,陡然马车里开始溢出白雾。
    细心的将霜色桑蚕纱按上挂钩,挂在发间,又拿出随身的小铜镜臭美一会儿,整理好仪态妆束,银铃马车的铃声也停下了。
    梁芳下马,对着马车,笑道“请乡主!”
    满是流苏银铃的马车门一开,但见缕缕白雾飘了出来,带着面纱的程溁,小肉手里拿着泡泡棒微微一挥,便顺着清风出来串串的七彩泡泡,在阳光下美不盛收。
    冒出缕缕白雾的三寸金莲踩在红色地毯上,更是映得分明,犹如绽放的朵朵昙花皎洁夺目,显得那样雍容华贵,将姝丽佳人展现得透彻,颤巍巍,飘飘然,芳香飘溢,恍若雪衣仙子下凡尘。
    程溁广袖下的小肉手在里面拿着泡棒,在泡泡水里蘸了一下。
    众人瞧着程溁迎着风一挥衣袖,刹那间,一串串水晶似的霓虹泡泡便飞向空中,伴着阳光更是衬得五彩缤纷,如星般璀璨。宛如珍珠大大小小连成一串,散发着灿烂的光芒,飞向众人。
    随后程溁将泡泡棒藏在袖兜里,对着红毯两侧的百姓挥手示礼,温婉的气质更是没有一点孤傲,是如此亲切有礼,神态从容自若的诠释了贵女之仪态,没有一丝女儿家的胆怯,也丝毫不见日常的随性而为。
    眉梢微微下扬的程溁,多了几分柔和,配上熠熠生辉有神的杏眸,犹如会讲故事一般,虽轻纱着面,但更衬额头白皙,红莲花钿便是点睛之笔,与生俱来的脱俗气质,越发衬托得纯洁高贵。
    除了早有心里准备的汪直依旧淡笑,如玉的手中潇洒着摇着折扇,自得的欣赏着。
    不说众人早就瞧傻了,就连见惯大场面的梁芳都惊艳得说不出话,张开的嘴根本闭不上,心道这溁仙乡主一天见了三次,三次都令他惊叹,忽然有些后悔收了林淑清的宝贝了,看来这乡主年纪虽轻,但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不好对付啊!
    刚刚按好避雷针的谢迁,瞧着被云雾缭绕的程溁,不禁想起幼时与程溁玩,过家家《天仙配》,他扮演卖身葬父感动七仙女的董永,程溁扮演七仙女爱慕他为人忠厚,小毛驴扮演大黄牛,那时的日子除了读书,就是哄程溁玩儿,真是纯粹的幸福,哪有如今这些的纷纷扰扰,不过只要有程溁陪着他,就算是地狱他也甘之如饴。
    谢迁痴迷的瞧着程溁,低声道“轻颦浅笑如她,高洁素雅如她,清灵空幽如她,秀婉脱俗如她,温柔几许如她,天姿绝色如她,至真至纯如她。”
    走在红毯上的程溁,脚下白烟升腾,像被飘渺的云雾一团团、一簇簇包裹着,仿佛无数扯碎了的棉花球从足下升起,袖中不时还有霓虹泡泡飘然而出。
    得意的程溁对着不远处的谢迁微微一笑,虽蒙着面,但她程溁相信谢迁会感受到的。
    刹那间,几只停在湖心莲花间的金黄色蝴蝶,慢悠悠的向着红毯飞来,落在程溁青丝上,飞舞时就像是朵朵金花。
    还有一些带通身蓝色的彩蝶,扇动着翅膀上下翻飞,像朵朵可爱的小花。它们一会儿翩翩飘在空中,一会儿又悠悠落在她的披帛中,围绕着程溁上下纷飞,犹如花朵长出了翅膀飞舞在空中。
    几只小蝴蝶飞累了,便落在程溁肩头休息,好似在衣裳上绣上了蝴蝶。
    漫天飞舞的彩蝶,在空中闪着它们的翅膀,程溁微微一笑,将手中的泡泡棒对着彩蝶一挥,便将彩蝶圈在七彩泡泡之内,飘到了两边的人群之中。
    不远处的茶楼里,文人骚客齐齐将身子探出窗外。
    戴玄色襆头的书生,激动的手紧紧攥着衣袖,道“哇,好美啊!就连蝴蝶都爱慕乡主的姝秀吗?”
    壹身穿金线暗纹的男子,不小心将手中的折扇撕破,呆呆望着被彩蝶围绕的姝丽倩影,道“古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洛神出水,今有溁仙引蝶,是我大明的福气啊!”
    头戴香色六合一统帽的年轻男子,伸出手摸着飘上来的七彩泡泡,不由得赞叹,道“溁仙乡主何止是引蝶,这可是腾云驾雾而来,当今圣上不愧是圣人,这溁仙的封号赐得极妙啊!”
    头戴白玉簪的书生,仰慕不已,道“溁仙、赢仙,比仙子还美,可不就是赢仙嘛!”
    身着竹月色男款襦袍的男子瞠目结舌,道“我们大明的溁仙乡主可是胜了南直隶第一美人莴嫩娘的贵女,才貌皆斐然,咱溁仙乡主大胜莴嫩娘时,可是轻踏七彩霓虹,飞身在满池的红莲之上翩然起舞的,那可是步步生虹,连红锦鲤都出来伴舞呐!”
    身着紫金线暗纹缎子的男子,费力的将身子探出一大半,全神贯注的瞅着,道“这次有灵蝶护着,也定会求雨成功造福黎民百姓的。”
    外披鸦青色纱衣的举子,手中本握着的杯子,不知不觉滚下桌子,惊艳道“圣人英明,请了溁仙乡主为百姓祈雨,咱们定能久旱逢甘霖!”
    头戴香色六合一统帽的年轻男子,低声嘟囔道“好羡慕那彩蝶、金蝶啊!竟能离着乡主这么近,好羡慕它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