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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枉死之人

      夏日出东北,陵天经中街。
    朱光彻厚地,郁蒸何由开。
    上苍久无雷,无乃号令乖。
    雨降不濡物,良田起黄埃。
    飞鸟苦热死,池鱼涸其泥。
    万人尚流冗,举目唯蒿莱……
    这是一个干旱的季节,程溁坐在摆了十个冰盆的八角亭纱幔中,望着眼前浅浅的湖心,这是贵人时常游玩的地方,遂一直有人往湖里蓄水,沉闷的暑热就从纱幔吹到湖心亭间来,风将莲花的香味吹散到空中。
    再往远瞧去,有贫苦的百姓,跪在路旁期许的望着湖心亭中的程溁。也有身着绫罗绸缎的贵人,赞美这溁仙乡主的姝丽。
    倘若之前程溁是应付差事,投机取巧的祈雨来扬名四海。但如今瞧着这些跪了一大片,穿着补丁摞着补丁的农家汉子,牵着面瘦肌黄若干孩童,心里不禁酸酸的。
    是啊!她程溁是有品阶的贵女,自是不愁吃穿,只要大明不亡,她就有俸禄,但这些靠天吃饭种地的农民,说不得就要卖儿买女了。
    不由得感叹,道“烈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想起农家的苦日子,不禁湿润了眼眶,微微抬起右手执椎,以母指、食指、中指拿住,坐直身子将鱼椎头与木鱼头向上相,做出“合掌鱼子”,平稳的敲击木鱼,声音由缓入急,渐渐加速。
    口中的祈雨赞缓缓而出,诵道“田畴灶坼,旱魃為殃,群黎虔祷共奔忙,禾稼苦遭伤,祈沛琼浆,遍界获清凉,南无甘露王菩萨摩诃萨……”
    温润如玉的女声,朗朗传出湖心亭。
    湖心外的众人瞧着,八角亭里那三尺长的木鱼发出稳定人心的节奏,不由自主跟着一同雩祀。或在马车闭目盘腿,或虔诚跪在路旁,或在茶楼诵经……
    拐角处酒楼顶层,林淑清带着次孙程圻、其幺妹程月仙,正在一同宴请李孜省、钱能、韦眷、王敬等人。
    此刻正是宾主尽欢之时,程圻、程月仙提出要去李孜省施法的高台上一睹为快,她们二人要近距离目睹程溁被五雷轰顶,劈成灰烬魂飞魄散的场景,方可一解心头之恨。
    林淑清更是恨毒了程溁这个贱人,欣然同意二人的主意,甚至是想亲眼目睹,但碍于身份,仅能在酒楼等候,遂在此处瞧着将小贱人程溁烧成焦炭尚可。
    李孜省拂尘一扫,让程圻、程月仙换上道童的衣衫,跟在自己身后。
    湖心亭的程溁瞅着远处那踱步而来的男子,一袭白衣飘飘,手拿拂尘,身姿飘渺,腰间绑着一根苍蓝虎纹绅带,如瀑墨发无风自舞,端的一身道骨仙风。
    程溁是没见过李孜省,但她认得后面跟着的两个道童,可不正是褪下金织银线的程圻、程月仙。还别说换了麻布道袍,她还真是认了好一阵,不太习惯这画风。
    放心不下程溁的谢迁,藏身在树冠之中,对着程溁微微点头,比划着几个动作。
    瞬间,程溁秒懂,看来这事儿多亏了人家谢迁,要不此次受林淑清青睐有加的李孜省,真要对自己施展“五雷法”。
    纱幔中的程溁对着李孜省三人翻了个白眼,憋憋嘴,继续雩祀,诵着《大云轮请雨经》也许在众志成城的愿力下,说不好大雨会早至,从而避开这一劫数呐!
    脑海里猛地想起《西游记·诏饯西行》记载“京师大旱,结坛场祈雨。玄奘打坐片时,大雨三日。”她程溁若是也有这本事就好了,不过她可不想落发为尼,她还想和谢迁一起快快乐乐玩儿一辈子呢?
    不过看来此次雩祀的动静不小,李孜省那可是连朱见深都给迷惑过去的人,不可小觑啊!忽然肚子发出不合时宜咕咕叫的声音,轻抿的唇,水汪汪的杏眸一眨一眨,调皮的瞧着树冠中谢迁。
    谢迁自然也听见了,宠溺的笑笑,贪吃的程溁午间只食了排骨和大闸蟹,连个小笼包才吃了一个,满肚子的荤腥和水果,但不吃主食,又如何抗饿?是以运着如影随形,在众人视线下,如幻影般进了新建的小茅厕。
    笑的露出小虎牙的程溁,趁着百姓打坐诵经,随后便去了湖心亭后角茅房处。
    刚一进了茅房就被谢迁按在竹墙上,吓得闭上眸子,忽然感觉唇上多了一片炽热,就在程溁发愣的瞬间,谢迁开始慢慢对着那柔软的樱红展开攻势,用力的亲吻。
    俯身探下来谢迁的鼻息,有一股雄性的味道,程溁沉浸在谢迁的温暖中,脑子开始一片空白,闭上眼睛,轻轻依偎在谢迁怀里,感受着谢迁的温度和小鹿乱撞,小肉手悄悄挂在人家脖子上,垫着脚尖反守为攻。
    一吻成瘾,谢迁紧紧拥着程溁,又轻轻吻了几下青丝,这才抑制住心中的躁动。
    程溁很喜欢谢迁给的安全感,很踏实,趴在谢迁耳畔,吐气如兰道“刚刚人家怕怕的,还想要亲亲,求安慰呢!”偷吻的感觉好刺激,有点意犹未尽。
    “却之不恭!”谢迁羞红着脸,说着便对着那柔软再次压了下去,开始新一轮的唇舌交缠。
    茅厕外,一道道闪电划破天际,沉闷的雷声如同战鼓轰鸣,轰隆隆的雷声连续不间断的响起来,紧接着,闪电像是长了眼睛,直奔八角亭而来。
    程溁推开动情的谢迁,道“这李孜省的‘五雷法’来了,迁表哥万万不能再躲在树上,去找汪直,和他在一起最安全。”
    明史里的汪直可是赫赫有名,遂绝不会被“五雷法”殃及,李孜省为人狠辣,不知会做出怎样的事,她又不知其妖人有几斤几两,便只能如此保护谢迁了。
    感受着程溁的疼惜,谢迁心里暖暖的,嘴角微微勾起,道“若天雷欲劈,便先劈死我,迁表哥只求与溁儿,生则同衾,死毅同穴。”
    听了这感人肺腑的话,程溁不禁含泪,勉强点头,留恋不舍的瞅了谢迁一眼,便快速回了八角亭。
    从被狂风吹起的白色纱幔处程溁缓缓走出,臂间五丈余长的披帛随风起舞,停在湖心的木拱桥上,静静瞧着漫天的电闪雷鸣。
    谢迁顶着狂风神不知鬼不觉的绕到外围后,提起内力行云流水般的足尖轻踏湖面,飞身而至湖心拱桥处。
    众人皆被这谪仙般的白衣男子吸引,只见那人俊美绝伦,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斜飞的英挺剑眉,高挺的鼻,深邃的眸子,轻抿着绝美的唇形,无一不在诠释着高贵与优雅,阴隐透着冷傲孤清,孑然独立间散发着傲视天地霸气。
    几个躲在茶楼里观赏雩祀的世家贵女们,赞叹不已,纷纷低声欣赏着,讨论不休。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好俊啊!”头戴银珊瑚白玉珠,身着蓝边轻纱百花腰裙的贵女道。
    身着暗金薄纱裙的名门淑女,也是惊艳,道“萧萧肃肃,爽朗清举,那美男是不是在看我!”
    另一,头戴玛瑙红叶发簪,身着白御寞炎裙的清秀女子,可不正是林淑清的长孙女程水仙嘛!如今正呆呆的捧脸,道“明明是在瞧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儒雅又不失英气,还武艺高强,真是太了不起啦!”
    身穿绣着蝶恋花的烟云蝴蝶裙,头戴紫色羽毛精工制成蝶恋花发簪的女子,目光灼灼的痴恋,道“龙章凤姿,天质自然。世间任何男子、任何人都比不过他!”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林淑清与匪首浊山龙私通的结晶,程克慧与凌云汉之女,林淑清那长相清秀的外孙女凌婳蝶。
    飞身至拱桥的谢迁,对这些不远处灼灼的目光视而不见,默默站在程溁身旁,一同瞧着雷电交加、阴云密布的天空,但却被茶楼中的姑娘们,以为是瞧上了她们,正欣喜若狂中。
    于此同时电闪雷鸣更加肆虐,大树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摇摇欲坠,震耳欲聋的雷声如在耳边,那种地动山摇的气势席卷而来。
    灰色的乌云越来越暗,越来越低,像是对着湖心亭直压下来,黄土被风束缚成条状冲向高空,与雷声融为一体。
    雷声轰响狂风紧紧的抱起一束束黄土,许多土块,碎石都被卷起摔成碎沫。原本莲花上的蝴蝶,齐齐避难在湖心亭中。
    众人看到的便是,据齿似的闪电齐齐劈向湖心亭,狂风大作下飞沙走石漫天狂舞,满池蝴蝶聚集在素衣胜雪金童玉女的身后寻求庇佑,温馨与冷冽形成鲜明对比。
    湖外十丈远处的高台上,李孜省不停的挥舞着拂尘,动作大开大合,口中念念有词。
    程圻兴奋的睁圆了双眼瞧着这一切,刚刚飘着白云朵朵晴朗的天空,陡然间烟云密布,心道“程溁这小贱人终于要死了,还是横死,被五雷轰顶,哈哈,真是痛快。”
    程月仙瞧着拱桥上谢迁与程溁如同璧人,如此和谐的画面便忍不住愤怒,随即恶从胆中生,摸出腰间的匕首,悄悄走出了高台。
    程月仙的小伎俩,哪里逃得过李孜省老辣的目光,不得已将手中拂尘一扬,搭在臂上,追出了高台,欲要制止程月仙的莽撞,‘五雷法’即将开始,方圆几里只有这高台上是安全的。
    但程月仙的大小姐脾气一犯,怎可能听李孜省的劝解?对着李孜省的纠缠便是几个巴掌扇了过去。
    程圻对程月仙痴迷谢迁,却要嫁给谢迊的事儿,早就看不惯了。心道这不尊女训的幼妹,明明成了跛子就安心嫁人不就好了嘛!
    那谢迁一看就是心属小贱人程溁的,程圻一看程月仙又犯混,便气不打一出来,遂就这么站在高台上嫌弃地冷冷瞧着,远走的程月仙与被扇巴掌还追上去的李孜省。
    黑压压的空中,满是炸雷声,震得入耳朵发麻,不时地击打湖心亭,锯齿形的电光猛地冲撞天空,陡然亮如极昼。
    转眼之间,黑压压的天空变成蓝紫色,闪着璀璨极光,银色闪电在蓝紫色的天空上奔驰着。
    “咔嚓!”一声,但见五条赤色锯齿形的闪电,像挥舞着一柄柄染血的利剑,伴着空中隆隆的闷雷声,不分先后的奔着湖心八角亭极速而去。
    众人齐齐为湖心亭下的那对璧人,捏了一把汗,胆战心惊时不由得将脸侧过去,不忍直视接下来的一幕。
    但刹那间奔着二人而去的赤色闪电,仿佛被什么吸了进去,湖心亭在赤色五雷攻势下毫发无损。
    而隔岸离湖心亭十丈余远的高台,却被赤色雷电隔空击中,高台上的程圻在还未有任何防备之时,便已被烧成焦炭,保持着那一状态死不瞑目。
    瞬间整个木建的高台犹如炼狱一般,被雷火烧的赤红,炙热的雷火化成可吞噬一切的舌头,这条贪婪的舌头扫过之地,便是一片废墟。
    很快就连下面青石砖都被烧红了,甚至地面也冒出了赤红之焰。
    忽然间,火焰给一阵狂风压低了,往着四边蹿过来,好象海里卷起了浪潮一般,往人群中肆意扩展。
    转瞬间,天空又被乌云遮盖,本应艳阳高照的午时三刻,却是暮色苍茫。那燃烧着的高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耀眼,因此大地的轮廓都随着浓烟的聚散忽隐忽现。
    火光亮起之时,就把一片一片贴地横飞的烟也映成半透明的发着赤光,一片光的“云柱”腾空而起。
    隔湖望去程溁只见一片火海,众人乱窜着逃生。呼喊声,踩踏声,在雷火的炽烤下,宛如炼狱一般杂乱成一片……
    凭心说她程溁的确恨着林淑清,怨着程家,但她没想伤了嘴毒的程圻,在她眼里程圻虽和程月仙是一邱之貉,但只要远离她便够了,又何须伤了与她有着血缘关系之人的性命!
    如今程溁瞧着程圻还未反应过来,便已枉死丧命,还烤成了一堆焦炭,心中是五味杂陈,不禁湿了眼眶。
    轰隆隆的雷鸣,猛地散成一阵阵霹雳,刹那间,雨如万条银丝从天上飘下。
    慢慢地,大雨越来越疯狂,黑沉沉的天就像要崩塌下来。狂风追着暴雨,暴雨赶着狂风,风和雨联合起来追赶着天上的乌云,整个天地都处在雨水之中。
    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水鞭,狠命地往高台上抽打,岩着熊熊烈火的高台,在狂风暴雨下,瞬间被熄灭,在暴雨中冒着浓烟。
    骤然间,空中又是一阵电闪雷鸣后,暴雨发疯似的席卷而来,天地间像隔着一层纱,迷迷蒙蒙,雨越来越大,雨点儿打到地面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转眼间电闪、闷雷与雨声连成一片轰鸣,天像裂开了无数道口子,暴雨汇成瀑布,朝大地倾泻下来。
    三滴一大碗的雨点,敲打着整个金陵城。
    不一会儿,电闪雷鸣忽然停了,雨也小了。
    雨水中的程月仙,远远的呆傻般瞧着烧成焦炭的程圻,但很快的缓过神后,便对着后面的李孜省一个巴掌狠狠的扇了下去,习惯性的抬起不跛的那条腿,愤恨的对着李孜省的脊骨而去。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本就因事故而失神的李孜省,猛地便结实的挨了一巴掌,拂尘落地,腰椎被忽如其来的一脚,陡然踹翻在雨水浇灌的黄泥里,如仙的白衣染得满是泥渍,透过水洼的折射,阴狠瞄着程月仙。
    程月仙哪里会对李孜省的怨恨放在心上,她自幼娇生惯养,集万千宠爱为一身,大学士外祖父李贤虽已去世,但余威尚在,她还有个嫁衍圣公孔弘绪为妻的小姨关照。
    程月仙自己又是程朱理学的‘嫡脉’,祖父程信兵部尚书身兼大理寺卿,其父程克勤在翰林中,又有学问该博称敏政,文章古雅称李东阳,性行真纯称陈音的美称。
    她程月仙更是名声极好,遂瞧不上李孜省这种术士,自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这时雨已停,程溁走出湖心亭,上了拱桥恰好瞧见这一幕,刚亲眼瞧见程圻枉死遂心有触动,不禁对程月仙的怨恨也少了。心道,这程月仙不过只是嚣张跋扈狠辣了些,不过都是明招,不同于林淑清的阴狠。
    是以程溁便想着化解程月仙与李孜省的矛盾,毕竟李孜省在明史上可是出了名的奸佞之臣,被这种人记恨上了,如同被毒蛇盯上。
    遂上前几步将挡风的大氅解下,盖在李孜省身上,挡住那一身的狼狈不堪后,劝慰道“你又何必如此,程圻枉死我也很难过……”
    程月仙不待程溁话落,便指着程溁的鼻子,声嘶力竭的叫骂,道“你这贱人就是矫情,只会假惺惺的装好人,其实巴不得我们死绝了,那样你就又回了程府,抢走属于我程月仙的东西!”
    被程月仙的如此谩骂误解,程溁气的肺都要炸了。
    但面上不显,她真的没有此般想过,只是有些同情死于非命的程圻,她程溁才会助程月仙,化解这李孜省的怨毒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