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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婴灵

      种性邪,错知解,不体玄机持五戒。
    行行坐坐执空观,见境见尘增鬼怪。
    子夜时分,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星月散发着孤寂的白光,不知何时暗黑的街巷被夜雾笼罩。
    顷刻间,程溁前脚迈出烛火昏暗的隔间,后脚烛火便熄灭了,熄灭前的最后一滴蜡油悬在烛台上,花梨木罗汉床与窗棂间,隐隐地发出轧碎核桃的声音,那一打遗落的草纸不知何时,刚好被雕花木案压在下面。
    素色纱幔无风自动,惨白的月色阴森森地渗进来,纱幔上的褶皱波浮不定,猛地显露出小娃儿的影音,虽瞧不清它的脸,却可感触到它那黑瞳盯入骨髓的凶光。
    随后传来小娃儿刺骨的笑声,仅是听这声音,便令人毛骨悚然,同时隔间内还发出莫名其妙的响声,且屋内不管大件小件的物件,皆是开始晃动。
    就连时不时叫两声威猛的看门狗,也被什么东西吓得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在夜深人静的路上,程溁后背忽有一种冷飕飕的感觉,心中不禁添了一种莫名的恐慌。忽然觉得有人在耳边嗖嗖的吹冷风,好似有人叫着“姑娘,姑娘……”
    霎时,程溁想起老话,人身上有三把阳火,分别在左右肩头与头顶,尤其以头顶的更为重要,遂尽量不要令别人碰你的头。
    在晚间走夜路时,如果有人叫你名字或拍你肩膀的话,千万不要应答或回头,或遇见其它邪事,更是万万不可向两边张望。
    若这阳火给灭了,便是给鬼招了魂,命大者转日成了痴傻疯癫,更有甚者做了替死冤魂。
    氤氲的冷风吹得枝叶沙沙嚎叫着,陡然间,一股刺骨的凉意迎面席卷而来。
    瞬间,一团黑影掠过程溁的右肩头,感受着那团黑影仿佛要将自己吞噬,就连方才明明就在一旁的谢迁,也看不到了。
    程溁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本能的用带着莲花佛珠的手去推挡,猛地用力一甩,将那个黑团狠狠地甩了出去。
    与此同时,也看清了那黑团,竟是个婴儿般模样,准确的说这应该算是一个畸形儿,因为它的手脚,就仿若干枯的鸡爪子一样蜷缩着,眼眶里竟没有白眼仁,全部都是黑色瞳孔,尖尖的耳朵,满口如狼犬似的锋利碎牙,不停地用毛骨悚然的尖嗓子,哀嚎道“呵呵,饿,呵呵!好饿……”
    当下,婴灵便再次如闪电般跃起,张开血盆大口直向程溁头顶扑过去,速度是如此之快,程溁根本躲闪不及,侧身之下又被婴灵一口咬住了左肩头。
    一旁的谢迁仿若被什么定住,双腿抽拔不动,双眸也根本看不见有什么黑影、婴灵,只见程溁发疯似的在暗处又推又挡,脸上很怕的样子,谢迁心急如焚,呼喊道“溁儿,溁儿!”
    不知怎的,转瞬间谢迁一急,便冲破了束缚,疾步上前,扶住忽然发起寒颤的程溁,焦急问道“溁儿怎么了?”
    程溁满脑袋都是那直往耳朵里钻阴阴的笑声,后脊梁直发凉。用布满冷汗的手,摸了摸被咬的肩头,竟是无一点血迹,可她确确实实感觉到入骨的疼了。
    强定下心神,这才闻见谢迁附下身说的话,不禁更加绷紧了神经,担心那黑团再次袭来,道“别叫我名字,叫我小六!”
    谢迁脸色冷肃,心中顿时明了,自家溁儿这是又遇上脏东西了,轻拍着小姑娘的后背,道“小六,不怕,不怕!乖!”
    程溁心中有些顾虑,也不敢再呼谢迁的名字了,嘟囔道“大哥,咱们不回锦鲤楼了,直接去花神湖吧!”
    当下,谢迁忽然感觉耳边又有类似程溁的哀嚎声,在叫自己“大哥”,本能的要回头,道“好,咱这就去!”
    程溁同样听见,那声诡异的“大哥!”急切的抬起双手,固定住谢迁要回的头,道“别回头,千万别回头。”
    说着程溁不禁吓得身子一软,依偎在谢迁怀里,战战兢兢的紧紧抿着唇,连话也不敢多说了。
    谢迁瞧见程溁这般模样,心痛的直滴血,他多年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放在心尖上的溁儿,竟被这般对待。
    对于欺负他家程溁的人或事儿,谢迁是零容忍的,管他是人,是鬼,管他是看得见,还是摸不着。
    随即,谢迁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一手拥住程溁,一手握着闪着寒光的湛泸剑,对着发音处一剑狠刺去!
    但闻在阴暗的树荫下,怒号道“哈哈,又来个给咱们填饱肚子的人了,哈哈!真是不知死活……”
    众婴灵齐齐现身,张着大嘴,用凶恶与嘲笑的神色,打量着提剑而来的男子。
    谢迁人单力薄时,面对数万倭寇都毫无惧色,何况眼前的仅是数百只婴灵,立时将内力凝聚于掌中,对着那一团黑影,如狂风般刺去。
    但闻一阵折竹的急呼痛声,紧追其后,又是一阵阴风,怒号道“啊,好重的煞气,这男子不是普通人,竟能伤到咱们!”
    谢迁本欲要将厉鬼婴灵一一砍杀,但瞅着吓得面如土色的程溁,心中甚为疼惜。
    暗道他家溁儿永远这么懂事,明明怕得连腿都直不起来了,却还故作坚强,不给他增负担,添麻烦。
    立时,不再恋战,足下一个借力,纵身一跃,速度快得宛如一道幻影,背着程溁往花神湖而去。
    阴气紧随其后,越来越浓,尝到甜头的婴灵,紧紧跟在后面穷追不舍。
    但闻后面又是一阵怒号,道“我若成佛,天下无魔。我若成魔,佛奈我何。逆吾便是逆天,今夜吾等,便要了尔等的命!”
    待到花神湖,谢迁轻轻放下背上蜷缩着身体,泪痕已湿的程溁。
    双脚落地的程溁,仿佛觉得今夜都变得更深邃,更漫长。顾不上手脚发麻,连头也不回的紧紧拉着谢迁,奔进湖心院。
    同时口中急呼,道“女华姐姐,女华姐姐,救命,救命,有厉鬼、婴灵要杀我!”
    素菊丛中,正闭目吐息的女华,美眸一睁,但瞧见那飞奔而来,连滚带爬的人,竟是程溁,眸光立时换成柔色,打趣道“这是谁呀?不是要恭贺你家迁表哥,高中解元去了吗?”
    程溁伸着冰凉的手,指着外面的鬼哭狼嚎声,道“女华姐姐,你听!”
    女华驱动意念后,脸色一冷,趁着程溁不注意,从身侧捻起一支素菊,对着院外丢了出去,道“什么也没有啊!”
    程溁静心一听,发现任何的声音均消失了,就连外面的风也不吹了。懵懂的眨了眨眸子,回首瞅着紧随其后的谢迁。
    谢迁也是微微摇头,示意风平浪静了。
    随着女华纤纤玉手丢出去的那支素菊迅速绽放,菊瓣在阵阵阴风中散开,伴着秋色光芒,陡然间,便将整个花神湖笼罩起来。
    设下的结界,同外界氤氲的冷风,嚎叫的婴灵隔离开。
    知道无事后,程溁紧绷的那根弦一松,瘫坐在花丛中,无奈道“刚才真的有厉鬼,好厉害的样子,还往我脖子里面吹冷风!人家记得还说什么,我若成佛,天下无魔。我若成魔,佛奈我何!”
    女华瞅着胆儿小的程溁,眉毛微挑,冷笑道“呵呵!这种虚张声势的话,也就骗骗你这小娃儿。”
    程溁猛地坐起来,急得挠腮,道“啥意思啊?”
    女华淡淡一笑,解释道“这句话本意就有问题,佛是佛,魔是魔,为何佛克魔,魔灭佛。道义相克,水火不相容,有你无我,有我无你。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佛魔本来就是一念之间。佛灭世便是魔,魔救世便是魔,佛魔是一家本都是修心,佛修无欲,魔修情欲,也就是七情六欲……”
    程溁懵懂的点点头,嘟囔道“也就是说……说这话的人,看似霸气,实则不然哩!”
    女华从一旁的石桌上,拿了碟富平柿饼,递了过去,道“差不多,遂还不值得小溁儿担忧呢!”
    程溁也不客气,从花丛中爬起来,坐在石凳上,挑块边上的柿饼,放进小嘴儿里,品了品,笑道“味道不错,一口甜,一口糯!”
    就在此时,花从隔壁衣袂翩翩而来,自动忽略吃得不亦乐乎的程溁,笑道“迁公子来了!”
    谢迁上前一步,拱手道“深夜冒昧前来,叨扰花大夫,女华姑娘安歇了。”
    花瞧着气氛不错,也未曾多想,按着灵感所知,如实道“无需客气,不过百十只被道法镇压的婴灵,跑了出来……”
    程溁想起那一群凶神恶煞的怪物,心有余悸得将手中的柿饼掉在地上,失声反问道“不过百十只?”
    女华尴尬的将头侧了过去,她刚刚担心吓坏程溁,便掩饰了过去。
    花并未发现女华的无奈,沉浸在往昔中,想起人间的不平事,不禁感慨道“一般在女子怀孕二十日后,胎心便会注入,所谓胎心,就是胎儿的神识,是以严格来说,从那个时候起,一个新的生灵,便已存在了。”
    程溁紧张的攥紧小拳头,怯懦道“追杀溁儿的不会是……那婉君入云阁里女子堕胎的婴灵吧,那它们都已故了……为何还不重新投胎转世?”
    花双手负后,淡淡道“郡主有所不知,传说准备投胎到人道的众生,在地府第十殿里等候轮回,待轮回门一开,便纷纷离去,进入娘胎后,如果被堕掉,那么它既到不了阳间,既回不去阴间,又到不了阳间,两边都够不着。
    这便是名副其实的孤魂野鬼,没有人管了,非常的可怜。被堕的娃儿们浑身是鲜血和破碎的肉块,口中不停地喊娘亲、娘亲!”
    听了这话,程溁顿时忘了被婴灵咬的事儿,义愤填膺,道“真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些女子的命运固然可悲,但残害亲生骨肉,也太狠心了,毕竟它们这么弱小。”
    气得小肉手猛拍了下石桌,眉头一皱,继续道“对了,花大夫,做下这种事儿的人,会有报应的吧!”
    花仰着头望向刚刚露出来的月色,道“不错,堕胎后,灵体还会存在,婴灵必需停留到原本在世的阳寿缘尽后,方能正式列为鬼魂,至此才可再世轮回。
    而这停留期间是带着深深的怨恨,起初的婴灵由于还太弱小,便只能浑浑噩噩的,但随着时间成长,则会在人间复仇。”
    程溁瞪圆双眸,诧异道“这么严重啊?”
    花微微摇头,皱眉道“不止呢!胎儿因身处腹中,一切机缘使其无法为恶,遂胎儿是一个完全清净的生灵,是以堕胎相当于杀阿罗汉。佛陀将杀胎列入五逆重罪,是佛法中最重的罪业,当堕胎者阳寿已尽后,则需受无间地狱之煎熬。”
    程溁抚着胳膊上竖起的汗毛,贼兮兮问道“那婴灵会如何报仇?”
    花淡淡道“堕胎的婴灵,大庙不收,小庙不留,四处流浪,等待机会报复父母。婴灵有着比鬼魂更大的怨力,本身的怨气也会与日俱增。
    它们赖以生存的是生母之元气,日渐成长的婴灵,所需要的元气会越来越多,无休止吸收生母的运道,直到……”
    程溁惊得舌头都打了结,捋了捋舌头,道“那……那婉君入云阁的这些婴灵,是怎么回事,为何这般厉害?”
    花瞧着注视自己的程溁,摊了摊手,道“那婉君入云阁本就是座落在大空亡线的宅子,进的客人也是鱼龙混杂,聚集了污秽之气,又地处六岔路口为鬼道者修炼的绝好场所,据说近些年女校书们请了几个道人与高僧到那里驱鬼。
    后来那几位高人说,这里的婴灵已有造化,成了厉鬼难以镇住,唯一解决之法,便是给它们请上排位,好生超度安葬。”
    谢迁对于欺负自家程溁的东西,绝对是要知己知彼的,遂问道“那女校书是如何做的?”
    花一瞧问得是谢迁,立时知无不言,滔滔不绝道“婉君入云阁的众人抱着驱逐的心态,打算让婴灵离开,使自己尽快恢复时运。
    按理说造下此等沉重的罪业,是不应该有丝毫侥幸的心态。但女校书们对那些婴灵冲天的怨念,仅仅是做了简单的超度,而没有任何忏悔与修法。
    又因婉君入云阁日日都有新的恩客,顾得了初一,就顾不得十五,阁中又哪里会有清闲安宁的日子,待见到婴灵阴魂不散的作恶,立时吓得内心惶惶。
    据说其门口的两个石狮子,会莫名其妙的从石眸内流下血水,有人说这便是枉死之人的怨气。
    女校书们越加惶恐,不惜一切代价都要除去它们,后来受了妖道李子龙的指点,将婴灵用黄符,各自封印在其屋内的污秽之处。”
    谢迁听后微微点头,心中若有所思,转身去了厨房。
    当下,程溁便联想到了“污秽之处”与自己擦屁屁的“黄布”,心中不禁有些难堪,但依旧忍不住,试探的问道“那黄符很厉害吗?”
    花微微摇头,道“花某并未见过李子龙,对于其道法也是不得而知呢!”
    谢迁从厨房大步回来,泡了一壶人参桂圆茶给程溁压惊。
    晾凉后,递给脸色煞白的程溁,柔声道“溁儿,喝点茶安安心神!”
    程溁不想令谢迁担心,故作镇定的露出笑脸,道“谢了,迁表哥,溁儿已经不怕啦!”
    谢迁抬手摸了摸那小脑袋,脸色带着笑意柔情,道“溁儿真乖!”
    花顺着谢迁的手这一瞧,程溁身上的三盏阳火,左右肩头的无名火具灭,只剩下头顶那一盏火,且此火有越来越暗的趋势。
    眸色一紧,惊问道“郡主,是否是您,亲手摘下来的那黄符纸?”
    程溁宛如做错事的小娃儿,耷拉着肩,心虚的点点头。
    “郡主可知,那些婴灵会继续紧跟您,在鸡鸣前不……”花瞅见谢迁能冻死人的冷眸,欲言又止道。
    程溁心中也有隐隐约约的预感,结舌道“啊?花……花大夫您……您不要吓人家呐!”
    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人有周身三火,莫要轻易回头,一回头灭去一盏,待三盏火皆灭,厉鬼围之,啃其肉,饮其血,害其命,此人必亡。”
    谢迁上前一步,急切道“花大夫,可有何解救之法?”
    花偷瞄了一眼女华,微微点头,道“巧了!花某便会以这符咒治病,今夜郡主算是躲过一劫。”
    说着花负后的双手,悄然接过女华递过来以素菊幻化成的符咒,随后藏在宽袖中,灵念一动,将程溁肩上的两盏阳火重新点燃。
    瞬间,程溁就感觉冰冷的身体恢复了温度,心也不惊了,胆也不颤了。挺了挺腰身,伸着小肉手拍了拍跳得平稳的心脏。
    喘了一口大气,笑道“多谢,花大夫出手相助,如何才能让婴灵不再跟着溁儿呢?”
    花无奈道“一般情况下,问问那些邪祟是否有什么心愿未了,郡主帮忙做了便会走的,但那婴灵从未感受过人间大爱,还被道法长期镇压,恐怕不会这般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