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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5节

      “你想怎样?”
    孙策一时竟说不上来。他根本没准备,也不觉得甄宓能帮上什么忙。虽说她上次那个什么李代桃僵有一种禁忌般的快乐,但毕竟是例外,不能当正经事。要做这种事,还是去找甘梅、刘和比较合适,就算擦枪走火,也不至于太出格。
    见孙策没有想法,甄宓呶了呶嘴,说道:“如果你赢了,我帮你出个主意,也许他们就不吵了。”
    “你还有这本事?”
    “有没有,试试不就知道了。如果不顶用,你想换个别的条件也来得及,只要我做得到。”
    孙策笑笑,没有拒绝,和甄宓玩了起来。他的水平和甄宓差不多,胜负在五五之间,可是今天却连输三局,让他大失颜面。倒不是他玩得差,而是甄宓玩得太好了,简直有如神助,每一次投骰子都能要到需要的数字,根本不给他反击的机会。
    “咦——”孙策搓搓手。“今天赌运不佳啊,居然一局都赢不了?”
    “想知道为什么吗?”
    “想啊。”
    “明天陪我看日出,等朝阳跃出海面的那一刻,我就告诉你。”甄宓站起身,挟着棋盘、棋子,闪身出了舱门,远远地还能听到她银铃般的笑声。
    第1756章 私心
    孙策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起身出舱,在甲板上站定,活动了一下身体,练起了拳。
    海风轻拂,海水轻轻拍打着船腹,发出轻响,当值的将士肃立在岗位上,身姿挺拔,神情警惕。郭武等人闻讯赶来,见孙策并无召唤之意,便自觉的散在四周。
    孙策凝神静气,双手抱圆,双目似闭未闭,嘴角渐渐上挑。军谋们仍然在争论,但他却不再那么烦躁了。六博虽然输了,他却捕捉到了甄宓极为巧妙的进谏。是人就有利益之争,派系的形成不可避免,随着疆域的控大,新的派系会不断生成,这种争论会越来越多,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复杂。
    既然不可避免,那就从容处之,想好怎么控制烈度,化害为利便是。烦躁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他方寸大乱。六博输了,未必全是运气,也和心境有关。太想得到,偏偏得不到,心境自然就乱了。
    虽说是旁观者清,可是甄宓能精准的把握住他现在的心情,并利用好这个机会,可见聪慧,书没白读。甘梅也是识大体的人,但主动性略差。她未必不懂,但她不如甄宓这般积极。
    孙策平定了心神,练起了拳,很快就进入忘我状态,一招一式,神满气完。
    不知什么时候,郭嘉从舱里走了出来,远远地看着船头孙策矫健的身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他靠在舱壁上,静静地看着孙策练拳,沉默无语。军谋们陆续出差,有人悄悄离去,有人上前和郭嘉低语了几句,也转身离开,只有当值的军谋收拾了一番,重新回舱,准备休息。
    孙策练完拳,见郭嘉在侧,也没多说什么,不紧不慢的收了拳式,调整好呼吸,这才心平气和的向主舱走去。郭嘉跟了上来,两人入座,朱然已经准备好了茶水,悄悄守在外面。
    “如何?”孙策端起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
    郭嘉摇了摇头,苦笑道:“一个个年纪不大,却都保守得很,我也是无计可施。用兵讲奇正,他们只顾着正,却忘了奇。”
    “会议记录呢?”
    “还在整理,明天早上会呈请君侯审阅。”
    孙策点点头。“除了杨仪,还有谁反对得最激烈?”
    “孔明。”
    孙策扬声对舱外的朱然说道:“义封,去看看孔明休息没有,没有的话让他过来一趟。”
    朱然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孙策静静地看着郭嘉,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开心。原本的历史轨道上,郭嘉死于建安十二年末,象征着一个时代的结束,诸葛亮在这一年出山,象征着一个时代的开始,两个奇才没有交手的机会。如今曹操躲在益州,郭嘉却和诸葛亮相遇,他们之间终于擦出了火花。
    时间不长,脚步声响起,诸葛亮推门而入。他衣冠整齐,脸上也看不出半点疲惫,平静地向孙策、郭嘉行礼。孙策也没和他客套什么,让他把反对的理由说一遍。诸葛亮点点头,不紧不慢地说了起来。
    “君侯,祭酒,目前在冀州的汝颍系人数不过十余,真正的核心人物是郭公则、荀休若,郭公则主掌机密,负责细作,荀休若掌兵,一是心腹,一是爪牙,袁谭岂能容忍他们与君侯牵联过深?之所以这么做,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根本不会信任他们,二是他确定这两人不会有异心。若是前者,君侯就算给再多,也不会落在他们手中,他们只不过是袁谭的一个借口罢了。若是后者,那君侯又能得到什么呢?”
    孙策不置可否,示意诸葛亮接着说。
    “且行军作战,不可胜在我,可胜在敌。太史子义入主辽西,困难重重,凌子行(凌操)、麋子叔(麋芳)战沓县,虎口夺食,能不能胜,在于我军辎重是否充足,将是否明睿,士卒是否强悍,若有钱粮,自然应该先供给他们,岂有寄希望于对手不和,而将有限之钱粮用于赂敌的道理?”
    孙策看看郭嘉,郭嘉嘴角微撇。“这些刚才议事时都说了,说点刚才没说的。”
    “喏。”诸葛亮向郭嘉施了一礼,接着说道:“祭酒,你觉得幽州可一鼓而下吗?”
    郭嘉哑然失笑。“这当然不可能。”
    “既然不可能,又何必急在一时?此次出征幽州,辽东只取沓县立足,太史慈只有千余人,皆是以轻驭重,以小搏大之意。胜固可喜,败亦无伤大雅,借此机会试探幽州强弱,派遣细作,建立情报网,三五年后,对幽州掌握清晰,知其强弱、远近、智愚、勇怯,再出大兵,自然势如破竹,岂不比现在寄希望于汝颍系制衡冀州系为好?”
    郭嘉眼神闪动,抚着颌下的胡须,沉吟起来。孙策暗自发笑。诸葛亮说的这一点戳中了郭嘉的软肋。这次出击幽州是郭嘉主导的,一是想和荀攸、辛毗争锋,二是想在幽州铺设情报网。因为钱粮紧张,铺设情报网又费钱费力,所以郭嘉才要借着幽州有马这一点优势力推,最终促成幽州战略的实施。他自己也清楚冒险,而且有从荆州战区嘴里夺食的嫌疑,所以他不能败。一旦败了,对内他会输给荀攸、辛毗,对外他会让汝颍系蒙受损失,青徐系、荆州系、扬州系趁势崛起。
    援助郭图的目的是让他牵制沮授,迫使袁谭不能从容用兵,以便刘备能够顶住袁谭的攻击,又无力东向。这个目标能不能实现,取决于多重因素,巧则巧矣,很难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万一不顺利,反而可能适得其反,落下因小失大,以私害公的罪名。
    这会伤害到郭嘉最初的目标。这是郭嘉不能接受的。
    “还有吗?”郭嘉的语气已经缓和下来。
    “有,我反对追加对汝颍系的资助,是因为钱粮紧张,入不敷出。青徐受黄巾之乱,百姓流离,人口骤减,良田抛荒,不能供给大军,有不少人避难辽东,公孙度择其可用者而用之,故而强盛一时,就算幽州战事一时侥幸得手也无力迅速推进,必成胶着之势。当务之急是恢复青徐的生产,在青徐投入一钱,将来可得十钱百钱,数年之后,青徐重现繁荣,根本固而枝叶茂,百姓返乡,公孙度无人可用,而祭酒之细作营已成,此消彼长,强攻智取,何敌不克?”
    郭嘉静静地看着诸葛亮,嘴角微挑,眼神惊讶。“你刚才为什么没有提这一点?”
    “祭酒,我就是青徐人,这个建议有私心,没有什么说服力。君侯、祭酒面前,我才可以放言无忌。”
    郭嘉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个理由。”
    见郭嘉这副表情,孙策知道他动摇了,至少短时间内他不会再坚持自己的想法。他拍了拍手。“行了,天色不早,你们议了一晚上,也累了,各自回舱休息,再静下心来想一想。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喏。”诸葛亮躬身领命,向孙策、郭嘉行礼,先后退了出去。郭嘉看着诸葛亮离开,又看看孙策,笑了一声:“君侯,孔明进步喜人,又长袖善舞,很快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孙策笑而不语。诸葛亮的进步他看在眼里,但他不想让诸葛亮过早的独立,他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他对诸葛亮的期望也不仅仅是一郡太守或者一州刺史,他是要作为丞相来培养的,太早出头反而不利。
    “有压力了?”
    “有压力。他的学识比我全面,将来的成就不可估量,诸少年中,恐怕只有伯言堪与他比肩。”
    孙策笑了。“难让你郭奉孝说出这样的话真是不易。知人者智,知己者明。奉孝,你的进步也不小。”
    郭嘉大笑。“知止不辱,知足不殆,我清楚自己的长短。后生可畏,我可不想自取其辱。”
    ……
    海风拂风,东方渐明,明星渐渐隐没,海平面上露出了鱼肚白,朝阳虽然还没有露出峥嵘,却已经让人感觉到了磅礴气势,自有动人心魄之美。
    渐渐的,水天相接之处露出一点微红,就像是锻炉里的铁,慢慢向两侧延伸,迅速蔓延,接着,一轮红日从海平面升起,虽然只是一角,却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将半个天空晕染得一片灿烂。
    “哇——”甄宓雀跃着,伸手指着东方。“夫君,你快看,你快看,朝阳要出来了。”
    孙策伏在栏杆上,侧着脸,打量着小脸比朝阳还要红的甄宓,心里说不出的喜悦。虽说甄宓是他的妾,还与他试过李代桃僵,算是有肌肤之亲。可是他在心里,甄宓就是一个孩子,与其说是妾,不如说更像妹妹。他有三个妹妹,但尚华、尚英和他亲近的机会不多,尚香太小,身边玩伴也多,平时不怎么来粘他,倒是甄宓有事没事就往面前凑,虽说有争宠的意思,却未尝没有近乎兄妹的依赖。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昨天能连赢三局了吧?”
    “嘻嘻。”甄宓眼睛盯着朝阳,手抓过孙策的手,在他两只手中各放了点东西。孙策定睛一看,是两副骰子,样式相同,但手感却不同,一副与普通骰子相同,一副却要沉一些,显然是灌了水银的作弊利器。他忍俊不禁,一手挟起甄宓,将她高高举起,放在栏杆上。甄宓却不害怕,张开双臂,迎风欢呼。
    “日出东方,照我中国——”
    第1757章 小心机
    无数正在晨练的将士看了过来,孙策很无奈,却还是配合着甄宓,没有立刻将她扯下来。毕竟是孩子,没必要太计较,既然已经陪她看日出了,索性就满足她的少女心。
    甄宓喊了几声,挣脱孙策的手,张开双臂,在栏杆上摇摇晃晃的走了两步。晨风吹起她的裙摆,越布长裤若隐若现,偶尔露出小巧的脚踝。她小心翼翼地转过来,低头看着孙策,嘴角挑起浅浅的弧线,带着诡计得逞的得意。
    “你不生气啊?”
    “生气。”孙策虎着脸。“快下来,别摔下去。”
    “不会的。”甄宓坐了下来,双手搭在孙策肩上,两只小脚踢来踢去,咯咯笑道:“你不会看着我摔下去的,权姊姊她们都说了,你是一个好夫君,最是怜香惜玉了。”
    “这可说不定。”孙策故意冷笑道:“我对骗我的人可没什么仁慈可讲。”
    甄宓俯下身体,胳膊支在腿上,双手托腮。“其实……这不能怪我。这两副骰子,我都给你试过,是你自己没注意。昨天晚上,你心思不在棋盘上,就算不用这骰子,你也是一样要输的。”
    孙策冷笑,却不说话,他也清楚甄宓说得对。他昨晚的心思根本不在棋盘上,否则他不可能看不出破绽。他一直心不在焉。
    “要不我告诉你我的办法吧,当平手。”
    “这还差不多。”孙策靠在栏杆上,用手臂搂着甄宓的腰。他是真怕甄宓一不小心摔下去,虽说不过一丈高,摔不死人,却也够她疼一下阵子的。
    甄宓扶着孙策的肩,悄悄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郭祭酒提议增加援助,虽说有点私心,但他的本意却不是私心,而是为了幽州战事。只不过眼下四面用兵,钱粮不足,其他人自然有意见。”
    孙策沉默不语。甄宓说得有理,郭嘉是有私心,但他的私心不是为了让郭图活得自在,而是想力压荀攸一头。他和荀攸一直在暗中较劲,从综合素质来说,荀攸略占上风,郭嘉有压力,再加上诸葛亮、陆逊等人陆续长大,不久的将来就会像庞统一样独领一部,他如果不趁此机会立下大功,这心腹的位置难保。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然幽州战略已经展开,他当然要尽一切办法提高成功率。如果能助郭图重返权力中枢,及时了解到袁谭的动态,对他来说多少有些帮助。这时候,他是顾不得投入产出比的,如果可能,他不介意加重赋敛,甚至征发更多的士卒,以期一举必克。哪怕是惨胜,也总比失败要好。
    但其他人不可能支持他的冒险,就连汝颍人也未必赞同。
    “可是要想支持郭图,未必一定要用你的钱。夫君,你还记得吗,郭图最初能够和田丰、审配分庭抗礼,靠是的我们冀北诸家。现在冀北诸家受到重创,不可能再像之前一样出兵出粮,可是凑一些钱,让郭图重振旗鼓还是有可能的。”
    孙策皱着眉头,思索片刻。“这样很危险的。”
    “朝中无人才危险,有汝颍系做内应,冀北诸家才能睡得安稳。要不然,袁谭哪天想对冀北诸家动手,诸家连点风声都收不到,那才叫真危险。”甄宓凑在孙策耳边,嘀嘀咕咕地说道:“当然,这一次再和郭图联手,就不仅仅是为袁谭效力了,这支力量要掌握在夫君你的手里。”
    孙策转头看了甄宓一眼。两人靠得很近,脸颊几乎贴在一起。甄宓的脸有点热,眼睛却不避让。孙策歪了歪嘴,没有立刻回答。他清楚甄宓的小心思,防止袁谭或冀南世家突然对冀北世家下手固然是一方面,尽快扶持冀北世家,在他的阵营中占据一席之地才是真正的用意。冀州人支持袁谭,已经无法像其他诸州一样举州支持,实力必然孤弱,如果冀北世家还不能团结起来,只有甄家未免过于势单力薄。既然是派系之一,总要聚集相当的人力、物力,靠一两个人是不够的。
    扶持郭图,同时为冀北世家创造机会,这果然是一举两得。
    “你这些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甄宓眨着眼睛,有些茫然。“这个……还要学?”
    孙策哑然失笑。好吧,你是天生聪明。他摸摸甄宓的小脑袋。“待会儿我和郭祭酒商量一下,他应该会很乐意,以后肯定要欠你一个大人情。”
    “我才不要他的人情。”甄宓皱皱鼻子,摇摇头。“我又不是为了他。”
    “那你为了谁?”
    “为了甄家。夫君早一天拿下幽州,甄家就早一天脱离危险。”
    孙策有些意外,随即又意识到这个回答的高明。比起掩饰,这种直白的回答反而显得真诚,不让人讨厌,也符合她天真率性的性格。至于她是真天真还是装天真,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不过没关系,人生如戏,每个人都有表演的权利。
    甄宓起得有点早,看完日出便回舱补觉去了。孙策和郭嘉一起吃早餐时把甄宓的建议说了一下。不出所料,郭嘉喜出望外,连声答应,恨不得立刻派人去中山和甄俨商量。
    不过这件事急不来,就算现在找到甄俨也没用,还要甄俨去联络诸家,看看有多少人愿意投资,又能筹集多少资金,有了钱还要找到郭图,看看郭图能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双方的条件能不能谈得拢。即使一切谈妥,什么时候能产生积极的作用也是未知数,总而言之,这是一个长远规划,能不能解决眼前的问题,谁也说不清。
    这件事意外找到了解决办法,孙策转而与郭嘉商量眼前的事务。臧洪来过了,袁谭也来过了,接下来该谈正事了。沮授是袁谭的智囊,就算袁谭再相信他,也不会让沮授来见他,他当然也不可能主动去见沮授,派谁去谈非常重要。
    郭嘉推荐孟建。孟建上次去见曹昂,任务完成得很出色。
    孙策欣然同意。
    ……
    玄菟郡,辽水侧。
    急促的马蹄声起,一队骑兵从山中冲出,沿着山脚飞速前进。冲在最前面的是百十余骑士,人人顶盔贯甲,身材高大剽悍,杀气腾腾,一看就是百战余生的骄兵悍将。他们一边策马奔驰,一边警惕地看着四周,弓箭就在身侧,随时可以张弓搭箭。
    在骑士身后,约有千余骑,一杆大纛迎风招展,大纛下一个中年汉子,身材高大,国字脸,两道浓眉,一双大眼,高鼻梁,短须阔口,看起来威风而不失端正,自有一股慑人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