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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6节

      他就是公孙度。
    公孙度本来在辽山一带讨伐扶余人,进展不算太顺利,扶余人正面作战不是对手,只能往山里逃,公孙度追击多日,一直未能找到扶余人的主力,好容易找到了一些踪迹,正准备四面包围,却收到长子公孙康从襄平发来的消息:孙策派人占领了沓氏县,柳毅的弟弟柳甫被生擒。
    公孙度勃然大怒,立刻放弃了对扶余人的进攻,撤军回襄平。辽东是他的根本,不容有失。孙策在中原连战连捷,威名大振,他早有耳闻,但他没想到孙策会在这个时候攻击辽东。虽然孙策有楼船之利,可以跨海作战,但他毕竟只是夺取了五州,还没有真正控制中原,天子在关中,曹操在益州,袁谭在冀州,孙策三面受敌,自顾不暇。
    这也是他急于攻取扶余的原因。辽东虽然在幽州算大郡,可是与中原比起来,人口、粮赋完全没有优势,一旦开战,必然处于劣势。如果能征服扶余,不仅身后安全,还可以驱使扶余人上阵厮杀,万一形势不利,也可以退入深山。
    但孙策来得比他想象更快,而且一出手就拿下了沓氏县,还生擒了柳甫。这让公孙度非常不安,又对柳甫充满愤怒。这个蠢货,就算不敌也不至于让人生擒,连个消息都送不出来吧。几千人的水师船队,又不是一两只船,可以掩人耳目。
    这些村夫,就是坐井观天,无知者无畏。
    前面奔来一骑,早早的拨转马头,与公孙度同向而行。“大王,前面有使者拦道。”
    公孙度大喝道:“谁的使者?”
    “车骑将军,冀州牧,袁谭的使者。”
    听到“袁谭”二字,公孙度举起手,示意骑士们减速。号角声响起,急促的马蹄声渐渐散乱,骑士们却控制着坐骑,保持着队形,公孙度勒住坐骑,翻身下马,在一旁的一块倒卧的树干上坐下。近卫骑士们散在两侧,其他骑士也纷纷下马,有的喂马,有的喝水,抓紧时间补充体力。
    时间不长,许攸跟着两个骑士走了过来,他打量了公孙度一眼,拱拱手,咧嘴一笑。
    “升济,别来无恙?”
    一旁的长史阳仪闻言大怒,厉声喝道:“放肆,辽东王面前,还不跪下行礼。”
    许攸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抚着胡须,笑盈盈地说道:“辽东王?升济,你什么时候称的王,也不通知一声老友,让我们为你高兴一下?”
    阳仪刚待再说,公孙度抬起手,打断了阳仪,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袁本初战殁,我怕你高兴不起来啊。许子远,你不在冀州辅佐袁显思,对付孙策,跑到辽东来干什么?辽东偏僻之地,可养不起你这样的名士。”
    “放心,我不缺饭吃。”许攸哼了一声:“我是来救你的。”
    第1758章 一拍即合
    公孙度用马鞭轻轻敲打着手心,打量了许攸片刻,一抹笑容从眼角绽放,迅速蔓延开来,融化了眼神中的愤怒和疲惫。他哈哈大笑,用马鞭指指许攸。
    “许子远,多谢你啊,我好久没听到这么有趣的话了。你还是和十年前一样慷慨。不过很可惜,我却已经不再少年轻狂了。”他的笑容中多了几分嘲讽。“如果你们打赢了官渡之战,或许有资格这么说,现在嘛,我看你还是谦虚一些为好,别以为我辽东是偏僻之地,就可以目中无人。”
    许攸负手而立,转头看看这边,又转头看看那边。“升济,恕我直言,看来看去,能入我眼的还是只有你一人,其他人不提也罢。你不知我,我还能不知你吗?有点本事的都被你杀得差不多了,故河内太守李敏宁愿入海,与蛮夷共处,也不肯为你效力,王彦方宁愿经商自秽,也不愿意做你的长史,这样的例子还少吗?你无人可用,只能用这些卑陋之人,与公孙瓒有什么区别?公孙瓒已经死了,你也一样。”
    公孙度脸上的笑容散去,眉头紧蹙,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盯着许攸的脖子转来转去,手指慢慢地捏紧,又慢慢的松开,反复三次。许攸无动于衷,平静地看着他,双手背在身后,连防备的意思都没有。公孙度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脸角轻轻的抽搐着。阳仪看在眼里,正准备命人上前抓住许攸,公孙度举起手,轻轻地挥了挥,示意阳仪等人退下。
    阳仪愣住了,诧异地看着公孙度,公孙度脸色一沉。“怎么,看不懂?”
    阳仪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躬身领命,向后连退,让公孙度与许攸独处。公孙度斜睨着许攸,轻声笑道:“你们对辽东很关心啊。”
    “当然。在袁本初的心中,你比我许攸还要重要呢。”
    “是吗?”
    许攸点点头,语气也缓了下来,露出一丝遗憾。“他若听我的,何至于有官渡之败。升济,孙策虽然年少,却勇冠三军,小霸王实至名归,本初一时不察,饮恨官渡,形势败坏如此,庶几不可收拾。你可不能大意疏忽。他兵精粮足,唯缺战马,一旦腾出手来,辽东必是他的目标。他有能横渡大海的水师,随时可能出现在辽东。”
    公孙度眨了眨眼睛。“你说官渡之战时,袁本初没听你的意见,是怎么回事?”
    许攸便把围攻浚仪的经过说了一遍,贪墨军资的事自然绝口不提,重点讲了筑堰不成,袁绍改了主意,与孙策决战于官渡,进退失据。公孙度听得很仔细。官渡之战后,他也陆续收到了一些消息,但只知道一些大概,对具体情况并不熟悉。现在有一个亲身经历了战事的许攸,他当然要听一听。
    官渡之战的结果实在出乎太多人的意料,公孙度从来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袁绍苦苦经年了三十年,怎么会败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如果败给孙坚也许还能让人信服一点,毕竟孙坚是久经沙场的悍将,偏偏是败给孙策,一个刚刚出道不过数年的年轻人。
    如今孙策又跨海来攻,公孙度迫切的想知道与孙策有关的一切。他很自信,但他绝不自负,他知道自己的优劣。在辽东,他纵横无敌,但是他身边的确没有什么人才。辽东毕竟是偏僻之地,不能和中原相提并论。他与袁绍、许攸早就认识,在宫里做过尚书郎,还做过冀州刺史,见识过中原的人才济济。许攸便是其中之一,虽然此人贪财,放荡无行,但剑法高超,为人慷慨,智谋和胆识皆不容小觑,至少他身边找不出这样的人。
    听完许攸的讲述,公孙度感慨不已。袁绍败得不冤,内有冀州系、汝颍系的内斗,外有猛如虎、狡如狐的孙策,又连出昏招,当断不断,焉能不败。如果当初一心一意围困浚仪,迫使孙策来攻,就算不胜,也不至于一败涂地。
    公孙度沉吟片刻。“子远,这么说,你和郭公则是赋闲了?”
    许攸摊摊手。“我若是不赋闲,能在辽东一呆就是半年?郭公则比我还惨,他这个冬天都是在草原上过的,也不知道冻死没有。本初在时,我们还算是知己,如今本初已殁,我们都成了旧臣,哪能和那些新贵相提并论。”
    公孙度摇摇头。“话可不能这么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旧相识才能知根知底,才能放心。子远,既然来了辽东,就别急着回去,留下来助我一臂之力吧。”
    许攸撇撇嘴。“你现在养得起我了?”
    “放心,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公孙度哈哈大笑,拍拍许攸的肩膀。“郭公则在哪里?”
    许攸想了想。“依我揣度,应该就在附近,甚至可能就在扶余人的部落里。本初有个侄女嫁给扶余王,他应该会去那里看一看。”
    公孙度眉梢微挑。“你能联系上他吗?”
    “我可以作书一副,但能不能找到他,那就很难说了。”
    “那你现在就写,我派人去各部落找他。”
    许攸心中一动。“升济,你这么急着找他,是不是……”
    公孙度无奈地点点头。“我刚刚收到消息,孙策已经占了沓氏县。子远,于我而言,这是生死存亡,于你而言,这是荣辱得失。你不是遗憾本初未能信你、用你吗?我信你、用你,你敢不敢与孙策一战?”
    许攸深吸一口气,眼中杀气腾腾,咬牙切齿的说道:“求之不得。”
    公孙度拍拍许攸的肩膀,命人取来纸笔。许攸就在路边,提笔挥毫,给郭图写了一封信。公孙度看了,找来几个精干的骑士,让他们沿途去找郭图,一旦找到他,立刻请他来襄平。
    安排妥当,公孙度与许攸一起回襄平。公孙度舍了坐骑,与许攸一起坐车,两人一路走一路谈。许攸向公孙度详细介绍了孙策出道以来的诸次战事。虽然不是每次战事他都亲历,但郭图重金收集了不少讲武堂的听课笔记,对诸次大战的过程还是了解的。公孙度听得很认真,不时的发问。如果不是车上不方便,他恨不得让许攸把这些都写下来,再配上地图。得知这些信息是郭图收集的,他更加迫切的想找到郭图。
    许攸讲述孙策的战绩,公孙度则向许攸介绍了辽东的形势。他随身带着地图,说起来更加清晰,山山水水,人口、耕地,他都和盘托出,说得很详细。许攸听完,感受到公孙度的真诚和信任,感激不已。他考虑了很长时间。
    “升济,你现在要做三件事。”
    “哪三件?”
    “首先,派人通知张岐,让他加强戒备,以防孙策的水师沿岸劫掠。孙策的水师将领叫甘宁,益州人,贪残好杀,人称锦帆贼,但他精于水战,又有能够跨海作战的楼船,人口较多的乐浪很可能会成为他劫掠的目标,不可不防。”
    公孙度连连点头。
    “其次,派人去沓氏附近看看,如果只是一介部将,那他可能只是取沓氏,如果孙策本人也在,那他的目标就不仅仅是沓氏,很可能是整个辽东,你要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尤其是襄平。中原未定,孙策不能长期驻留辽东,你只能守以待变。”
    “他能攻到襄平?”
    “孙策建有木学堂,精于军械建造,不仅有大型楼船,还有巨大的抛石机,普通县城挡不住他的攻击,只有襄平才有机会。”
    公孙度眉头微蹙,一口答应。
    “最后,派人去辽西、辽东属国看看。他的水师独步天下,步卒之精锐也是人所共知,所缺的就是战马,占据辽西、辽东属国,他就能给建一支精骑,到时候你就没什么优势可言了。”许攸有些懊丧,他在辽东耽搁的时间太久了,如果按照公孙度收到沓氏失守的时间来推算,孙策很可能已经派人抢占了辽西和辽东属国。如果是这样的话,形势就更严峻了。
    公孙度也很后悔。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许攸初来乍到就能提出这么多见解,他身边的人却对孙策一无所知,柳甫那个蠢货,居然连一点消息都没送出来,就被人生擒活捉了。水师啊,那么显眼的目标,就算是头猪,看到水师战船也该提高警惕吧,他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公孙度越发坚定了留下许攸的心思。孙策是个强劲的对手,没有许攸、郭图的帮助,他很难占据上风。他随即发布命令,分拨骑士,让他们分别赶往乐浪、沓氏和辽东、辽东属国,打探情况。
    一队队骑士领命,向不同的方向奔去。许攸看在眼中,暗自感慨。曾几何时,袁绍也是如此雷厉风行,后来到了冀州,审配、田丰等人入幕,他的顾虑就多了起来,总是思前想后,最后常常无疾而终。世家是强大的支持,但世家也是阻碍,袁绍最后就被冀州世家裹胁了,这才让孙策占了便宜。公孙度没有这个顾虑,他对世家没什么好脸色,在这一点上,他倒是和孙策很相似。
    也许,这是一个雪耻的机会。许攸想道。
    第1759章 唇枪舌剑
    沮授下了车,慢慢走进了驿舍。驿长迎了上来,拱手作揖,满脸堆着灿烂的笑容。
    “使者何在?”沮授掸了一下衣袖,不紧不慢地问道。
    “在院里,现在还在午睡。”
    “午睡?”沮授有些意外,扭头看了一眼驿长。驿长连忙点头表示确认。
    “估计什么时候能醒?”
    “嘿,这可说不准。前儿只睡了半个时辰,昨儿却一直睡到晚饭才起来。”
    沮授眉梢轻挑,不由自主的哼了一声。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孙策的部下脾气都和他差不多,沉得住气。这让他很为难,是在这儿等着,还是让人把孟建叫起来?叫孟建起床未免失礼,但不叫的话,万一孟建睡到晚上,他在这儿等到晚上?而且他觉得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谁让他们试探在先呢。
    孟建受命出使,来到章武城。袁谭、沮授都没有立刻见他,托辞有事,将孟建晾在驿舍两天,每天好吃好喝招呼着,就是不谈正事,想挫挫孟建的士气,然后再谈。没想到孟建这么沉得住气,反把他们逼到了尴尬的境地。
    沮授抬头看了看天,见日已偏西,决定再等一等。他让驿长去准备一席酒宴。如果孟建真的睡到晚饭才起来,正好请他赴宴,总比现在叫他起床好。
    沮授安排妥当,让驿长给他安排了一个房间,准备小憩片刻。躺在床上,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这些天也很累,孙策的水师就在海边,朝廷的诏书却迟迟未到,幽州倒是不断有消息来,但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他每天忙得团团转,很难有时间睡个好觉,就算躺在这儿,脑子里还是在想着各种事情。
    眼前的形势实在太复杂,容不得一点疏忽。
    不知过了多久,侍从进来报告,孟建起床了。
    沮授翻身坐起,本打算立刻去见孟建,想了想,又躺了回去。侍从见状,也不敢多问,默默地站在门外。过了一会儿,沮授估计孟建已经洗漱完毕,这才起身,用水净了脸,让自己精神一些,然后缓步出了门,来到孟建住的小院。
    孟建坐在堂上,正在饮茶。看到沮授进来,他很意外,起身相迎。“沮别驾,忙完了?”
    沮授有些尴尬,含糊的应了两声。“孟君住得可好?”
    “好,好。”孟建眉开眼笑,笑容非常真诚。“我都想在这儿多住几天呢,这儿比青州凉快多了。”
    沮授心中一动。“吴侯要回青州?”
    “嗯……”孟建笑容微滞,随即掩饰道:“别驾误会了,我只是单纯的比较一下两地的气候,与吴侯什么时候回青州无关。”
    沮授微微一笑,拱手致歉,心里却一点也不相信孟建的解释。孙策要回青州,说明他以水师威胁渤海的说法只是掩饰,至少发起攻击的动机不强。可是他回青州之后,会不会从青州发起攻击,与刘备南北夹击,却是一个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两人寒喧了几句,切入正题,孟建坦然的说明了来意,孙策不想与袁谭开战,但他也不能接受袁谭占据不属于冀州的地域,平原郡的河北部分和涿郡必须吐出来,否则就战场上见。刘备攻涿郡,徐琨攻平原,孙策从游弋海岸,择地而击,让袁谭首尾难顾。
    沮授听完,也不着急,慢悠悠地说道:“青州刺史沈友是不是在辽东?”
    孟建笑着摇摇头。“无可奉告。”
    “我们收到消息,一个月前,沈友离开了临淄,还带走了不少精锐主力,太史慈也离开了,接替他控制济南的就是你刚刚提到的徐琨。我知道徐琨是吴侯的外亲,但沈友是江东系的年青才俊,太史慈是青州人,也是吴侯信任的大将,他们在青州的战绩有目共睹,并无纰漏,突然调离,想必是有更重要的任务。除了辽东,我想不出会是什么。”
    孟建沉吟片刻。“所以,你觉得吴侯暂时没有能力发动攻击?”
    “至少不会是你说的方式。”
    孟建瞅着沮授,无声地笑了起来。“久闻别驾才智过人,今日一见,算是领教了。”
    沮授神色如常。“既然是谈判,总得拿点诚意出来,要不然不如开战。我想,这应该不是吴侯希望的结果。孟君,你说呢?”
    孟建眼神闪烁。“别驾说得不错,吴侯的确不希望开战,但吴侯也不害怕开战。就算是两败俱伤,我想先倒下去的也会是袁使君,不会是吴侯。真到了那一步,袁使君不堪其重,说不定会一走了之。我很想知道你们到时候是支持袁熙,还是支持袁尚?”
    “尚未开战,你就确信支持不下去的是袁使君?你别忘了,这里是冀州,我们是守土,你们是远征,攻守异势,胜负未可知。”
    “吴侯五州在手,供应青州一隅,不会有什么问题。冀州四面受敌,纵使本土作战又能如何?现在开战,秋收必然受损,你们这个冬天不好受了吧?”
    “这个就不劳孟君费心了,我们自有办法。”
    孟建哈哈一笑。“那行,我们就什么也别说了,各自备战吧。别驾事务繁忙,我就不留你了。天色将晚,我在这儿再住一晚,明天一早起程,回报吴侯。”他挤挤眼睛。“吴侯的意见已经很明白,你如果改主意了,今天晚上还来得及。等我明天走了,你们再想谈,那就得派人去见吴侯了。”
    沮授没料到孟建如此干脆,一时倒是摸不清他的底细,又不能示弱,只得应了。孟建果然不再提谈判的事,只说闲话。沮授几次相重新提起话头,孟建都没搭他的腔,反倒有些没趣,只得起身告辞。
    离开驿舍,沮授驱车来到太守府。太守府前停着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马车旁站着几个神情阴挚的卫士,都是陌生面孔。沮授不敢怠慢,连忙下车入卒,来到中庭。袁谭、臧洪正陪着一人说话。沮授一眼就认了出来,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他对这人并不陌生,幽州刺史张则的别驾田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