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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环顾心中莞尔,笑意又深了几分,带她行至湖中亭,坐观湖上莲花摇曳生姿,送上一杯芬芳清茶,道:“我竟不知,岁寒还与你有缘。”
佩玉接过茶,冷声道:“有缘。”她顿了顿,“我并不在意她的生死。”
柳环顾稍稍一怔。面前的少女微蹙着眉,冷淡的眸中闪现一丝纠结,她本有着清冷出尘的气质,对敌时眉眼堆雪,冷到没有一丝温度,但有的时候,这双眼睛又分外柔软干净,让人一见了,就忍不住溺进去。
佩玉想了一会,发觉自己并不适合开解渡人,于是偷来天心的话,“仇恨是心上的尘埃。”
柳环顾慢慢笑起来,笑容像湖上摇曳的莲花,“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心都已经空了,何惧这区区尘垢。
可她望着眼前的少女,忽生自行惭秽之感,自己已是满面尘埃,她却仍干净如雪。柳环顾轻轻合了合眸,低低笑了出来。
佩玉从采莲居走出时,天上又下起绵绵细雨,头上戴着柳环顾塞的烟罗纱帽,走动间,身子仿佛蒙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白雾,飘然若仙。
她看见怀柏倚墙无聊看雨,脚步加快,眼里冰雪消融,“师尊。”
怀柏循声看去,身子一愣,登时愣住。
少女全身裹在纱雾中,只露出一双泠泠凤眼,与她记忆中的那人一模一样。
只是鸣鸾总是带着阴郁绝望的气息,佩玉却干净的像高山上的白雪。
怀柏走过去,把佩玉的帷帽掀开,又戴上,几回重复后,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佩玉身上有着魔血,加上与鸣鸾如此相像,几处特征合在一起,让她忍不住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鸣鸾,该不会是佩玉的祖宗吧?
第116章 千山独行
这……这……
怀柏心情沉重,老牛啃嫩草也没什么,可眼前这株嫩草,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经啃过一次。
难道自己偏爱这个口味吗?
“唉……”她长长叹气。
佩玉被掀开帷帽,又被戴上,如此反复好几次,她猜不出师尊在想什么,只是乖乖站在原地,任她动作,“师尊?”她担忧地望过去。
怀柏对上她的眼睛,情不自禁抬手抚上去。手底睫毛轻颤,就像一片轻柔的羽毛搔刮着。
她摇摇头想驱除这个可怕念头,可越想越觉得,这猜想大有可能。
想着想着,又叹了一口气。
佩玉心中不安,“师尊,发生何事?”
怀柏本想问问她族谱,念及佩玉身世,想必这种东西她也没有,于是苦着脸道:“无事,唉,无事。”
就算佩玉是鸣鸾的后人,中间隔着三百多年,又能有什么办法?难道她还能把自家贴心小棉袄赶出山门?
怀柏有些后悔,当年和鸣鸾结契太过轻率,也没问过她出生何方,家里有没有什么亲人。
佩玉看了她一眼,把纱帽戴到她的头上,“那便不要在这里淋雨了。”
怀柏垂头丧气,“好,唉。”
佩玉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走出圣人庄。
二人的手心皆是干燥温暖的,怀柏想起,鸣鸾的手永远是冰冷的,像一块捂不热的寒冰,佩玉和她不一样,佩玉和她怎会一样?
大抵是因为怀念渊风的关系,圣人庄附近栽满了桃树。
无边细雨,花如绯云。
一只恹恹的狐狸趴在花枝上,毛茸茸的尾巴在空中摇晃。
怀柏唇角上翘,笑着走过去,“胡闹美人,你怎么在这儿淋雨?”
狐妖懒懒地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翻过身去,桃花如雨,簌簌落下。
怀柏不似霁月斯文,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在狐狸尾巴上摸过去。触手柔滑,手感极佳,也难怪霁月那般稳重的人也念念不忘。
狐妖气得毛都炸了,恨恨地瞪着她。
怀柏笑得两眼弯弯,眉如翠羽,粘上一两滴雨水后,格外清丽出尘,“美人呀美人,日后你还想留在圣人庄吗?”
狐妖身份显露,无论东海百姓在意与否,它都不可能再以渊风的身份继续做圣人。此时让位给霁月,是最好的结果。
“我会离开这里。”狐妖伸了个懒腰,从花树上跳下,变成胡美人的模样,“她常说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寿数将近时,只遗憾自己未曾走遍这天下。”
胡美人抬头看着漫天疏雨,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我会代她去看看这大千世界,广袤河山。”
怀柏摇头,“这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妖怪?”
胡美人走在山道上,脚步轻盈,桃色裙摆像胭脂晕开,“我为妖时,只知万物天生天杀,弱肉强食,不争即死,不战即亡。我杀人,人杀我,本没有什么区别。”
佩玉道:“这本无错。”
胡美人点头,提起裙摆,灵巧地跳过一个小水洼,在空中划出一道绯色弧线,“然而我弱小之时,亲眼目睹亲族为人类,或是强大的妖怪杀戮,待我长大后,又将他们吞入口中,等他们的子女再来向我复仇,循环往复,莫非这也是对的吗?”
她笑了笑,“难道强大便有资格生杀予夺,羸弱便注定了永堕尘泥。杀来杀去,何时才能休止?于无知无识的草木野兽而言,这本无错,但对我们修炼千载,生出灵识的妖来,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