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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十一见她神情有异,忙将伞搁到一旁蹲下,问她:“难受?”
    宋十九打了个喷嚏,眼泪汪汪地,连话也含糊不清:“等,等等。”
    她抹了一把眼泪,掌根儿仍旧顶着额头中央,五官提溜得错了位,十分艰难地才回复了往日的形容,李十一手心儿出了汗,搭在膝盖上瞧着她,见她渐渐镇定下来,小巧的鼻翼轻轻扇动,盯着她的眸子也变了些颜色,顿了顿,道:“你好香。”
    李十一横她一眼,站起身来拾了伞往回走。
    宋十九同小青蛇道了别,拎着裙摆三两步跳上去跟上。
    人说五感相通,有了灵敏的鼻子,连眼神儿也好上了许多,万事万物在宋十九眼中似被水里捞了出来,清晰得不得了,她靠着李十一,四处瞧四处看,原来被雨刷过的树叶这样清香,原来泥土的味道丰富得这样肥厚,原来石子儿也有凌冽得同枪杆儿一样的气息,原来,李十一的体香比她肖想的千百遍更加迷人。
    她手指间有笔砚的端正,书卷的清醇,米饭的鲜香,符纸的冷静,还有独一无二的烟草味,生犀同罗勒引诱着她骨血里的蠢蠢欲动,白酒是更尽一杯的难舍难分,艾草将她拉到凡间来,令她有了可以肖想的七情六欲。
    她的唇,她的鼻,她的眉,她的眼,透过层层叠叠的气味,纷至沓来地乱着宋十九的心神。
    她抬手掩了掩自己的鼻端,就快要把持不住。
    宋十九还不大晓得,雨师妾身为蛇女,除却灵鼻之外,自带三分慵懒的蛇之惑情,令她对心上人的心意更添一层。
    她忍不住过去,挽住李十一的胳膊,将脸小心翼翼贴上她的肩头,李十一侧眸扫她一眼,她软绵绵道:“有些晕。”
    李十一怕她因着新借了鼻子,身子起了斥异反应,便也不大推她,只直着手任由她拉着。
    宋十九靠着她慢慢走,忽然便生出了一些感慨,忆起当初被她抱着捧着的日子,竟恍如隔世,她收了收唇角,叹一句:“你许久未抱我了。”
    因着这一回只有她同她,她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撒一回娇。
    她原以为李十一不会搭理她的胡言乱语,却听李十一款动薄唇开了口,嗓子淡得似阴凉的天气:“昨儿不是抱过么?”
    宋十九耳廓一动,脸在她好闻的肩头轻轻一蹭,染了一层淡淡的粉。
    她没再说什么,只隐隐地将嘴角牵了起来。
    原来,在李十一的认知里头,那不是一个不当心的揽腰,那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拥抱。
    第36章 岁岁春风一度吹(七)
    待回至阿罗的宅子,是正正晌午,涂老幺端来了炖得软糯咸香的猪脚,再配上五钱做的几样小菜,再并一壶陈年的花雕,几个人在院儿里便用起来。猪脚被浸成了深酱色,皮儿入口即化,一丁点儿也不腻,有嚼劲儿的筋拉着依附在骨头上的瘦肉,引诱人舔干净骨缝里的肉汁儿。
    几人吃得愈香,宋十九愈是煎熬,掩着鼻子难以下嘴,最终是涂老幺出了主意,拧了几个纸条将她鼻子堵起来,这才上桌动了筷子。
    酒足饭饱,涂老幺摸着肚子在藤椅上打嗝儿,五钱将碗筷拾掇了,阿音端了余下的半盅酒,阿罗再拎上一壶,同余下几人往木兰房里去。
    相比外头的热闹,木兰的厢房一片冷清,她抱着膝盖坐在窗边的木桌上,换下了前儿的衬衫,裹了旧时的猩红色的男袍,黑色的腰带系得十分随意,脚上一双青布靴,一头青丝以暗红的发带束得高高的。悄然无声地坐在民国样式的红木台上,像偷了一整段老去的时光。
    也不知是酒意上了头,还是木兰肩上的孤独感上了头,阿音的鼻腔隐约一酸,她冷漠地垂下眼帘,端着酒杯靠到门边。
    李十一同宋十九对视一眼,示意她上前去,宋十九颔首,站到木兰身后,沿着她的脊背往上,凑近闻了闻,木兰拧眉要转身,头却被宋十九抬手按住,偏头闪着小鹿眼,用力嗅了嗅她耳后至脖颈的肌肤。
    木兰被宋十九拿手一按,想起车上她推自个儿的架势,紧张得汗毛倒竖。
    宋十九缓慢闭上眼,神台中有一个陌生而妖娇的女声说,泰山府的炮台,魂策令的璎珞,黄泉畔一碗未下肚的孟婆汤,宫廷的雕梁,金贵的珠翠,虞州城一双盼儿归的亲爹娘。
    还有呢?没有了。
    没有坚硬的铁甲,血染的黄沙,千里度戎关的九死一生,也没有藏匿的胸脯,抹黑的脸庞,安能辨我是雄雌的惶惶。
    宋十九心里风声大作,呼呼吹散了一地惊颤,茶凉酒尽后才睁了眼,眸光如水温良:“你不是木兰。”
    尽管早有预感,宋十九的结论仍旧打落了枝头的残花,锦重重铺下来,终于结束了摇摇欲坠的岁月。
    木兰抬头瞧了瞧外头的天色,一千余年,金乌仍是金乌,云朵仍是云朵,木兰却不是木兰,自己也不再是自己。
    她如释重负地笑了:“从我叛离魂策军,便晓得有今日。”
    宋十九问她:“木兰呢?”
    她叹气:“你见过。”
    宋十九皱眉,听李十一出了声:“棺木里?那你是——”
    “花木莲。”自北魏而来的女声同问棺时若隐若现的烟雾重合。
    众人惊诧,见木莲自桌上跳下来,掸了掸袍子,脸上的表情落寞而无谓:“去木兰跟前说罢。”